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甘露殿上驟然寂無人聲,隻聽得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連劉方伯都被震住了,沒有直接接話。


    大約兩三息過後,大殿之中哄然大亂,議論之聲嘈雜而起。


    張瑾塵再也無法保持八風不動的狀態了,本以為尉遲聖星被逮捕隻是年輕人間的小打小鬧,未想到顏青橙竟是打算動真格,要置人於死地,這和事老他還怎麽當?他眉頭擰起,瞥了一眼神情陰鬱、保持緘默的劉方伯,隻覺得情形很不妙,有種被推到風尖浪口之上的感覺,膽戰心驚的,他衝顏青橙幹笑兩聲,隨口應付道:“顏禦使說笑了吧。”


    顏青橙卻未應付了事,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樣樣證物來,就這麽直截了當的呈放在了大殿之中。


    “證物都在這裏,府主一看便知。”


    顏青橙開口繼續講述,配合著一樣樣證物,將尉遲聖星所犯罪行娓娓道來。


    甘露殿上再度安靜下來,場間絕大部分的都已經相信了,而不似最初都持著荒謬態度看待此事。


    便連劉方伯都不例外,麵色陰沉,似乎滴得出水來。


    “判決已下,請府主予以批準,對尉遲聖星執行死刑。”待留痕鏡裏的影像放完之後,顏青橙不做耽擱,直接取出裁決院所下判決書遞了上去。


    張瑾塵從震撼中回過神來,他沒想到顏青橙才來滄瀾城不到一個月,手頭便掌握了尉遲聖星如此多的罪狀,而且還是能夠致命的!這手段簡直太不可思議了,這顏青橙果然如傳言中所言,堪稱人中龍鳳啊!但當判決遞上來時,他內心之中隻有惆悵了,太棘手了,伸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這其中還有諸多疑處懸而未解,顏禦使這般草草下判決恐怕有些不妥吧,就算你是府君欽差,有監察百官之權,但也要讓人心服口服才行!”劉方伯終於是開口了,聲音冰冷,透著一股強硬之氣。


    “對,此事應當謹慎對待為好,不能草率判決。”張瑾塵匆匆附和道。


    雖然他對尉遲係人馬厭惡無比,但這種事情上卻不敢輕越雷池,若圖一時之快將尉遲聖星處死,他將麵臨的是尉遲係無休止的報複,但也未直接駁回判決,力保尉遲聖星,畢竟他也不是尉遲家的狗,而是輕描淡寫的將雷給推給了眾人。


    “依我之見,不如在場諸位神將與顏禦使共同重審此案吧,查清楚再說。”張瑾塵提議道。


    “還是府主明白事理!”劉方伯拱手表示讚同。


    “顏禦使呢?”張瑾塵問道尚未表態的顏青橙。


    “依府主所言。”顏青橙淡淡的道。


    張瑾塵鬆了口氣,而後又問道冷玄心、薛道誌等其他三名神將,“諸位怎麽看。”


    冷玄心率先表態,說道:“在下也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就不摻和了,不過願做監督。”


    薛道誌微微一笑,道:“我也不摻和,隻做監督。”


    裘盛安也不蠢,哪會趟這渾水,趕忙作同樣的表態。


    “那就由劉方伯神將與顏禦使共同複查此案,三位神將監督,查明之後再做定論,本府一定秉公直斷。”張瑾塵笑道。


    眾人躬身領命。


    顏青橙並未流露出任何失望情急之態,仿佛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


    她直起身,轉身望著劉方伯,平靜問道:“不知劉方伯神將覺得此案哪裏還有疑處,需要複查?”


    “尉遲聖星在供述之中明明說道萬魂朝聖甲在樞密院報備過,為何顏禦使還要將其定性為私自持有妖邪法器?”劉方伯直接抓住了關鍵,對此發問。


    顏青橙依然保持著雲淡風輕的氣勢,淡淡的道:“相信在場諸位都是明白人,尉遲聖此言真假都能分辨的出來,如果他向樞密院報備過,又何須讓五月盟的散修偷偷運送?豈不是多此一舉嗎?”


    “你這純屬臆斷,辦案講求的可是客觀證據!”劉方伯完全不在乎旁人怎麽看,拂袖怒斥道。


    “既然如此,劉方伯神將為何不向樞密院求證呢?正好樞密院的薛道誌神將也在場。”顏青橙說道。


    劉方伯正想提這事,沒想打顏青橙卻主動提了,他頓時覺得一陣不妙,莫非顏青橙與薛道誌已經通過氣了?


    但轉念一想薛道誌的為人,這家夥隻看既得利益,可不講什麽人情與原則,不由放心了一些。


    因為他不信,顏青橙能夠給出比他更高的價碼!


    薛道誌聞言怔了一下,沒想到這難題被推到了他的麵前,他也終於明白了,顏青橙今早派人傳話,請他務必參加今日甘露殿的早議,原來是因為這事,不過薛道誌也不傻,他隻一開口,勢必得罪其中一方,而且是往死裏得罪,他雖是受顏青橙請托而來,但顏青橙並沒有給他任何的好處,就憑幾分情麵,就想讓我將尉遲家往死裏得罪?這顯然不切實際!


    顏青橙確實沒有給薛道誌任何好處,甚至是半句許諾,而且在此之前,連都未與他將事情講清楚。


    倒不是她吝嗇,而是她清楚,她能夠給予的,遠遠不及尉遲家。


    與其把事情搞齷齪,不如光明正大,先將他請到公開場合之下,這樣就避免了尉遲家與他暗中通氣。


    薛道誌此刻一陣為難,當著眾人的麵,信口雌黃也不是,實話實說也不是。


    心底權衡一陣,隻能暫用緩兵之計,說道:“這事我還真不清楚,我得回去查查樞密院內備案記錄才敢確定。”


    劉方伯見薛道誌這態度,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而後正色道:“那薛神將趕緊回樞密院調取檔案,查明情況吧,好還我侄兒尉遲聖星一個清白。”


    薛道誌沒有接話,隻與他拱了拱手,而後轉身退出了甘露殿。


    薛道誌前腳剛剛離開,劉方伯立即喚來甘露殿上一名手執金瓜的內衛軍策士,與他附耳傳音。


    隱秘至極,旁人完全聽不清他說的什麽。


    但隻要明白人,根本不難猜道。


    然而張瑾塵端坐殿上,完全不插嘴,如同泥胎木偶一般,對這事根本不過問。


    顏青橙麵色自然,毫無擔憂,冷凝雪卻有些穩不住了,提議道:“是否要派人同行監督,免得取證過程……”


    話還未說完,劉方伯便張口怒斥,將其打斷,“放肆,薛道誌神將也是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能夠懷疑的?”


    冷凝雪被喝的臉色發白,想據理力爭,但底氣卻有幾分不足,最重要的是,這幾句話之間,薛道誌已經走出去很遠了,他隻能悻悻閉嘴。


    劉方伯暫先收斂了脾氣,扭頭與那名執金瓜的內衛軍策士繼續附耳傳音,交代清楚之後,與之揮了揮手:“你去吧。”


    那名策士領命之後,未向任何人請示,轉身匆匆朝甘露殿外行去,明顯是追薛道誌去了。


    “怎麽,劉方伯神將是想讓他去當說客嗎?說服薛道誌神將幫尉遲聖星作偽證嗎?”冷凝雪終於忍不住了。


    “小家夥,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我隻不過是讓他幫我傳個口信回府上,告訴賤內今日朝堂上有事耽擱了,中午不回去吃飯了,你怎麽就能想到那麽多呢?”劉方伯嗬嗬笑道,眼神中的輕蔑之意不做絲毫掩飾。


    “你!”冷凝雪被又急又怒,被氣的差點失態,好不容易才忍住。


    反觀顏青橙,卻依然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架勢。


    ※※※※※※※※※※※※


    薛道誌剛出玉清宮,那名手執金瓜的內衛軍策士便追了上了。


    “薛神將留步。”


    薛道誌似乎也在等他,聽到呼聲便轉過身來。


    “我家大統領有幾句話讓我轉告給您。”那名策士沒饒彎子,直接說道。


    “請講。”薛道誌抬了抬手。


    “大統領希望您能‘明辨是非’,莫被奸人蠱惑,事後定當重重酬謝。”那名策士意味深長的說道。


    薛道誌緊繃的神情突然溫和下來,哈哈一笑,說道:“這是應該的,方伯兄太客氣了,還談什麽酬謝,見外了。”


    這名策士當然聽得懂這些客套話背後的隱意,聽話不能隻聽內容,還得揣摩說話之人的語氣。


    薛道誌這般態度,說明這事完全有的商量,這名負責傳話的策士也是鬆了一口氣,而後拋出價碼:“隻要尉遲督禦能夠安然無恙脫身,不被奸人所害,我家統領願將佩劍‘溟月’贈予薛神將,以示感謝。”


    “當真?”


    薛道誌一聽此言,目光之中驟然泛起一絲異色,心動之情流露於言表。


    劉方伯有‘曜日’、‘溟月’兩柄飛劍,兩劍皆已孕育出了劍靈,達到了靈階中品的檔次。


    是劉方伯三十年之前在率軍剿滅一群聖靈宗餘孽時所得,正是憑借這兩柄靈階飛劍,他才實力激增,成為七神將之一。


    但劉方伯修煉的道術卻是尉遲家的《祝融經》,‘曜日’在他手中能夠發揮出巨大威力,‘溟月’則不然,連三成威力都發揮不出來,頗有明珠暗投之感,薛道誌修煉水行道術,若‘溟月’在他手中可謂物盡其用了,他垂涎已久,但無論他曾經怎麽明言暗示,劉方伯都不肯給他,甚至等價交還也不行,沒想到劉方伯會拿‘溟月’來保尉遲聖星!


    “我家統領說話自然是一言九鼎的。”那名策士沉聲回答道。


    “好!請你轉告方伯兄,我會明辨是非的。”薛道誌想了想,也是答應下來。


    那名策士得到承諾之後,拱手一禮,告辭而去。


    “沒想到劉方伯如此重視尉遲聖星。”薛道誌一路往樞密院而去,不禁在心頭腹誹起此事來,很是意外。


    不過仔細一想,也覺得沒什麽不妥,如果他是劉方伯,恐怕也會這麽做。


    冷玄心大限將至,等他死後,必然有一名新的神將頂替上來。


    尉遲家年輕一輩中,就尉遲聖星和尉遲聖軒這兩兄弟可堪造就,尉遲聖軒偏偏是個道癡,連策考核都沒參加過。


    因此尉遲係用來頂替冷玄心的人隻有可能是尉遲聖星,這是唯一的人選,絕不容損失!


    一旦尉遲聖星完蛋,尉遲係就沒資格競爭將來的神將之位了。


    一柄溟月,換一名神將,絕對是劃算的。


    ※※※※※※※※※※※※


    充當說客的那名內衛軍策士回到甘露殿中,便將薛道誌的態度與劉方伯低聲轉述了。


    聽他說完之後,劉方伯眉間愁容開始逐漸消散,隻等薛道誌去樞密院將‘證據’帶回來,尉遲聖星即可脫罪,至於其他幾項指控,不痛不癢,根本構不成威脅,大勢已定,似乎無需再擔心什麽了,那接下來該做的便是反擊了!


    劉方伯心中微忖,回憶起留痕鏡裏的影像,似乎尉遲聖星入獄之後被收拾的有些淒慘啊,不過這正好可當作借口!


    “顏禦使似乎有刑訊逼供的嫌疑吧。”劉方伯突然說道,瞳孔之中浮動著一股冷意。


    “何以見得?”顏青橙依然波瀾不驚,聽聞此言,隻是隨口反問了一句。


    “尉遲聖星已被縛仙鎖捆住,顏禦使還用法力抽他耳光!難道不是刑訊逼供嗎?”劉方伯森然問道。


    “他威脅我到人證,我這兩巴掌算輕的了。”顏青橙直言不諱的說道,語氣依然平靜。


    劉方伯心底陰火攢動,咬牙切齒的說道:“就算他言語不恭,但顏禦使下手未免太狠了些,我看它身上血跡斑斑,恐怕傷的不輕吧。”留痕鏡裏的影像被牢門木柱遮擋了一部分,而且尉遲聖星被縛仙鎖裹得像粽子一般,因此劉方伯還不知道尉遲聖星的右手已經被砍斷了,隻能看到他身上的血跡,否則如今隻怕已經暴跳如雷了。


    “哦,你說血跡啊,那不是我打的。”顏青橙搖頭辯解道。


    “難不成是他自己在門上磕出來的?”劉方伯眼眸之中狠意流露。


    顏青橙依然很平靜,解釋道:“這血跡是因為他在被捕過程中武力反抗,被執戈衛策士砍掉了一隻手。”


    她語氣輕描淡寫的,仿佛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然而這句話卻似有萬鈞之力,壓得大殿內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一片死寂!


    “你說什麽?”


    劉方伯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來,雙目陰沉,臉頰上青筋扭動,看起來猙獰無比。


    顏青橙並沒有重複先前所言,自顧說道:“你所看到的血跡,是他斷臂所流,而非我刑訊逼供導致,不能混淆。”


    她語氣極為認真,根本不在乎劉方伯能將人抽筋剔骨的淩厲眼神,有種‘任他風吹雨打,我自閑庭信步’的氣度。


    也使得甘露殿內的氣氛愈發緊張,凝重到了極點!


    似乎隻要一點火星,就能由凝重化為慘烈!


    便連置身事外的張瑾塵此刻也感受到了一陣壓力,喉結滑動著,顏青橙著實把事做得過分了些。


    “我侄兒的手是執戈衛的人砍斷的?”劉方伯一字一句問道。


    言尤未了,站在大殿邊角處的程玉階忽然感覺到了一陣炎熱!


    而後,他雙腳離開了地麵,緩緩飄向了空中。


    “尉遲聖星暴力抗法,純屬咎由自取,程督禦斷他一臂是職責所在,莫非劉方伯要私報公仇?”顏青橙質問道。


    “你當我不敢嗎?”劉方伯眼中殺意凜冽。


    話音一落,大殿之中便響起了一陣金屬被重力扭曲的聲音。


    程玉階身上暗金戰甲竟然被法力硬生生的碾軋變形,照這趨勢下去,程玉階最終難逃一死。


    然而張瑾塵並沒有阻止之意!


    他不出手,場間便無人能夠阻止劉方伯。


    然而顏青橙神色間並無半點惶急,心平氣和的說道:“劉方伯神將果然霸道,程督禦隻不過砍斷了尉遲聖星一隻手,便要被你在朝堂之上活活打死,那尉遲聖星在我羈押之下毀去了靈台,劉方伯神將是不是要誅我九族呢?”


    話音一落,大殿之上再一次陷入寂靜中,比先前還要安靜,幾乎落針可聞。


    這陣寂靜大概持續了一息時間,而後被‘砰’的一聲巨響所打破!


    程玉階如同一團垃圾被劉方伯隨手扔飛出去,撞在了大殿兩側的巨型石柱上!


    然而所有人目光都未被他吸引去,哪怕他此刻頭破血流,狼狽到了極點。


    甘露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於顏青橙身上。


    盡是不可思議!


    尉遲聖星被斬斷一隻手已經是夠駭人的消息了,沒想到還有比這更驚悚的事情。


    尉遲聖星竟然被毀去了靈台!


    顏青橙行事簡直是百無禁忌啊,這等捅破天的事情,她竟然都做得出來。


    劉方伯聽到這個消息,腦袋轟的一聲,怒火攻心!


    顏青橙簡直是一次次踐踏著他的底線,盛怒之下,哪還顧得上其他,一道法力猶如燎原之火朝著顏青橙撲殺而去。


    整個大殿都是嗚嗚的火嘯聲!


    張瑾塵不能坐視不理了,程玉階死了無所謂,一個散修出身的督禦,沒人會追究,他甚至是樂見其成的。


    因為劉方伯殺了程玉階,也會讓他德行受損。


    但顏青橙死在甘露殿中,必然會惹得府君震怒!


    “住手!”


    伴隨著一聲厲喝,一道青色的劍影憑空凝成,攔在了顏青橙與劉方伯之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軟綿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軟綿綿並收藏仙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