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巷老宅之後,顏青橙立刻按照黃裳要求,將宅子裏所有可用的人手都調集在了一起,而後磨墨、準備紙張,讓所有人動手謄抄那份黑材料,耗時將近一個時辰,謄抄了數百份之多,墨跡稍稍幹透之後,便分發了下去。


    隨後一群女侍便神色匆匆的出門了,往城中各處行去。


    此刻雖是宵禁時辰,但顏青橙身邊的女侍身份十分特別,都兼著按察使的職銜,是比策士更具特權的一群人,因此行動並不受限,很快便四散分布開去,待夜深人靜之時,滄瀾城幾處最為繁華城區都被她們足跡臨幸過了,天將破曉時,一眾女侍回到了梧桐巷老宅向顏青橙複命,人人臉上都流露著疲憊,指尖還有漿糊幹結留下的殘跡,似乎奔波忙碌了一整夜。


    上午辰時末,王沁瑤從平陽渡回到了梧桐巷老宅,還帶回了兩個失魂落魄的男子。


    這兩個失魂落魄的家夥自然是向燕的使者,兩人雖對向燕算比較忠心,但遇見這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也隻能乖乖認命。


    論實力,他二人僅僅通神後期,不是下玄境王沁瑤的對手,論背景來頭,按察使更是他們隻能仰望的存在。


    因此從抓捕到押解回城,王沁瑤都沒怎麽費力,整個過程可以說是順利無比。


    顏青橙說服他二人轉作汙點證人也並未費多少唇舌,隻將萬魂朝聖甲拿出來給他們看了一眼,而後將目前掌握的情況稍作一番簡述,一看大勢已去,兩人直接斷了念想,供認不諱,並答應指證尉遲聖星,隻求能夠將功贖罪保住性命。


    將此事辦妥之後,顏青橙又與王沁瑤安排一項任務,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去北城執戈督禦府送一份請柬。


    “我去是不是有些不妥?畢竟許多人都認得我。”


    王沁瑤不知顏青橙已經跟程玉階會過一次麵了,故以為她此番會麵是為了拉攏對方,這種事情自然是越隱秘越好,而她自到滄瀾城後,經常與顏青橙一起出現在公眾場合,由他出麵遞送請柬,實在太顯眼了一些,不太妥當。


    “就你去,而且越張揚越好。”顏青橙說道。


    王沁瑤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但顏青橙說的很明確,她未再糾結,拿上請柬往執戈督禦去了。


    自昨夜從一石居回來之後,程玉階翻來覆去一宿沒睡著,便爬起來入定修煉,卻也靜不下心,如此折騰一夜,反而是著了涼,此刻他裹著一床被子坐在火炕上,神色木然,就像一尊佛爺似的,不過卻是得了瘟病那種。


    祛寒除病的丹藥也吃過了,但病情總不見好轉,整個人依然是無精打采的。


    其實困擾他的不是風寒之疾,而是心疾。


    昨天在一石居,他雖拒絕了顏青橙請求,其實他現在心裏還是有些後悔的。


    這可是他如今唯一能夠整垮尉遲聖星的機會,可他卻放棄了。


    但若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依然會拒絕,因為風險實在太大了。


    此時此刻,他就是如此的矛盾。


    既不甘心,又無勇氣。


    “唉,難啊……”


    正當程玉階哀聲歎氣之際,房門被輕輕被叩響了。


    “進來。”程玉階從被子裏伸出手把鼻涕抹了,才作回應。


    一名穿著青衣的府丁推門而入,欠身一禮之後,稟報道:“督禦大人,王沁瑤姑娘求見。”


    “哪個王沁瑤?”程玉階一時沒反應過來,但覺得這名字很耳熟。


    “顏禦使的人。”那名府丁稍作提醒。


    一聽此言,程玉階不由的打了個寒顫,被子都從肩上滑落了下來,剛忙用手拽住。心頭叫苦不迭起來,這顏青橙怎麽就貿然找上門來了呢?這不是給我拉仇恨嘛,這執戈督禦府裏有不少尉遲聖星的眼線,此事要不了多久就會傳到他耳朵裏。


    叫苦之餘,程玉階亦是有些不理解,顏青橙昨天遞請柬都知道遮掩身份,今日怎麽就如此欠考慮呢?


    程玉階當然不敢見,尤其是知道顏青橙的目的和用心之後,更不敢輕易趟進這渾水之中。


    心裏草率權衡一番,與那府丁說道:“你看我這樣子能見客麽,請王姑娘回吧。”


    府丁瞥了一眼程玉階,似乎是想看出他是裝的,還是真的病重無法見客,不過哪能看得出來,程玉階既是抱病在身,又有借口推辭的成分,真真假假無從分辨,那府丁看了半晌得不出結論,便收攝目光,領命告退。


    執戈督禦府前,王沁瑤吃了閉門羹,隻得將請柬遞送門房,請其代為轉交程玉階。


    反正顏青橙事先說過這麽一句話,越張揚越好,想來沒打算保密,因此她也沒顧慮太多,完事之後直接走人。


    那封請柬送進門房之後,府丁並未第一時間給程玉階送去,而是先拆開看了,才抹了些口水重新黏上封口,送去書房。


    當程玉階拿到用口水敷衍黏住封口的請柬時,臉色頓時黑了。


    他著實沒想到王沁瑤如此馬虎,直接把請柬交給門房。


    而當他打開請柬時,陰沉的臉色直接變得煞白。


    “昨日受督禦提點,掌握證據頗多,若有時間,希望再做商談,時間地點如舊,落款:顏青橙。”請柬所言如是。


    你馬馬虎虎把請柬交給門房也就算了,還在請柬裏提及如此敏感的事情,你這是要坑死我啊!


    有你們這麽辦事的嗎?程玉階心裏頓時湧起一股無明業火。


    ※※※※※※※※※


    南城·執戟督禦府


    尉遲聖星幾乎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洗漱之後,便左擁右抱摟著兩個美姬前往後花園泡溫泉,這已成了他的一個習慣。


    內府侍從也已經掌握了他的生活規律,尉遲聖星剛剛下到溫泉中,便端來了餐點,放在岸邊。


    尉遲聖星每月的俸祿雖然隻有區區五十兩,但執戟督禦府每月的開銷卻是從公賬之中劃撥,想用多少用多少,因此尉遲聖星的私生活隻能用奢靡來形容,且不提這人造溫泉每月消耗的元石,僅僅是幾盤餐點,價值便不下五枚地元靈丹,是普通策士一整月的薪俸。


    尉遲聖星在溫泉之中泡了一陣之後,起身上岸,在鋪著狐裘的藤椅上躺了下來,開始享用餐點。


    旁邊侍女垂首站立,隨時聽候著差遣。


    尉遲聖星吃了一陣,將近半飽,突然想起什麽,問道:“尉遲聖明回來了沒?”


    “還沒有。”侍女恭敬應答。


    “他是上前天離開的吧?”尉遲聖星又問道。


    “嗯,上前天清早的時候。”侍女回答道。


    尉遲聖星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自言自語道:“按理說,他昨天旁晚就該到了,莫不是出了什麽意外?”


    正腹誹著,突然一名身材削瘦、渾身籠罩在灰袍之中的男人走進了後花園內,似乎身份有些特殊,沒有經人通報,就這麽直接走了進來,也沒有人敢做阻攔。


    尉遲聖星扭頭一看,頓時將先前所思之事拋到了腦後。


    他本來就不怎麽擔心尉遲聖明,在滄瀾城的地界上,誰敢觸他尉遲家的黴頭?隻是有些奇怪而已。


    看清來者何人之後,他更沒心思揣度了。


    “炎十七,我弟弟又帶信回來了。”尉遲聖星竟然沒有端架子,合上衣襟,起身相迎。


    名為‘炎十七’的灰衣男人拱手向尉遲聖星行了一禮,而後說道:“小主確實有書信托我轉交於你。”


    這炎十七不僅名字起的奇怪,說話的聲音也獨特,異常嘶啞,似乎身體發音方麵有先天的缺陷。


    而且他稱呼尉遲聖星隻單單用了一個‘你’字,頗有些輕慢。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了一枚玉牒,與尉遲聖星遞了過去。


    “想不到小弟已經開辟出了識海,進入了上玄境,我這個當哥哥的竟然落在了他後麵,哈哈。”尉遲聖星將玉牒之中的內容讀取完之後,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尉遲聖軒今年才二十一而已,小他整整十歲,如此年齡進入上玄境,亙古罕見,便連顏青橙這種玄關開了七竅的天才,如今也與他一樣,隻是下玄巔峰而已,他驟然間是這種心態,再正常不過了。


    但轉瞬之間,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以他兄弟二人的感情,尉遲聖軒斷然不會說謊欺騙他,他信裏如此交代,定然是真的。


    他也沒有絲毫嫉妒,純粹的替其高興。


    因為嫉妒也沒用,尉遲聖軒無論是資質還是道心,都勝過他百倍!


    “百年之內,我尉遲家定然會屹立於長洲修行界的巔峰!”


    見尉遲聖星露出驕狂之色,炎十七淡淡的道:“小主還有些話,讓我親口轉告你。”


    “什麽話?”


    “修行乃是逆行登天之舉,貪圖享樂、求安逸穩妥斷然是不行的,希望大哥你能夠反省自身,哪怕如今你權柄滔天,不成真靈,百年之後依然隻是一抔黃土,我尉遲家又怎能氣運長久?”炎十七原話轉述道,連口吻語氣都十分相似。


    尉遲聖星被臊的一陣尷尬,卻也沒有生氣。


    比起尉遲聖軒,他的確要遜色太多,他每日花在修煉上的時間不足兩三個時辰,大多時間都用來享樂了。


    而尉遲聖軒十五歲入下玄境之後,便入長寂山脈之中曆練苦修,已有六年不曾歸家。


    幾乎將所有時間都用於修行之中,剩下時間則是與凶獸廝殺,畢竟長寂山脈可不是什麽善地。


    這樣的生活,換做是他,估計一天都受不了,因此隻能訕訕作答:“其實我也快進入上玄境了,今年年初之時我在橫斷山得到了一件寶物,上附有數萬冤魂,可用作獻祭,助我辟開識海。”


    “我會轉告小主的。”炎十七道。


    “對了,還有件事,父親打算與他定門親事,對方姑娘是玉玄門冷家的千金,無論資質還是容貌,都極為的出眾,希望他能抽時間回一趟滄瀾城,雙方見一下麵,能定則定。”尉遲聖星又說道。


    “我會一並轉告的。”炎十七點了點頭,又說道:“小主此番讓我來,還囑咐我稍帶一些地元靈丹回去。”


    尉遲聖星二話沒說,從儲物戒中取出了兩張金質的丹券,與炎十七遞了上去。


    炎十七卻未伸手接,淡淡的道:“這些地元靈丹小主打算自己服用。”


    尉遲聖星頓時反應過來,一拍腦門,趕緊與身旁侍女吩咐道:“去庫房取兩千枚地元靈丹來,要丹藥,不要丹券。”


    地元靈丹對他而言隻是貨幣,因此丹藥和丹券並無區別。


    但尉遲聖軒卻是要拿來自己服用,丹券對其而言跟破銅爛鐵沒區別,他需要的是真正的地元靈丹。


    侍女領命退下後,炎十七耐心等候著,忽然間似想起什麽,毫無征兆的說道:“你最近處境似乎不太妙啊。”


    “何出此言?”尉遲聖星有些摸不著頭腦。


    炎十七未作細說,因為他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從袖子裏摸出一張紙來,折成了幾折,看起來厚厚的一摞。


    尉遲聖星一臉疑色的接了過來,將其攤開之後,是尺寸很大的一張紙,高四尺有餘、寬三尺左右,像是才從牆上揭下來的,背麵還有漿糊幹結後的殘跡,正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看清題頭那一行大字後,他臉色頓時變得精彩萬分。


    “《論尉遲聖星二十四宗罪》!”他甚至忍不住將題頭那一行字給念了出來。


    “這東西是我入城時候看到的,看跟你有關,就順手就揭了下來。”炎十七說道。


    尉遲聖星盯著那張大字報內容細看一陣,隻覺陣陣心驚,這擺明了有人想收拾他,裏麵全是他的黑材料啊,大事小事都有,雖然沒附上證據,構不成實質威脅。可一旦傳開,也能夠讓他名聲盡毀,雖然他名聲也不是多好,但誰想整日處在輿論的風尖浪口之上?尤其是這裏麵連他玩弄孌童的光輝事跡都有提及,他可不好男風啊,隻是偶爾換換口味而已,然而一旦宣揚開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他恐怕難以洗清‘斷袖分桃’的汙名了!


    驚怒之餘,他亦感僥幸,這事竟然讓炎十七碰見了,順手把這東西給他揭了,沒讓更多人看見。


    “謝謝。”尉遲聖星到。


    “不必謝我,貼滿城都是呢。”炎十七一句話讓尉遲聖星傻了眼。


    “莫非你還不知道?”炎十七見他這表情,有些詫異了。


    尉遲聖星目光之中怒火攢動,正欲追問細節,炎十七卻是突然站起身來,他無奈收聲,回頭看去,隻見先前派去庫房中取地元靈丹的侍女已經回來了,在她身後還跟著兩名黑甲策士,一人懷裏抱著一口大箱子,炎十七迎上前將兩口箱子接了過來,也懶得點驗,直接收進儲物戒裏,而後說道:“小主如今獨在山中,無人照應,我便先走了。”


    尉遲聖星並未挽留,也未糾結於之前的問題,起身相送。


    待他折返回到後花園中時,女侍與兩名策士都已戰戰兢兢的跪在了地上。


    那張大字報正攤開擺放在桌案上,題頭那行大字異常的刺眼。


    很顯然,這件事情,除了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的尉遲聖星,督禦府裏大多數人都知道了,隻不過刻意瞞著。


    尉遲聖星控製著情緒,走到三人跟前,冷聲問道:“這大字報當真貼的滿城都是?”


    “是。”三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道,隻不過三人聲音合在一起,依然微弱無比,像是蚊子嗡嗡一樣。


    “為何不與我匯報?”尉遲聖星目光陰冷,像是刀鋒一樣,似乎都能從人身上剜下肉來。


    “隻是一些宵小之輩想用這見不得光的手段詆毀督禦大人而已,而且執戟衛在辰時四刻之前就已經將絕大部分的大字報撕下來了,事態已經控製住了,所以就沒有告知督禦,怕壞了您的心情。”一名策士小聲解釋道。


    “草他娘!若讓我查出來此事是何人所為,老子定要將他家祖墳都刨了!”


    尉遲聖星怒火終於是按捺不住了,大發雷霆。


    破口大罵的同時,順勢抬腿,狠狠一腳蹬在了那名策士肩頭,直接將他踹的一個後仰,頭盔都飛了出去。


    “滾,讓徐陌殤那白癡來見我!”尉遲聖星唾沫橫飛,拂袖怒斥。


    那名策士如喪考批一般,將頭盔撿了回來之後,便被同伴攙扶著,連滾帶爬的退了下去。


    礙眼的玩意都走光了,尉遲聖星無處發泄,總不能動手毆打女侍,太掉價了,便拿起那張大字報繼續看。


    越看他臉色越黑!


    對方似乎很了解他,連他許多不為人知秘密都一清二楚的。


    差不多兩刻鍾,徐陌殤匆匆趕來,摘下頭盔,未待行禮,一個銀質殘盤便迎麵飛了過來。


    徐陌殤這回又經驗了,靈巧的一個側身,躲了過去,沒被砸到。


    “你他娘的是怎麽巡城的?這東西貼的滿城都是,你今早才發現?”


    徐陌殤閃躲之舉惹得尉遲聖星怒火更剩,端起桌上一碗鮮奶潑了過去。


    這下他是躲不開了,除非動用法力,登時被淋了一腦袋的奶液。


    這下徐陌殤臉也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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