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高陽的心理,其實也是矛盾的。


    其實他已經隱隱察覺到問題了。


    將國庫花了個半空,得了這麽多精良的重甲。


    重甲好是好,就是這玩意,好像在高句麗有些不適。


    在以往的時候,人們對於武器的概念,是沒有養護和專業操作的概念的。


    任何武器,分發給了士卒,練一練,到時便可上陣,發揮出效用。


    關於這一點,高句麗曾嚐過甜頭。


    隋朝三次征高句麗,高句麗不隻俘獲了大量的匠人,還得到了大量的戰馬和武器以及甲胄,這些武器和甲胄,確實讓高句麗戰鬥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當初重甲買的急,其實這也怪不得高陽,畢竟大戰在即了,重甲的威力也已經通過各方麵的渠道,有了確鑿的證據表明,這是神兵利器,根本不是當下武器的武器可以抵擋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對於高陽而言,所謂的武器,買來分發下去用便是了。


    這當然不是高陽愚蠢。


    而是這本質就是經驗主義的錯誤而已。


    可顯然這一次,高陽意識到了問題可能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


    當初陳家說要賣甲,高陽自然是樂於交易,因為大唐有,那麽高句麗也一定要有,如若不然,高句麗便要吃大虧了。


    這個想法沒有錯。


    而陳家賣甲,賣的越多,價格便越便宜,既然如此,那麽就多買一些甲胄吧,似乎……也很合理。


    也就是說,高陽在這個交涉的過程中,每一次做的,都是正確的決定,至少……你挑剔不出這裏頭的任何錯誤出來。


    可在無數正確決定的疊加之下,高陽卻發現……好像出問題了。


    而且問題還不小啊!


    將士們根本穿戴不起這樣的甲,也沒有足夠精良的馬匹來承載這樣的重甲將士。


    除此之外,出現的問題還有,高強度的操練,導致了大量士兵的傷亡。更可笑的是……大家發現,即便是比較低的標準,這些人馬的口糧也不得不通過橫征暴斂,方才能勉強維係了。


    甚至包括了重甲其實是需要養護的,關於這一點……軍中隻能當做沒有看到,管他的呢……反正也養護不起。


    可這無數暴露出來的問題,足夠讓人焦頭爛額了。


    那麽這個時候……高陽能怎麽辦?


    甚至包括了大王高建武,又能怎麽辦?


    難道立即拋棄這些重甲,解散掉這些養不起的將士嗎?


    這顯然是不成的,前前後後,一百多萬貫,還有後續投入的大量錢糧,對於高句麗而言,已是接近一年的歲入了。


    這樣的浪費,無法承受,也承受不起。


    資源畢竟隻有這麽多,這些錢已經花下去了,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叫做沉沒成本,給與軍隊其他的資源,自然也就大大地減少。


    這個時候,若是拋棄了訓練大規模的重騎兵戰略,最後就極可能落到兩頭都落不到好的結局。


    因而……高陽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條道走到黑,他必須得堅持下去!


    錢糧不夠,那就繼續強征。將士們支撐不住,那就安慰自己,高句麗的將士堅韌不拔,少吃一點肉,一樣可以練出重騎兵來。而至於沒有優良的戰馬,反正又不是不能騎,不就是跑得慢一點嗎?


    要克服困難啊,也隻能克服困難,難道這個時候,高陽能站出來,說重騎有問題,我們應該立即改弦更張,重新製定出新的方略嗎?


    他不能,因為承認了這個錯誤,那麽後果就十分嚴重,畢竟……如此巨大的損失,一定得要有人來承擔責任的!


    高陽雖為宗室大臣,可勞民傷財至此,結果重騎兵卻沒練出來,即便身為宗室,他也死定了。


    陳正進的話,其實很對高陽的胃口,無論是自己安慰自己也好,還是自我欺騙也罷,至少……現在的高陽,就將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將士們的意誌上。他認為憑借這超強的意誌力,一定可以解決當下的問題。


    高陽是這樣想的。


    而大王高建武也是這樣想的。


    高句麗文武大臣們,也隻能這樣想。


    難道還能怎麽樣?退貨?


    可能嗎?


    隻是對於王琦這樣的人而言,他卻不這樣想。


    許多士兵開始逃亡,其實這也可以理解,因為太苦了,身子根本熬不住,有人甚至在操練中落下了殘疾,而至於死亡者,也不在少數。


    而為了防止逃亡,武官們開始想盡辦法,命自己的親兵日夜巡守。


    抓到逃亡的,嚴厲的處置了幾個,當著所有的麵,將其鞭打至死。


    王琦隻能收了逃亡的心思,隻是心裏已是悲苦至極,他現在每天都覺得兩眼昏花,走路起來,身子也是搖搖晃晃的。


    此後分發了馬匹,開始學習騎馬。


    其實王琦以前是學過騎馬的。


    分給他的馬也還不錯,隻是當這馬也披上了戰甲,而王琦一身重甲騎上去的時候。


    這馬頓時像癟了一樣,便連揚蹄走動,都變得艱難起來。


    甚至在營中,竟出現了戰馬直接累死的事。


    不得已之下,操練的強度,終於開始下降了。


    因為士兵們扛不住,戰馬也扛不住,甚至是武官們也扛不住了。


    雖然大王下詔,讓他們日夜操練,可實際上呢,起初是一日一操,後來則改為了兩日一操,最後不得已,又變成了三日一操。


    直到最後,變成了三天操練一個時辰。


    大家都穿戴著甲胄,騎著馬晃蕩幾圈,這時戰馬已開始氣喘籲籲了,而馬上的人,也幾乎是承受不住,個個失魂落魄的樣子。


    …………


    與之相比的是。


    天策軍的操練強度則是達到了最高點。


    兩萬新兵,日夜操練,中途也出現過一些士兵昏厥的事,不過軍中早有軍醫,隨時待命。


    當然,為了讓將士們的體力充沛,參軍府可謂是絞盡腦汁。


    他們考察了許多軍需品,譬如大家發現,羊奶對於人的體力補充有不錯的作用,於是當即便有人坐著火車趕去朔方的牧場,考察奶源,而後與牧場敲定了合作,過不了一些日子,一些經過處理的羊奶,則通過火車,源源不斷的送至天策軍。


    除此之外,牛肉、羊肉、豬肉,甚至包括了雞蛋,幾乎都是從朔方的牧場以及關中的一些畜牧市場直接采購。


    士兵們在經過了一個月的新兵操練之後,慢慢適應了軍中的生活,而後便開始發放火槍。


    最新的火槍經過了無數次的改良,而後大量的生產,這玩意放在這個時代,你說它是藝術品都不為過。


    大量的火藥也源源不斷的補充,隊列和射擊的操練日夜不停。


    以至於這天策軍中,每日都是槍炮聲大作。


    三個月的操練之後,這群精力充沛,渾身都是氣力的將士們,便一直都憋在軍營裏。


    他們過剩的精力,通過操練和宣傳學習,最後消耗殆盡,而每一個新的清晨,他們便又如狼似虎一般。


    而到了歲末,陳正泰正式上書請求天策軍擊高句麗。


    奏疏報上去,顯然引發了不少的爭議。


    李世民沒想到陳正泰會如此魯莽,畢竟歲末可不是出征的好時候,而且天策軍的新兵操練不久,當真能保證戰鬥力嗎?


    要知道,冬日即將到了,而高句麗那地方,一到這個時候,便是天寒地凍,一旦開戰,對於唐軍而言,便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百官們對於高句麗還是頗為忌憚的,畢竟……當初隋朝三征,折損了中原無數的人力物力。


    若是大唐征伐失敗,對於大唐而言,顯然也絕不是一個好的征兆。


    李世民當即便召了三省一閣的宰相們進行討論。


    又和李靖等人商議。


    顯然,反對者占了多數。


    宰相之中,支持此時開戰的,隻有李秀榮和長孫無忌。


    其他人,幾乎是眾口一詞。


    當然,對於李世民來說,陳正泰的建言,也不能不慎重看待,因為李世民清楚,陳正泰一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當天夜裏,李世民在文樓裏,讓人打開了一張高句麗的輿圖,而後又讓人點了無數盞宮燈,足足一夜的時間,對著輿圖呆看。


    陳正泰認為這個時候是進攻高句麗的大好時機,因為可以打的高句麗措手不及。同時又宣稱,隻要天策軍這一支偏師從水路沿百濟補給之後,而後一路向北,可以直取高句麗的國內城。


    這是一個大膽的設想,利用海船將兩萬多的將士,火速的抵達百濟,而百濟距離高句麗的國內城,不過數百裏。


    這顯然會給高句麗人製造出一個巨大的壓力。


    那麽……


    李世民的目光撲朔不定,卻是道:“張力士,你對此怎麽看待?”


    “啊……”張千一直默默的站在李世民的身後,此時聽李世民突然詢問,先是一怔,隨即便道:“奴在想,兩萬多的天策軍固然厲害,可是長途跋涉,又孤軍深入,一旦出了岔子,可就糟了。”


    頓了頓,他繼續道:“高句麗畢竟不是高昌,高昌不過是小國,而高句麗那裏占著天時地利人和,隻靠一支偏師,想來……是很難戰勝的吧。當然,奴並沒有輕視朔方郡王殿下的意思,隻是覺得……有些冒險。”


    “不。”李世民搖頭,用著篤定的口吻道:“沒有冒險。”


    張千一愣,不由道:“莫非陛下對朔方郡王有信心?”


    李世民搖頭:“曆來的戰爭,誰敢說自己有十成的把握呢?朕倒不是對陳卿家有信心,而是因為……陳正泰的這個方略,確實不失為良策。”


    他邊說,邊手指著輿圖,而後堅定的繼續道:“天策軍從百濟向北進攻,自然會威脅到數百裏之外的國內城,而高句麗人王都不保,也定然會在此留下大量的軍馬,防範於未然。而這個時候,朕若是親帶數十萬大軍,沿著陸路,向高句麗東征,這高句麗絕大多數的軍馬,已經被天策軍拖延在了國內城,而他遼東諸郡勢必空虛,隻要朕帶著兵馬度過了遼河,便可摧枯拉朽!不出一年,便可和天策軍一起兵臨國內城,到了那時……高句麗覆亡,就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張千頓時明白了。


    陳正泰的構想是,他帶兵直取對方的巢穴,這個計劃當然是很冒險的。


    可李世民就不一樣了,他沒有反對陳正泰的意見,而是利用陳正泰的天策軍對於國內城的威脅,讓天策軍拖住大量的高句麗精兵,轉而從陸路大舉進攻。那麽高句麗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大量馳援遼東諸郡,那麽勢必會導致王都空虛,可能被天策軍摘了桃子,可若是將大量的軍馬留在王都,遼東就沒有足夠的兵力把守了。


    到了那時,李世民則帶著數十萬的大軍,瘋狂的進行,便可一路東進,勢如破竹,徹底將高句麗吞並。


    張千眼睛一亮,禁不住道:“陛下真是聖明哪,如此,那高句麗屆時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李世民麵帶笑容道:“高句麗人一直尾大不掉,竊據於遼東和樂浪諸郡,一日不除,朕寢食難安。隋煬帝解決不了隱患,朕便一次解決個幹淨吧。”


    李世民顯得很激動,對他來說,這高句麗和高昌、吐蕃是不一樣的,高句麗屬於前朝遺留下來的問題,若是能徹底的解決高句麗,那麽他的文治武功,便可直追隋文帝了。


    而且他認為,這一次的把握很大。


    當然……此次必須是他自己親征不可,若是由其他的大將出戰,他都不放心,此戰太重要了。


    至於陳正泰的這一支偏師……當然也是很重要的……陳正泰可以拖住高句麗的主力,而當李世民親自禦駕親征,數十萬唐軍便可浩浩蕩蕩地先收遼東,而後直接南下,抵達高句麗王城。


    “此戰若勝,則朕的功業不朽也。”李世民的眼睛微紅,布滿了血絲,他略帶激動地道:“所以……這時用兵,未嚐不是壞事,不能再給高句麗時間了,朕已等了太久太久,明日清早,召李靖、陳正泰等人覲見吧。”


    看著李世民胸有成竹的樣子,張千便隻有很老實地應道:“諾!”


    …………


    到了第二天,陳正泰清晨就入宮,高高興興的前往太極宮。


    等他到的時候,這文樓裏已是人滿為患,宰相和將軍們統統都到了。


    想來,他的上奏是有了結果了,那接下來……就看天策軍的了。


    他可是向李世民保證過,一定會提前解決高句麗問題的。


    如今時機成熟,就看他自己的了。


    隻是很快……陳正泰就有點懵了。


    李世民含笑看著陳正泰道:“正泰的天策軍立即出發,沿運河至天津,而後上海船,楊帆出海,抵達百濟……這一戰,至關重要,朕就看天策軍了。”


    陳正泰喜滋滋的道:“陛下放心,兒臣……”


    誰知話還未說完,李世民竟又道:“為了策應天策軍,朕當發關隴、河北、並州四道二十九州的府兵,命李靖為遼東道大總管,征發十五萬人,向遼東進軍。除此之外,朕率禁衛,在後押陣,此次……定要克複了高句麗,以報當年高句麗辱我中原之仇。”


    陳正泰:“……”


    情況太突然,陳正泰很顯然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不對啊。


    不是說了我來解決的嗎?


    隻見那李靖已經眉一挑,大喜。


    昨日的時候,他是反對進兵的,認為這個時候不是進兵的大好時機。


    可現在不一樣了,陛下令他為遼東道大總管,率軍出征遼東,而陛下又帶禁軍押陣,這樣說來,這一次就是他立功的大好時機了。


    要知道,如今李靖的年紀不小了,他很清楚,天下已經安定,錯過了這次,他可能這輩子都再也不可能上陣立功了。


    高句麗一戰,可能就是他最後一次統兵了。


    李靖心頭高興不已,努力地按捺住心裏的激動,忙道:“喏。”


    李世民虎目四顧,顯得躊躇滿誌,他看著詫異的陳正泰:“陳卿家好像有話要說?”


    陳正泰很是無語,卻還是連忙回神過來,道:“陛下,兒臣以為……憑借天策軍,直接襲國內城即可。”


    雖然他覺得沒有什麽作用,但是顯然他還是想繼續努力一把!


    李世民便微笑道:“朕並非質疑天策軍的戰力,隻是此戰,非同小可,隻可成功,不可失敗。高句麗乃是大國,號稱有精兵六十萬之眾,豈可一鼓而定呢?你從海路進攻,便是孤軍深入。可若是沒有大軍策應,一旦失利,後果必不堪設想。由朕與李靖征討遼東,便正好與你相互呼應。你自管出擊即可,不必顧念其他。”


    陳正泰:“……”


    這完全不是他當初所構思的版本啊!


    原以為自己乃是主力,誰知道……結果,卻真成了一支偏師。


    陳正泰還是覺得難以適應,他原本的構想中,自己應該是征討高句麗的大將軍,可從現在的布置來看,敢情自己是貳師將軍啊?tmd,這不成打雜的了嗎?


    ………………


    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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