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不肯作出讓步嗎?”


    “已經跟他講了半天道理,這混小子還是油鹽不進,總與他這般好說,他會覺得劉師叔您人善好欺,不如給他點教訓看看,讓他明白當下形勢,否則他總擺不清自己位置,提各種離譜的條件。”


    “黃師弟屍骨未寒,老夫便跟他遺孤翻臉,顯得太涼薄了些,這事傳出去你覺得外人會怎麽罵我?”


    “可這般拖著也不是辦法,庫藏的丹藥已所剩無幾,這半年來月例份額已一減再減,如今已有很多人不滿。”


    “你看著丹爐,我再去與他講講道理。”老者皺了皺眉,從蒲團上站起身來。


    他一離身,丹爐中搖曳著的火焰陡然陰暗了幾分,旁邊那年輕弟子匆忙上前頂替,一層層法力如漣漪蔓延開去,將丹房之中的離火之氣攝至爐中,搖曳的火焰逐漸穩定了下來,年輕弟子專心控製著爐火,目光停留在丹爐腹部那些精美的浮雕回紋上,仿佛在欣賞一件精致的藝術品,匯聚真火是一件極耗法力的事情,而他此時並未費多大力氣。


    這一切都歸功於這件玄階中品的重明爐,內設法陣,隻需稍作引導,便能夠自行聚集離火之氣。


    老道離開位於山腹之中的燥熱丹房,穿過一道幽深的回廊,來到常春堂。


    大堂氣氛有些壓抑,少年垂手坐在廳堂一側的椅子上,頭顱微微低垂著,不飲茶水,始終看著地上的青磚。


    聽著腳步聲,少年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不去看劉長老那略帶慍怒的目光。


    雖然知道即將會有一場詰難,但少年依然神色平靜,雖低著頭顯得有些柔弱,卻沒有絲毫的局促,仿佛隻是青磚的縫隙中那隻爬來爬去的螞蟻在吸引著他。劉長老不忍挑了挑眉,這家夥雖然一無是處,可卻有著這個年齡段的人不該擁有的耐性與城府,別看他此時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真要操蛋起來,他絕對是個能讓人罵娘的主。


    劉洵已與他打過幾次交道,耐性都用盡了,也沒有寒暄的必要,直接入了正題。


    “黃裳,那三張玄階丹方你當真不肯交出來嗎?”


    被喚作黃裳的少年依然低著頭,算是默認了。


    劉洵深吸一口氣,雖然此刻他已極不耐煩,但長輩的架子卻不便丟,惱羞不至於,語氣卻已陰沉,“那三張丹方是你父親傳給你的不假,但你歸根結底也是我玄陰宗的弟子,這三張丹方對宗門至關重要,你怎麽便這般不識大體?”


    “不是我不肯交,隻要宗門滿足我那兩個條件……”黃裳微微抬著頭,平靜的目光中藏著一絲不可動搖的決然。


    劉洵見他依舊這般態度,不禁大怒,震袖起身,已顧不得失態,大聲嗬斥道:“你這人怎麽就沒有自知之明?你自己什麽資質你不清楚?就算給你一粒通靈丹,入了通神之境,今後你又能走多遠?重明爐是我常春堂煉丹重器,交由你來祭煉,你若擅長丹道也罷,依你當前境界,離火訣都無法施展,你想讓全宗上下都斷了丹藥供應嗎?”


    黃裳沒有與他爭辯什麽,沉默片刻,說道:“既然如此,這三張丹方,從今往後就爛在我肚子裏了。”


    “混賬!”劉洵氣的大罵一聲,但見黃裳根本不為所動,隻能壓低怒火,好說道:“隻要你將丹方交出來,宗門肯定不會虧欠你,你資質太差,修行一途,肯定走不了多遠,但老夫可保你一世平安富貴,你怎這般不識好!”


    “父親因何而死,黃裳至今不敢忘,一世平安富貴雖好,卻非我所求。”黃裳呼吸變得低沉起來,似心底極力壓抑著什麽,臉上才得以繼續保持這份平靜。


    說完這話,他便覺得沒有呆下去的必要了,話不投機半句多。


    站起身來,向劉洵行晚輩禮,“若無其他事情,弟子便告辭了。”


    “黃師弟的死你勿再提起!雖是天策府誤斷,但這就是命!你糾纏不休,對你沒什麽好處,甚至會給宗門惹來大禍!”劉洵聽他重提起這事,神色立刻陰冷下來,沉聲訓斥道,而後沉默片刻,似想講些道理,讓他明白其中厲害,從此認命,但他發現黃裳根本沒有認真聽他說話,自己說的再多,對他而言恐怕也隻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


    見他打算離開,狠狠一拂袖表達出心中不滿,道:“以後便不必每月來這領凝神丹了,庫藏丹藥已經沒了。”


    黃裳沒說什麽,直接向廳外走去。


    離開常春堂,黃裳平靜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皺起了眉。


    在人前他須保持神色如一,以免讓人看穿他心中並不充足的底氣,從而將自己置於一個更加被動的位置。


    但在人後,他尚未達到對任何事無動於衷的心境。


    他不知道劉洵會不會讓步,但他沒有退讓的餘地。


    交出那三張丹方,他將失去僅有的價值。


    劉洵雖許諾他一世平安富貴,但前提是他甘心做一個受人擺布的普通人,這並非他所願。


    而且這許諾,也根本不值得相信。


    交出丹方之後,他對宗門而言再無用處,劉洵會冒著讓天策府反感的風險來照料自己?


    雖說在天策府眼裏,自己根本微不足道,甚至沒有被清算的必要,但他父親畢竟是南天策府神將尉遲鉉所殺。


    尉遲鉉,一個足以讓長洲南域所有修行者都保持緘默的名字。


    雖在南天策府七神將之中,尉遲鉉排名最末,卻是七神將中殺性最重之人,而且近來又有傳聞,此人修為已達上玄境巔峰,距離真靈境也隻有一步之遙。


    一個宛如神祗、高如天際的名字,劉洵乃至於整個玄陰宗,如何冒犯得起?


    哪怕隻是在對方心中留下一個小小的芥蒂。


    黃裳心如明鏡,若非自己所掌握的三張丹方對玄陰宗而言至關重要,而且某種程度上,自己這樣的螻蟻根本不足以讓尉遲鉉放在心上,劉洵及宗門怎會百般容忍自己?交出丹方,他定然落得淒涼下場,所以他隻能拚命的爭取。


    隻要入通神境,並掌控重明爐,今後他在常春堂便有一席之地,對整個宗門而言,也不可或缺。


    唯有這樣,他才能夠交出丹方。


    隻是宗門會答應嗎?


    黃裳心裏沒有任何把握,他境界低微,宗門裏隨便找個人出來,都比他更適合做重明爐的主人。


    而且劉洵垂涎重明爐已久,父親死後,他便迫不及待的接管了重明爐,並接任了常春堂首座一職,讓他將吃進嘴裏的肥肉吐出來,實在毫無可能。


    但‘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這條處世準則並不適合於他。


    他更相信另一個說法——未死之前不知命。


    既不知命,又如何認命?


    這般僵持著,雖然處境艱難,但尚能博弈,不至於出局。


    而且天道酬勤,多花些功夫,就算資質再差,總有一日能夠突破初境。


    一旦進入通神之境,心念破玄關而出,化作法力,便可修煉法術,也就有了自保之力,興許事情會出現轉機。


    這般想著,黃裳攥緊了手裏用蠟丸裹著的凝神丹,眉頭逐漸舒展開來。


    常春堂外人聲嘈雜,三五成堆聚集在一起,神色間大多帶著惱意,抱怨連連。


    每月初是玄陰宗弟子來常春堂領取凝神丹的日子,若是以往,大多數弟子領到丹藥,臉上必然帶著喜色。


    凝神丹能夠以陰寒藥力刺激靈台,使得法力恢複速度大幅提升,無論用於鬥法、修行,都能提供莫大的幫助。


    但自從去年常春堂首座黃宗卿與天策府神將尉遲鉉鬥法身死道消後,情況便發生了變化。


    首座黃宗卿隕落,常春堂後繼無人,雖然長老劉洵接管了重明爐,但此人煉丹水平著實平庸,而且至關重要的丹方也隻傳承於黃裳一人,可傳言此人極不識大體,將丹方私藏,不肯透露,導致常春堂內再也煉不出凝神丹來。


    凝神丹的供應隻能逐月減少,而今日,許多人都隻能空手而歸。


    走到常春堂外,黃裳自然聽到了這些人抱怨的內容,甚至夾雜著對自己的咒罵,他下意識的低了低頭,


    低頭不是害怕、軟弱,麵對劉洵他都能做到安之若素,又豈會畏懼這些外宗弟子,隻是他不想把時間用於和這些人爭吵、謾罵,因為不管別人怎麽看待,他都隻能堅持自己立場,哪怕得罪所有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口舌之爭。


    “他怎能還有臉來領丹藥,若不是他,宗門丹藥供應怎會如此緊張!”


    雖是低著頭,依然有人認出了黃裳。


    一道道厭惡、怨毒的目光頓時從四麵八方投射過來,飽含惡意的議論聲也隨之響起。


    “丹方是屬於宗門的,他憑什麽私藏不交出來!”


    “聽常春堂曾師兄說,這家夥貪婪無比,要宗門給他一粒通靈丹,並將重明爐交由他祭煉,才肯交出丹方。”


    “重明爐交給他?別開玩笑了,他連初境都沒破,豈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黃師叔一世英名都快讓這家夥給敗壞幹淨了,聽說這家夥六歲便開始修行,十年也未能進入通神之境,其間還不知道服用了多少靈丹妙藥,想我外宗之中,也少見這種廢物,最不濟六年也能突破初境!”


    “若不因為他是黃師叔的後人,宗門怎會供養這種廢物,他不知感恩便罷了,反而以這等小人行徑回饋宗門。”


    “實在無恥至極!簡直不配做我玄陰宗弟子!”


    今日這些沒領到丹藥的外宗弟子都將怨氣發泄到了黃裳身上,肆無忌憚的議論著,言語難聽至極。


    而且根本沒有控製音量,似故意想讓黃裳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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