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書信,緊急地送到了陳正泰的手裏。


    這是自太原送來的。


    陳正泰揭開一看。


    他無法預料,魏征居然隻在進入太原幾天的時間,就已經判斷晉王必定謀反。


    這令陳正泰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心口堵的難受!


    這天下才太平多久啊,一次謀反,卻又不知造成多少的生靈塗炭!


    他為了往關外多遷居一些人口,費盡了心思。


    可是太原和太原周邊,人口足有十幾萬戶,一旦發生了叛亂,無論是叛軍還是官軍對那裏的傷害,都足以讓人口銳減。


    在這個時代,生命從未得到過善待,人命真如草芥一般,一場疾病,一次變亂,一次饑荒,都是無數人如割麥子一般的死去。


    隻是置身於其中,這等殘酷的環境,總不免令陳正泰有時發出感慨。


    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堅定的往前走下去,種植更多的糧食,開拓更多的空間,發展更多的生產力!


    隻有如此,才能讓更多人從土地中解脫出來,進行生產,進行研究,去思索人類的本源,去開創更多的藝術,去建立一個更完善,對生命更敬重的世界。


    隻是……唯一讓陳正泰奇怪的是,魏征在書信之中,表現出了很大的信心。


    他沒有要求陳正泰請求朝廷立即派兵平叛,魏征分析了局勢,認為完全可在叛亂發生之後,迅速將其扼殺,當然……魏征顯然是個很要麵子的人,他沒有細說他接下來的行動會是什麽,隻是讓陳正泰耐心的等待。


    陳正泰神色複雜地將書信收好,一時之間,心裏又開始吐槽起這些李家人。


    似乎內鬥是他們骨子裏基因,無論有沒有實力的李家皇族,都想鬥一鬥。


    陳正泰此時不能給魏征修書,因為他不知道魏征處於什麽局麵,此時貿然送信過去,便有可能讓魏征陷入危險的境地。


    所以……擺在陳正泰麵前的,不過是自己信任不信任魏征的問題,而陳正泰隻能選擇相信。


    不過對於這個李祐,陳正泰還是留了心,他決心去找李承乾試探一下。


    畢竟他們是兄弟,而陳正泰和李祐打的交道並不多。


    李承乾近來每日都關在東宮,自從掙了一大筆錢,直接被父皇抄走後,他便除了騎馬的時候,就總是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整個人軟綿綿的。


    有一個如此獨斷專行的爹,對於李承乾而言,他這個太子並沒有多少發揮的空間。


    好不容易等到了陳正泰這個大忙人來尋他,李承乾便在東宮裏殷勤的讓人領了進來。


    此時,他穿著一件甲胄,像極了一個少年將軍,見了陳正泰,不禁露出了笑容,道:“師兄莫非是來學騎馬的嗎?”


    陳正泰一本正經地搖頭道:“我的騎術已經很精湛了,不必再騎。”


    李承乾便樂了:“哈哈,隻怕又是吹噓吧,我隻聽聞你成日和那些重甲廝混一起,這也叫精湛?“


    陳正泰沒有接話,而是道:“我來此,是想打聽一個人的,不知殿下對晉王怎麽看待?”


    “他?”李承乾一挑眉,而後道:“平日裏性子柔弱,也不愛說話,從前在宮中的時候,總是在角落裏,孤不愛和他打交道,他性子太陰沉,你怎麽突然問起他來了……是不是因為前些日子關於他謀反的謠言?”


    陳正泰則是認真地看著他道:“那麽殿下認為他會謀反嗎?”


    “哈哈……”李承乾大笑道:“就憑他?他那膽小如鼠的樣子,莫說是謀反了,便連殺雞也不敢。”


    陳正泰聽了李承乾的話,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完蛋了,晉王百分百要反了,以李承乾的智慧,既然判斷李祐絕不會反,那麽李祐就是反定了。


    李承乾看著陳正泰突然陰沉下來的臉色,不禁道:“你在想什麽?”


    “沒,沒什麽。”陳正泰搖搖頭。


    “你不會真以為他會謀反吧?”李承乾嘲弄似的看著陳正泰:“若是李祐反了,孤將腦袋割下來給你當蹴鞠踢。”


    陳正泰幹笑:“這就大可不必了,不過太子殿下近來似乎很清閑?”


    李承乾隨即道:“清閑倒是談不上,隻是百無聊賴而已,最近覺得做什麽都沒意思,你看孤的甲胄如何?”


    陳正泰上下打量李承乾,隨即道:“不錯,不錯,殿下何時對甲胄有興趣了?”


    “還不是看著你那重甲威風凜凜,於是也弄了一套來穿戴。可誰曉得……這就是一個大鐵罐子,孤萬萬想不到竟是如此的沉重,這一套下來,足有七八十斤,裏頭的皮甲倒還好,再套一層鏈甲也勉強還成,可外頭再罩一身的明光甲時,已覺得氣喘籲籲了。便連行走都艱難無比,何況是做其他的事了。孤倒是佩服那些重甲的騎兵,被鋼鐵包裹的這樣嚴實,居然還能行動自如,這一身的氣力,真是不小啊。”


    李承乾的體力還是不錯的,在大唐,也屬於比較少見的壯實了,畢竟他爹是李世民嘛。


    可連他都無法承受那重甲,可見渾身穿戴著重甲有多艱難。


    也隻有天策軍裏精挑細選的漢子,而後每日進行最殘酷的操練之後,才可做到。


    陳正泰心裏感覺頗為安慰。


    陳正泰道:“殿下乃是太子,可不能成日無所事事,總要尋一些事做才好。”


    李承乾冷笑:“孤能做什麽,孤跟著你去做買賣,得益的乃是父皇。孤若是做點其他的,又難免要被父皇質疑。難怪人人都說太子難為。可是最難為的,是父皇這樣的天子,做他的太子,真比作牛做馬還要難受。”


    陳正泰樂了:“這些話,殿下可得少說一些,隔牆有耳,若是傳出去,不曉得的人,還以為殿下別有企圖呢。”


    李承乾自也明白陳正泰的好意,點了點頭,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麽,道:“不過……說起來,近來侯君集將軍,倒是希望孤閑來無事,可以去練練東宮各衛的兵馬,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正泰有沒有興致,你拿天策軍那一套,用在東宮衛率這兒吧。”


    侯君集與李承乾的關係很親密,這一點,陳正泰比誰都明白,隻是對於侯君集,陳正泰是頗有幾分警惕的。


    這個家夥確實是個名將,手中握著大量的軍馬,而且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隻是此人的野心,也比任何人要大!


    李承乾的一個妃子,正是侯君集的女兒,因而侯君集一直將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陳正泰鄭重其事的道:“練兵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做,可是必須要有分寸,如若不然,陛下若是知道,隻怕不喜。”


    李承乾感覺又被潑了一盤冷水似的,念叨著道:“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那還要太子做什麽。”


    這個年齡,恰恰是人最逆反的時候,李承乾也是如此,貴為太子,身邊的人都捧著,個個都將他誇到了天上,更有不少人都盼著李承乾將來能夠繼位,從此跟著李承乾一飛衝天,因而……為了討好李承乾,可謂是挖空了心思。


    可另一方麵,他終究是太子,不是皇帝,這便導致了一種強烈的心理落差,在東宮這個小天地裏,他被人稱頌為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可出了東宮,自然而然就變得敏感起來了。


    李承乾的抱怨,其實是有道理的,他覺得自己是個有能力的人,可現在卻像一個廢物一般,圈養在這巴掌大的小天地裏。年紀越大,越覺得心有不甘,可與此同時,現實又必須讓他溫順的待在這裏,最好不要有任何過多的動作,如若不然,反而可能會引火燒身。


    陳正泰一時不知該如何相勸。


    因為說真話永遠沒辦法比說假話的人更能討人歡心。


    這或許就是人性吧,人性的本質之中,沒有人喜歡聽真話。


    陳正泰便笑道:“要不過幾日,我帶一個好玩意來給殿下看看。”


    “好玩意?”李承乾狐疑的看著陳正泰:“什麽玩意?”


    陳正泰卻是沒有直接告訴他,而是帶著幾分神秘地道:“總而言之,一定很有趣,殿下就等著瞧吧!不過我現在沒空,我得擔心太原那裏發生的事。”


    李承乾聽罷,倒是好奇起來:“一言為定了。”


    陳正泰於是告辭,從東宮出來的時候,恰好有人在東宮外頭下馬進來。


    陳正泰差點便和這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正是侯君集。


    侯君集一見是陳正泰,目光中露出了複雜之色。


    侯君集出身於上穀侯氏,這個家族和孟津陳氏一般,都不算什麽大世族,可是現在的陳家,早已是如日中天,陳正泰更是因功封為了郡王。


    可侯君集雖是征戰四方,立下無數功勞,此時也不過是陳國公而已,國公雖然顯赫,可和陳正泰比起來,卻是相差甚遠。


    於是他後退一步,露出笑容,朝陳正泰行了個軍禮:“見過朔方郡王殿下。”


    陳正泰也朝他點個頭,微笑道:“侯將軍好。”


    本來兩個人也沒有太多的交情,彼此打過招呼,自然也就錯身過去便罷了。


    陳正泰卻道:“侯將軍來尋太子,所為何事?”


    侯君集道:“隻是來問安。”


    他顯然沒有說實話,或許是根本不願意和陳正泰說實話。


    陳正泰似笑非笑地道:“噢,將軍剛剛封了光祿大夫,又加了一個吏部尚書的職銜,理應日理萬機才是,居然還有心思來東宮問安。”


    前些日子,朝廷發生了變動,長孫無忌正式的進入了三省,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宰相。


    可是誰也沒有預料,接替長孫無忌的乃是侯君集。


    這吏部尚書,幾乎隻有親信中的親信才能擔任,李世民讓侯君集擔任吏部尚書,可見侯君集受到了李世民的極大重用。


    侯君集聽出了陳正泰的言外之意,便笑嗬嗬,一副沒有城府的樣子道:“殿下貴為郡王,乃天策軍大將軍,不也有閑嗎?”


    陳正泰隻哈哈一笑,便無詞了,他走了幾步,幾乎要和侯君集錯身而過,卻又突然道:“侯將軍去了太原,是嗎?”


    “正是,前些日子,奉旨去了一趟。”


    陳正泰道:“沒有發現晉王有其他的心思。”


    侯君集搖搖頭:“並沒有察覺,晉王殿下知書達理,每日都隻在王府中讀書,對陛下甚是孝順,怎麽可能會謀反呢?這不過是空穴來風,是有人想要構陷晉王殿下罷了。”


    “噢。”陳正泰點點頭,他其實知道為何侯君集能獲得李世民的信任,還有太子的喜歡了。


    侯君集是個很聰明的人,他每一件事……都猜中了這皇帝和太子的心思。


    譬如有人狀告李祐謀反,皇帝讓他去巡查,他很快就猜中陛下讓他去巡查的目的其實是洗白晉王李祐的冤屈,所以便毫不猶豫的順著李世民的心思來辦事。


    而對於李承乾,李承乾現在這個太子,做的過於苦悶,他便時不時的來逗李承乾高興。


    陳正泰沒有再多言,隨意信步而去,他預備上車的時候。


    那侯君集卻站在中門前,目送著陳正泰,見陳正泰上了馬車,那一雙盯著馬車的雙目,流露出了羨慕之色。


    “大丈夫浴血奮戰,九死一生,立不世戰功,卻也不能得王位而稱孤道寡啊。”他低聲呢喃著,隨即轉身,朝著東宮深處去了。


    ………………


    魏征很快與那陰弘智成了朋友。


    這陰弘智可不是普通人,當初李祐還未成年的時候,因為他的姐姐嫁給了李世民,所以陰弘智一直都在秦王府作為李世民的幕僚。


    等到玄武門之變前夕,被授予了秦王洗馬,他揭發隱太子李建成昆明池之變陰謀有功。李世民稱帝後,他的姐姐陰月娥頗得寵愛,授一品夫人。在得到姐姐照顧,又被李世民器重之後,於是升任吏部侍郎、禦史中丞。


    那可謂榮寵至極,某一個時間裏,甚至可以和長孫無忌分庭抗禮,不少勳貴子弟與之交攀。


    隻不過,他的姐姐德妃年紀大一些後,開始年老色衰,又不如長孫皇後那般乃是李世民的發妻,地位開始下降,陰弘智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所憑借的姐姐,已經不能讓他繼續在朝中立足了。


    於是他便自請追隨自己的外甥李祐就藩,成為了晉王府的長史。


    堂堂吏部侍郎、禦史中丞,如今甘心於在這小小的太原城裏輔佐自己的外甥,雖然隻是一個長史,可實際上,即便是朝中的長孫無忌,也沒人會小看他。


    陰弘智似乎很滿足於現狀。


    他從前是見過魏征的。


    隻是這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當初的魏征,不過是個降臣,位高權重的陰弘智,自然不會多去關注。


    何況這麽多年來,魏征的相貌已經大變,更不可能懷疑到此人是魏征身上!


    更不必說的是,人們會產生一個誤區,一個自己看過的人,怎麽敢用其他的身份來見自己呢?


    魏征的表現,沒有從前絲毫的痕跡,他在交易所裏久了,和商賈們打交道比較多,此時便就是一副生意人的模樣。


    而他想來尋陰弘智,隻是希望自己能在太原做買賣,得到陰弘智的庇護。


    陰弘智當然熱情的招待了他,得知此人在長安,做的乃是糧食生意,而且還涉獵到了鋼鐵等物,更感興趣了。


    在得知其實魏征來太原,是因為太原靠近關中的緣故,所以希望走私一些東西出關,陰弘智更加明白魏征的心思了。


    此人做的買賣……有些見不得人啊。


    不過……顯然,這買賣一定是暴利。


    於是他得出了一個結論,此人想攀附於他,得到保護。


    而陰弘智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


    他希望魏征能從長安收購一批糧食和鋼鐵來太原。


    魏征當即一拍即合。


    果然不用一月,一批糧食和鋼鐵便到了。


    而且,魏征將這價值六七萬貫的貨物,直接贈與了陰弘智,不取分文。


    一下子的,陰弘智便意識到了魏征的價值,二人頓時火熱。


    如今,魏征已可以隨時的出入陰家的府邸,甚至和陰家的所有人相熟起來。


    有了這一層陰家的身份,他開始與太原城的軍將以及官員們成日飲酒作樂,一時之間,在這太原城,竟是與人其樂融融。


    城中所有的人,誰與陰家的關係好,誰的關係不好,誰乃陰家心腹,誰掌握著城中的兵馬,這些事,憑借著魏征的眼力,幾乎是一目了然。


    他很快就炙手可熱,成為了許多人的朋友,甚至還在太原府花費了高價,置辦了一個府邸,在這府邸入住的時候,居然連晉王李祐,也派了人來賀喜,陰弘智更是成為了座上賓。


    如今事實證明,魏征有一點猜對了,那就是……隻要和陰弘智成為了朋友,那麽太原城便不會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身份,可笑的是,不少人甚至以為魏征乃是陰弘智的心腹,更是刻意前來結交。


    他們並不知道,魏征與陰弘智,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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