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惶恐不安的看著魏征。


    魏征卻是閑庭散步一般,在這殿中走了幾步,他話音落下的時候。


    一隊衛士已經踏步進來。


    這些人,從前大多都是晉王的死士。


    當初為了謀反,晉王招攬了不少的三教九流,且多為亡命之徒。


    隻是晉王和陰家的愚蠢之處就在於,他們想要謀反,就必須招募大量的死士,用金錢或者權力去誘使這些人為他們賣命。


    可是……他們所不知道的是,既然這些人是有價碼的,那麽魏征又怎麽不能拿錢去砸他們?而且他出的價,永遠都會比他們高,而且還高許多倍。


    魏征知道陰家若要謀反,勢必需要錢糧,所以拿出了錢糧,利誘陰家與他接近,等到他和陰家的關係打的火熱,那麽這太原城裏,自然就會有無數人希望能夠和魏征打交道了。


    畢竟……誰都知道魏征乃是陰家門前的大紅人。


    魏征每日和這些人打交道,觀測每一個人的品行以及性情,其實就是分辨出,誰可以收買,收買的價碼如何。誰又是無法收買,打算和陰家還有晉王一條道走到黑的。


    在觀測之後,而後幕後交易也就慢慢的展開。


    除了大筆的花錢之外,還許諾了在長安的錢莊裏為他們存下巨款,給他們看存單,這就確保……隻要乖乖聽從魏征,將來他們的利益就可以得到保障。


    而收買不了的,或者說魏征覺得不必費盡功夫去花心思的人,自然而然……也就如陰弘智一般,直接斬殺。


    當然……現在隻是剛剛開始。


    魏征抬頭,看著房梁,臉上露出了不忍心的樣子,可隨即,他臉色又變得格外的嚴肅,而後一字一句道:“劉昶、李賀、陳武讓、方辰正……”


    他叫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名字,每叫出一個,殿中便有人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一連叫出了十幾個名字之後,魏征掃視這些人:“拿下……梟首示眾!”


    “喏!”


    死士們立即如狼似虎的衝進來。


    殿中有人踹翻了案牘,要拔出腰間長劍,負隅頑抗。


    可大勢已去了。


    這被點名的十幾人,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退開,和他們劃清界限。


    很快他們便被圍住,無數的死士瘋狂湧入,看著他們頭上的腦袋,猶如看著金子一般,一個個奮不顧身的舉刀殺將過去。


    片刻之後,傳出一聲聲的慘呼,一個個人身上不知戳穿了多少個窟窿,最後直接倒在血泊中。


    隨著最後一聲慘叫戛然而止,角落裏,屍首層層疊疊。


    魏征看也不看一眼,而後淡淡道:“這些……統統是晉王死黨,他們圖謀造反,而今已是伏誅。我奉朔方郡王之命,特來此平叛,爾等與晉王並沒有太大的牽涉,隻是現如今,太原城中人心惶惶,為了防止有晉王餘黨作亂,大家各回本職,要嚴防死守,防止有宵小之徒借機戕害百姓。他日……朔方郡王殿下,定會為爾等敘功。”


    “喏。”其餘眾人,心裏隻剩下了慶幸。


    其實晉王在太原,這殿中的文武,平日裏誰沒有巴結?


    倘若晉王謀反,真要論起來,如何洗清自己是不是黨羽?


    可現在……魏征一口氣殺了十數人,這些都是晉王的死黨,至於其他人……卻已言明了,這和他們沒有任何的關係,大家隻要安守本分,說不定將來還有功勞。


    這令不少忐忑不安的人,現在心裏定了下來,自然是求之不得,極力想要表現,免得卷入其中。


    於是眾人紛紛告辭。


    陳愛河則拎著晉王李祐,不肯放開。


    這李祐隻是哀嚎,方才十數個死黨被殺,讓他大受刺激,那血腥味,令他整個人哀嚎的更加厲害。


    可是陳愛河沒有理會他,依舊拎著他,不肯放過。


    就這般拎著,出了王府,將他丟進了一輛馬車裏,陳愛河隨即進去,李祐便在車中打滾,大喊大叫。


    陳愛河再也忍無可忍的勃然大怒,踹他一腳道:“住口。”


    此時,陳愛河對於李祐的最後一丁點敬畏之心,也煙消雲散了,見著此人,隻覺得惡心的無以複加。


    “孤渴……孤渴的厲害……”李祐大叫。


    陳愛河皺眉,卻還是讓左右的人取了一個水囊來,丟給李祐。


    李祐打開水囊,咕噥咕噥的喝了兩口,隨即又將這水噴了出來,濺射的車廂裏到處都是。


    陳愛河大怒:“想死嗎?”


    李祐道:“這不是蜜水,孤要喝蜜水。”


    陳愛河便冷笑,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李祐一見到匕首,居然一下子就啞然無聲了,車廂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回到了魏征購置的宅邸,立即讓人打製了一個囚車,讓人好生的看守著李祐。


    在確保李祐絕不可能有機會逃亡之後,陳愛河方才尋到魏征。


    魏征已大抵交代過太原城中的各處事項,確保了太原的穩定,這晉王謀反之事,在太原並沒有弄出什麽大動靜,就宛如波濤之中卷起的小浪花,當浪花匍入汪洋,瞬間便被奔波的海水席卷不見。


    “要準備出發了,太原不會有事,我們應該立即帶著李祐回長安去,車馬和衛隊都已經預備好了,由趙野親自帶人護送,不會出什麽差錯。陰家上下數百口,還有他的部曲,也已統統拿下,現在太原城可以確保無虞。”


    “隻是……李祐此人,頗為棘手啊,畢竟是陛下的親子,還是趕緊送去長安,聽憑陛下的處置吧。”


    陳愛河頷首:“一切聽魏公所言。魏公實在厲害,隻單獨一人,便消弭了一場兵禍,得魏公一人,可勝十萬精兵。”


    這可不是奉承,真真切切的是陳愛河的心裏話,他現在對魏征可謂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起初知道魏征的時候,隻知道這個人喜歡講大道理,一言不合就教訓你一頓,而且還引經據典,讓你一丁點的脾氣都沒有。


    可慢慢接觸,方才知道魏征是個有大才能的人。


    魏征卻淡淡一笑道:“十萬精兵,你這太言過其實了。”


    陳愛河卻極真摯地道:“我這是肺腑之言,絕沒有吹噓的成分。”


    魏征認真的搖頭道:“倘若這李祐是李密、王世充、竇建德這樣的人,真要謀反,憑借我一人,如何能夠阻擋呢?李密、王世充等人,不過是一時的人傑,可他們盡都敗於陛下的手裏,不過是陛下的手下敗將而已。可即便是這樣的人,他們若要謀反,隻憑借老夫的能力,如何能抵擋呢?”


    魏征頓了頓,隨即感慨道:“所以說,太原之亂能夠消弭,其根本的緣故,並非是老夫有什麽天大的才能,不過是因為……這李祐和陰家不得人心,他們的手段卑劣到了極點,這二人愚不可及。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權利來源於陛下,在這太原之中,左右都是小人,這些小人,每日對他們溜須拍馬,讓他們自己狂妄起來,以為全天下已經不滿皇帝,而他們如何的英武。以為他們隻要振臂一呼,這天下便是幹柴烈火!以為他們隻需一聲號令,天下便可唾手可得。你說……這到底是老夫有才能,還是這李祐太無能呢?”


    “說的再幹脆一些,老夫跟從過許多的豪傑,見他們行事,都會有章法,即便最後他們兵敗,可他們也不失為人傑。反觀這李祐,連造反都不會,對於身邊的人,了解得還不如我這局外之人,他不敗亡,誰敗亡呢?老夫隻是在其中,輕輕的點撥了一下而已,也沒有做什麽事,可要將此人拿下,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陳愛河認真地聽著,覺得很是在理。


    李祐的敗亡,一方麵是魏征手段高明,另一方麵,也是此人愚蠢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若是不愚蠢,這個時候,他怎麽會反?


    可陳愛河想破腦袋,也無法理解,這家夥……就這麽點三拳兩腳,竟也敢反。可見人的勇氣,某種程度和人的智商是成反比的,越無知的人,越是無所畏懼啊。


    魏征雖然將局勢分析了出來,可陳愛河依舊還是覺得魏征很厲害!陳愛河畢竟也是陳家的子弟,混了這麽多年,連煤都挖過,有時自覺地自己和其他的世族子弟相比,已算是人中龍鳳了,可現在……他卻發現,跟在魏征的身邊,總能學到很多東西。


    這魏征,某種程度來說,就是當時隋末天下大亂的活化石,那時多少英雄並起,幾乎每一個英雄,魏征都追隨過,都曾為其出謀劃策過,所謂久病成醫,這跟著那些大英雄們輸的多了,自然而然,每一次的失敗,想來魏公都已經找到了失敗的原因了,像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恐怖啊。


    想想看,一個人逢賭必輸,輸個十年二十年,就算這樣的人牌局上贏不過像陛下那樣的賭聖,可是輕鬆吊打尋常賭徒,卻是綽綽有餘了。


    魏征此時道:“好啦,不要囉嗦啦,趕緊收拾好東西,預備好囚車,我等便立即出發,前往長安……”


    “喏。”陳愛河激動地朝魏征行了個禮,而後道:“魏公,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罷。”


    陳愛河略帶緊張地看著魏征道:“能否以後,讓我侍奉你的左右。”


    “你還想跟著我學習?”魏征似笑非笑的看著陳愛河。


    事實上,他喜歡這個踏實的家夥,不浮不躁,品行也很好。


    “是。”陳愛河顯得很真誠。


    顯然,他擔心魏征不願意。


    魏征則是帶著微笑道:“到時,你自己去和郡王殿下說吧,他若是答應,以後你便跟在老夫的左右。老夫其實也沒什麽才能,不過……卻很願意將自己的一些想法,相授給你。”


    魏征隨即又歎道:“隻是現在天下太平,這些學問又有何用呢?即便是老夫,當初在朝中的時候,也隻能挑揀一些君王的過失,希望去改正君王的行為而已。”


    “這不一樣,這些才能對我們陳家有用。”陳愛河很認真的道:“我們陳家的根基在關外,關外之地,將來也是英雄並舉的地方。”


    魏征略顯讚賞地點了點頭:“這倒是實話,可見你的謀慮還是很深遠的。”


    二人說著,卻有人匆匆而來:“那罪臣李祐,又要求吃蜜水了。”


    魏征隻是微微一笑。


    倒是陳愛河不禁道:“陛下這樣的大英雄,怎麽會生出這樣的兒子,真是虎父犬子啊。”


    魏征道:“即便老虎生下的乃是虎子,可若是每日隻將它養在舒適的環境之中,將其操持於深宮婦人之手,身邊都是希望從他身上獲取到好處的奴仆,這虎子也遲早會墮為敗犬,所以我很憂慮……”


    “啊……”陳愛河看著魏征,不解地道:“魏公憂慮的是什麽?”


    魏征歎道:“我所慮的,乃是恩師之子陳繼藩。”


    陳愛河頓時不敢說話了,陳繼藩,可以說是陳家逆鱗一般的存在,不知多少人寵著慣著呢。


    魏征道:“所以我希望……能夠毛遂自薦,去做陳繼番的蒙師,等這陳繼番說話可以順暢開始,便教育他,關於這一點,我希望你去和殿下說一說。”


    “好。”陳愛河想也不想的就點頭道。


    陳家能有今日,完全是因為陳正泰逆天改命,可是以後呢?


    陳愛河很清楚,家族的命運與繼承人息息相關,未來的陳繼藩,便是陳家的下一任家主,倘若最後也如李祐一般的德行,那麽陳家的基業隻怕要毀於一旦了。


    而他信任魏征,認為魏征出手,一定能管教好陳繼藩,而且魏征的名氣很大,說不定提出讓魏征來教子,三叔公和公主殿下那兒能夠鬆口。


    想到這裏,陳愛河的心輕鬆了許多。


    ………………


    一封快報,直接送到了長安。


    兵部尚書李靖接到了奏報,這一看,立馬大驚失色。


    李祐反了。


    這是加急快報送來的消息。


    當初傳出李祐謀反的風聲,許多人都不相信,包括了陛下,也包括了李靖。


    李靖的判斷倒不是因為李祐是陛下的兒子,因為父子之情,絕不會反。


    而是他基於事實來進行判斷,區區一個太原,敢和全天下來對抗嗎?


    他太原有多少兵馬?


    再者說了,太原有多少個將軍?


    朝廷隨便委任一員大將,便是開國時的名將,足以踏平太原。


    可是……李靖怎麽也沒想到李祐居然打的是王八拳,人家壓根就不按常理來出牌,根本就不講客官的條件,就是這麽的任性!


    這個時候……李靖有些發懵。


    雖然此時許多開國的將軍們,都希望能夠有再立新功的機會,可是……沒有人會對幹掉區區一個太原的李祐有什麽興趣。


    而更可怕的是,朝廷勢必要興師動眾,立即進行討伐,到了那時……一場新的動亂,即將發生。


    要知道,當初兵部還給陛下上過一道奏疏,一口咬定了太原絕不可能反,誰反誰傻瓜。


    可架不住李祐就是個傻瓜啊!


    李靖臉色頓時凝重起來,再不敢遲疑,連忙入宮見駕。


    半個時辰之後……宮中頓時有了肅殺的氣息。


    李世民接過了奏疏,幾乎要昏厥過去。


    兒子反老子……


    他首先考慮到的是……他李家,又成了天下的笑話了。


    這難免會讓人揣測到,是他這個皇帝開了一個壞頭,以至於……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祐……畢竟是他的兒子啊。


    他寧願李靖謀反,也不願看到自己的兒子舉起反旗。


    “此子……實在……實在令朕失望。”很艱難的,臉色難看的李世民說出了這番話。


    此時……文武大臣們已經齊聚於太極殿了。


    人們抬頭看著心如刀絞的李世民,目光之中,都不禁露出了同情之色。


    這種感受,是人都可以理解的。


    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養大了,可卻轉過頭,父子要相殘,這是人倫慘劇啊!


    哪怕是李世民是皇帝,此時他的感受,也令人生出同情之心。


    李世民狠狠的將奏疏摔了個粉碎,張口大罵:“這個畜生……”


    話音落下,竟是哽咽難言了,李世民居然落淚,顯然是徹底的傷了心……


    大抵是想到,李祐還是幼兒的時候,自己將其抱在懷中,曾幾何時,也對自己的這個血脈寄以過希望。


    而如今,物是人非。


    他閉上眼睛,努力使自己的內心平靜,可眼淚還是禁不住落了下來。


    良久,他終於緩緩地張開了眸子,似乎恢複了冷靜,口裏道:“朕曾再三勸誡他,不要相信身邊的小人,哪裏知道……他依舊不肯悔改,也好,也好……他既敢如此,那麽……就別怪朕不念父子之情了!陳正泰……”


    陳正泰:“……”


    其實陳正泰的心……很涼。


    因為自己又烏鴉嘴了。


    可是他真的不想的啊。


    而這個時候,陛下首先想到的是他……在他看來,這未必是個好兆頭。


    搞得好像……就是因為我陳正泰……靠一張嘴,就把李祐弄反了一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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