對於張亮,絕大多數人認為他隻是一個莽夫,所以並沒有什麽防備。


    可百騎此次徹查之後的結果,卻極為可怕。


    五百多個養子,這些人充斥在軍中,有的是驃騎府的將軍,有的是禁軍中的校尉,最低的也是一個隊正。


    這等於是將整個唐軍都滲透了。


    何況這五百人裏,又有不少在軍中的朋友和故舊,即便有人其實不過是想攀附這位勳國公,未必真有什麽父子之情。


    可一旦張亮要謀反,這些養子們便等於是被張亮綁上了戰車,畢竟張亮一旦失敗,朝廷事後追究,他們便得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李世民和這滿朝文武方才知道,為何張亮敢如此的莽撞了。


    倘若他弑殺了李世民,誅殺了李靖、程咬金人等,若是當真果然的在內應的幫助之下拿下太極宮,並且挾持了李淵,這天下……大唐就算勉強能保住,經曆了這麽一場廝殺,隻怕不亞於南朝的一場侯景之亂,這對於新生的大唐而言,不啻是致命的打擊。


    以至於彌留時的李世民,也不由的後怕不已,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大唐的江山能否保住。


    而這個時候,陳正泰帶著新軍果斷的平亂,就變得格外的重要了。


    這不但救下了李世民和李靖人等,而且還徹底斷絕了此後所造成的隱患。


    此時,陳正泰看著虛弱的李世民,歎了口氣,不禁勸道:“陛下,這個時候,該好好的養傷,就不要再糾結這些事了。”


    李世民眼睛渾濁而疲憊,卻是盯著陳正泰一動不動,隻是……


    “咳咳……咳咳……”


    陳正泰並不願此時和李世民多談,他怕消耗李世民的氣力,於是便將一個二皮溝的大夫叫到了一邊:“陛下的傷勢如何?”


    “陛下的運氣倒是不錯。”這大夫小心翼翼,他眼裏布滿了血絲,顯得極度疲倦,顯然是一直在旁待侍。


    他道:“這箭矢並沒有中了心室,偏移了一些,如若不然,必死無疑。隻是即便如此……現在最大的難處,就是射入胸的箭矢,隻怕不能輕易拔出,隻恐拔出的時候……殘留下什麽東西,亦或者……造成二次的傷害,波及了心髒。可是這箭不拔出,傷口便永不可愈合,這也是不行的。現在雖是上了藥……可是情況已經十分危急了。”


    陳正泰點頭。


    放在古代,無論有沒有正中心髒,這也是必死的局麵。所以李世民此時……隻能去準備後事了。


    陳正泰顯得很沉重,忍不住在想……倘若放在後世,隻怕還有救回來的可能,可惜……這個時代……


    陳正泰愁眉苦臉地瞥了一眼李世民。


    卻見病榻上的李世民努力朝他搖了搖手。


    陳正泰忙又上前去,趴在病榻前:“陛下該好好休息。”


    “朕已活不了多久了。”李世民艱難道:“朕從未嚐試過今日這般,任人擺布,連最簡單的起居,都需人照料……朕此時若是駕崩,心裏有太多的遺憾,朕有許多的兒女,可是朕雖是父親,卻也是君,他們是子女,可朕怎麽能和兒女們太過親昵呢?於臣子……臣子們而言,朕是君,他們是臣,朕在他們麵前,需表現得莊重而有威嚴,如若不然,又怎麽樣駕馭群臣呢?朕的身邊,能說的上話的人,大概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觀音婢,另一個便是你啊……”


    陳正泰聽到此處,一時之間不禁百感交集,可細細想來,何嚐不是如此呢?


    他不斷點頭,心裏一時間有著說不清的難受,忍不住垂淚道:“陛下……不必如此悲觀。”


    李世民卻接著道:“朕征戰沙場,刀下不知多少亡魂,氣數如何,朕又何嚐不知?今日朕的氣數已盡……你不必安慰朕……朕心裏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


    陳正泰隻好耐心聽著,李世民道:“觀音婢與朕,可謂是一榮俱榮,朕若駕崩,隻怕她也活不長了,你作為女婿,作為弟子,該多去走動,帶著……孩子……那個孩子去……”


    陳正泰悲從心起,一時更是哽咽。


    說著說著,後頭的話卻是含糊不清了。


    陳正泰便躡手躡腳的起身,回過頭,卻見李承乾已在寢殿中的角落裏暗自傷神。


    陳正泰走近他:“太子殿下,娘娘現在如何了?”


    李承乾一臉哀傷地道:“母後聞此變故,已是病倒了……待會兒,孤還需去那邊候著。”


    陳正泰不由道:“你出來,我有些話和你說。”


    李承乾便起身,乖乖地跟著陳正泰出了紫薇寢殿。


    二人到了一處長廊下,陳正泰看著沮喪的李承乾:“太子殿下,陛下隻怕要不成了。”


    “孤心裏有數。”李承乾道:“哎……”


    陳正泰卻是定定地看著他道:“太子殿下到底是真的傷心,還是假的傷心?”


    李承乾:“……”


    李承乾隨即瞪著陳正泰,胸膛開始起伏起來,這在李承乾看來,陳正泰是在侮辱他。


    帶著哭腔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憤怒:“你說什麽?”


    陳正泰一時尷尬,這真怪不得我陳正泰啊,這不是你們老李家的傳統嗎?事情還得問清楚明白才好。


    於是陳正泰一臉認真地道:“殿下回答便是。”


    李承乾皺了皺眉,最後肅然道:“我……我自是希望父皇平安的,我年紀還小,急著做天子做什麽,現在父皇和母後這個樣子,我即便是做了天子,也不能開心。”


    陳正泰深深的看著他,像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似的,隨即道:“那麽,我們就得知天命,盡人事了。”


    “盡人事?”李承乾凝重的看著陳正泰,臉上有著不解之色。


    陳正泰直接道:“我們得想辦法救一救!”


    “能救?”李承乾一臉詫異。


    陳正泰點了點頭,卻是不太有把握:“隻有一成的可能,而且費時費力,此事關係重大……必須保密。”


    李承乾聽到一成的可能,整個人頓時又沮喪起來。


    接著,他背著手,焦慮不安的道:“怎麽救?”


    “開膛取箭。”陳正泰道:“而且,尋常人肯定是不敢動手的,存活的概率太低了,誰敢冒著這樣大的風險?可是……這麽大的手術,需要大量的人手,我思來想去,隻有太子殿下,再算我一個,隻是……單憑我二人還不夠,若是皇後娘娘和長樂公主,再加上秀榮,或許勉強夠了。此事必要極為機密,一旦事泄,隻怕要引起朝中嘩然的。”


    要知道,這古人講究的是完整。


    尤其是皇帝,即便是死了,也要完完整整的下葬。


    殯葬製度裏,講究的是事死如事生,說的是活著什麽樣子,就該完完整整的死了去享受生前的待遇,這個待遇,也有肢體上的完整。


    所以皇帝赦免罪臣的時候,說留一個全屍,某種程度也是一個恩典,因為一個人砍了腦袋,就意味著到了地下,也失去了身軀的完整了。


    李承乾頓時驚訝的道:“這……這也可以嗎?”


    陳正泰道:“若是殿下還想陛下活著,就可以試一試。倘若連太子殿下都放棄,臣是絕不敢如此大逆不道的。”


    李承乾明白了陳正泰的意思,救不救,現在隻在李承乾的一念之間!


    他背著手,低頭,焦灼的思慮著。


    良久,抬眸起來,這眼眶裏已是通紅,咬牙道:“若是不救,父皇就真的一點機會沒有了,往後父皇泉下有知,知道是孤放棄他的一線生機,隻怕也不安寧吧。好!救!孤去稟告母後……你……你要做什麽準備?”


    陳正泰稍稍鬆了口氣,隨即道:“我們都要做準備,而且速度必須得快,必須在傷口更惡化之前,如若不然,一切就都遲了,我先回府……兩個時辰之後,咱們在這裏集合。”


    李承乾深吸一口氣道:“雖說師兄說隻有一成把握,不過……這也無妨,拚盡全力便是。張力士也要隱瞞嗎?”


    陳正泰道:“這宮裏,想要瞞著張力士,倒還真不容易,殿下先去請示母後吧,到時再做決定。”


    李承乾便再不猶豫了,和陳正泰直接告別。


    而陳正泰出了宮,隨即打道回府。


    三叔公聽聞陳正泰回來了,還在叫喚道:“正泰,來的正好……這個孩子……風風火火的樣子,理也不理老夫。我們陳家……”


    看著陳正泰心急火燎地跑遠,三叔公隻能搖搖頭。


    這兩天的情況很不好,市場動蕩,而陳家又失了爵位,這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信號,誰也無法確保,陳家是否還有聖眷。


    三叔公為了防止變局,這幾日成天走動,開始編織一個網絡,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本是想和陳正泰商量商量,可哪曉得,陳正泰一到家,卻是一溜煙,理也不理地跑了。


    陳家的庫房裏,有一處專門的密室,這裏隻有陳正泰一人才能打開,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此時,陳正泰正舉著油燈,進入了密室裏。


    這密室裏很陰冷,不過為了保持幹燥,陳正泰又讓人預備了一些石灰灑在四周。


    這時候,他躡手躡腳的打開了一個櫃子,當初隨著他一道來的登山包,便露在了陳正泰的眼前。


    陳正泰將油燈擱在一旁,將登山包提出。登山包早就幹癟了,裏頭的東西已被陳正泰取走了大半。


    陳正泰小心翼翼的將登山包中的東西取了出來,翻找了良久,將所有的藥品和器材歸類之後,而後取出自己隨身帶著的一個布袋,撿了一些東西,又將登山包放回了原位。


    從庫房裏出來,陳正泰先是去見了一趟遂安公主,和遂安公主講了大致的情況。


    其實噩耗傳來的時候,遂安公主早就心急如焚了,卻也不敢怠慢,收拾了一下,便隨陳正泰入宮。


    回到了宮中,抵達了和李承乾約定的地點,李承乾身後乃是長樂公主,她抬眸複雜的看了陳正泰和遂安公主一眼,隨即見禮。


    “如何了?”陳正泰看著李承乾:“倘若母後不來,隻怕……得要再找一人。”


    ————


    “母後已經答應了。”李承乾道:“她聽聞還有救,本是在病榻上,卻是一軲轆便翻身起來,一下子的變得精神得不得了,隻說一切聽你來安排,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就算有什麽差池,也絕不加罪。”


    陳正泰大抵就想到這個可能,所以並不覺得吃驚:“現在當務之急,是先練練手,手術……想來你也聽聞過吧,當初你斷了腿,便是陛下和我給你做的手術,現在我得教授你一些方法,還有兩位公主殿下,還有娘娘,大家現在就得開始,不得貽誤。”


    “練手?”李承乾詫異道:“找誰來練?”


    陳正泰道:“這個簡單,尋一些豬狗,給它們射上一箭,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得有血,我得查一查誰的血型和陛下相配才好。”


    “我是他的兒子,我來。”李承乾大氣的道。


    陳正泰上下打量著他:“這可不一定。”


    “什麽?”李承乾震驚了:“你的意思是……孤竟然不是……”


    陳正泰立馬道:“殿下不要往壞處想,我的意思是,就算是親兒子,血型也未必匹配,我這兒可以來測,先將大家都叫來,所有皇族的子弟……不過不要告訴他們手術的事。”


    其實要尋血源,是個很令人頭痛的事。


    一方麵需要大量的血液,而且這個時代,也沒有血液的儲存技術,既然如此,那麽最好的方式就是當場輸血了。


    可一旦當場輸血,就必須得保證這個人信得過。


    想來想去,隻能從有限的皇族中來挑選了。


    至於宦官,那是絕不可能的,古人有講究,很注重尊卑,你說讓某個太監的血混進皇帝的血液來,這還了得?人的身份是通過血脈來辨別的,那這皇帝到底是皇帝還是太監?


    可是現在李世民的子女們,大多還年幼,年紀太小的人,是不適合大量輸血的……因而……陳正泰測試的人並不多。


    ………………


    第二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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