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堂之中,氣氛肅穆而壓抑。


    大殿正中,擺放著一具黑色的棺木,棺蓋大大敞開著,有縷縷寒煙從中飄起。


    趙樸初肅立於棺木之前,看著棺中那個冒著寒氣的冰疙瘩,臉色鐵青,眼中殺意暗湧。


    大殿一側,陳沐陽、沈雲清穩坐著,對朱渾之死沒有流露出絲毫傷感之情,陳沐陽甚至靠著椅子打起了瞌睡。


    陳漸青站在兩人身後,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絲毫沒有掩飾心中所想。


    看著趙樸初那陰沉的臉色,仿佛被人打掉了牙齒,陳漸青心中痛快不已,簡直大快人心啊!


    沈雲清還算好,並未表現太過分,低頭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仿佛置身事外。


    趙樸初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頭有股難以遏製的衝動,簡直想將陳沐陽父子二人直接誅殺於當場!


    朱渾因何而死,他便是用腳趾頭猜也能猜得出來。


    四十多年的修行經驗,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嗎?自己把自己凍死!


    唯有一種可能,朱渾是被人所害,從既得利益來看,對朱渾痛下殺手之人,定是陳家無誤!


    而陳沐陽和陳漸青的態度,亦是印證了這一切!


    簡直喪心病狂!為一己私利,竟然殘害宗門忠良。


    但這並不是讓趙樸初無法忍恕之處,因為類似的事情黃裳也幹過,讓他惱羞成怒的是陳家殺人了,還如此囂張!


    生怕別人不知道朱渾是死於你們之手嗎?還是將老夫當作行屍走肉、泥胎木偶?


    而且相比於黃裳,陳家對玄陰宗的損害要大十倍,十個劉洵也比不了一個朱渾。


    何況黃裳對宗門的貢獻,也已經完全可以彌補過失了。


    “陳!沐!陽!”


    趙樸初見陳沐陽在旁邊越睡越香,終於是忍不住了,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來,字字如刀,透著凜冽的殺意。


    陳沐陽被吵醒,萎靡不振的睜開眼來,似乎幾天幾夜沒睡覺了,眼裏遍布血色。


    似乎視力有些受損,沒有看見趙樸初臉上那陰沉的怒火,一臉茫然的問道:“掌門喚我何事?”


    “朱渾師兄究竟是怎麽死的!你我心裏都清楚。”趙樸初一字一句的說道。


    話還沒說完,便被陳沐陽打斷了,隻見他一臉不耐煩的說道:“不是給你說了嗎?他不小心把自己凍死的!”


    這種明目張膽的唬弄讓趙樸初心底怒火狂湧,簡直快要失去理智,雙目通紅,一道道法力從玄關之中噴湧出來,他頭上那根木釵頓時被氣浪震成齏粉,滿頭白發脫去束縛,倒卷飛起,竟是怒發衝冠,宛如凶神一般!


    整個大殿都陷入了無聲的寂靜中,鵝毛大雪從穹頂之上飄落下來,桌麵之上,瞬間積雪。


    陳漸青臉上的笑容頓時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


    哪怕他兩天前服用了聚法丹和通靈丹,如今修為已達下玄境,而且法力有兩鼎之強,但在趙樸初麵前,仍然弱的可憐。


    趙樸初真若失去理智,此間無人能夠攔住他殺人,哪怕父親也不行,畢竟父親現在有傷在身。


    然而陳沐陽並未慌張,雖然如今他不是趙樸初的一合之敵,但他自有底氣。


    “怎麽,師兄想要使用暴力嗎?”


    陳沐陽不鹹不淡的問道,與此同時,他打開儲物戒陣法空間,一柄純白如玉的寒螭劍從中飄了出來。


    劍鋒之上,纏繞著一條白色長蛇,雙翼微張,構成劍鐔!


    和尋常寒螭劍迥異,不僅沒有半分寒意散發出來,而且還蘊含著絲絲靈性,仿佛這劍是活的,嘶嘶作響,像是在呼吸!


    隨著劍的呼吸,一圈圈漣漪從劍上擴散出來,仿佛白色的淺浪一般。


    漣漪所及之處,風雪散盡!


    趙樸初臉色微變,連撤幾步,竟是被這漣漪硬生生逼退了,法力也頂不住重壓,從玄關倒流回去。


    這一圈圈漣漪,看似溫和,然而其中卻是蘊含著能使江河逆流的恐怖之力!


    這柄劍是陳敬之的貼身佩劍,祭煉了百年之久,已生靈性!


    劍中散發出來的漣漪,則是陳敬之注入劍內法力。


    趙樸初雖有下玄巔峰的修為,但和進入上玄境已有十幾年的陳敬之相比,還是太弱了。


    上下之間,尊卑不可逾越。


    進入上玄境,修士不再是普通修士,而應該被尊稱為上人。


    下玄境巔峰,法力不過九鼎之強,而上玄境,法力震蕩,猶如潮汐,能夠摧山斷流,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如今宗堂之內的每一寸空間,都已被法力所充斥,甚至連呼吸,都有法力混淆於空氣中,一起吸進體內。


    陳沐陽取出陳敬之的佩劍,用意很顯然,目的在於震懾,而趙樸初也確實被震懾到了。


    陳敬之佩劍在此,等同於他本人在場!


    宗堂之中發生的一切,他都可以通過寒螭劍感應到。


    趙樸初不得不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仍然不甘心,發誓道:“朱渾師弟的死,我一定會查清真相,讓凶手血債血償!”


    “你要查便查咯,又沒人攔著你。”陳沐陽滿不在乎的說道,有陳敬之在背後撐腰,他心裏底氣十足,根本不把趙樸初放在眼裏,隨即轉進話題,說道:“你既要查明朱渾師兄的死因,肯定要調動刑堂的力量,而今刑堂群龍無首,恐怕難以發揮出職能作用來,不如先讓我兒陳漸青繼任首座,整合力量,再展開全麵調查,師兄覺得我這提議如何呢?”


    “你!”趙樸初氣的險些吐血,先前陳沐陽提這事,他就忍著怒火,沒有表態。


    沒想到陳沐陽賊心不死,又借機重提!


    “師兄難道覺得我這提議不好嗎?”陳沐陽笑嗬嗬的說道。


    趙樸初不知如何否決,陳漸青是刑堂首席大弟子,朱渾一死,的確該他繼任,實力境界什麽的,也完全符合要求。


    若是否決了他,那陳沐陽定然會逮著黃裳繼任常春堂首座一事做文章。


    除非他如今能夠證實,朱渾的確是死於陳漸青之手!但他手中沒有任何證據。


    “朱渾師兄屍骨未寒,我們便商量此事,未免顯得太功利吧!”趙樸初實在找不到更好借口了。


    “瞧師兄這話說的,刑堂何等重要?一天無法正常運轉,門中就有人敢胡作非為,長此以往,我玄陰宗必然大亂,再說,你要調查朱渾師兄死因真相,刑堂現在一盤散沙,怎麽查?”陳沐陽聲音雖是有氣無力,但言語卻是步步緊逼。


    趙樸初氣的渾身發抖,完全陷於被動。


    而他若是退縮了,讓陳漸青繼任刑堂首座,就徹底輸了,不僅局勢反傾,而且朱渾也白死了。


    讓凶手去查凶手,能查出個鬼來!


    “等宗堂議事到齊,再做決定吧。”趙樸初隻能使出緩兵之計了。


    陳沐陽無所謂,由著他拖,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閉上眼繼續假寐。


    不過一會兒,黃裳和丁克終於是到了。


    黃裳抬腳跨進宗堂,目光在大殿中央的黑色棺木上停留了短短一刹那,而後便被陳漸青吸引去了注意力。


    陳漸青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像是薄荷似的,這個味道黃裳太熟悉了,通靈丹的味道!


    服用通靈丹之後,這股味道會在殘留十幾天。


    當年黃宗卿煉製了兩粒通靈丹,一粒換了煉製重明爐了材料,一粒交由陳敬之保管,說是將來宗門之中誕生了百年不遇的天才,便將這通靈丹賜予下去,須由宗堂集體表決,沒想到陳敬之竟然將通靈丹私自給了陳漸青!


    這讓黃裳非常不爽,這通靈丹是他父親煉製的,卻便宜了陳漸青這狗娘養的!


    以陳漸青不錯的資質,再加上通靈丹,如今必然已經進入了下玄境,說不定道行還在他之上。


    但看到陳沐陽時,黃裳心裏瞬間平衡了。


    隻見其神色萎靡,眼仁上遍布血絲,而且血絲漫還進了瞳孔,黃裳精通病理,一眼便看得出來,這老東西是傷了靈台。


    顯然殺朱渾也讓他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朱渾好歹也是下玄後期的高手,不是那麽容易殺的。


    黃裳心中算了一下,他服用寒血草藥湯也有半個多月了,再加上如今他靈台又受了傷,實力必然下降的厲害。


    看來秦犴取他性命,已不成問題了。


    黃裳進入宗堂之後,目光直接向己方眾人掃來,這讓陳沐陽感覺到一絲絲不舒服,同時又覺得很爽,滿含不屑的瞥了黃裳一眼,冷笑道:“看著老夫作甚?難道你也以為朱渾是我殺的?我懶得與你廢話,你覺得是,便拿出證據來。”


    對於一個將死之人的挑釁,黃裳懶得理會,至於陳漸青這種躲在父親背後逞凶的跳梁小醜,更是不屑一顧。


    目光也未在兩人身上逗留,更沒有接話,扭頭看向臉色難看到極點的趙樸初,與他輕輕點頭,示意他冷靜。


    而後走到棺木前,查看起那塊冰疙瘩,隔著老遠,便覺寒意皮麵而來。


    冰疙瘩裏,依稀可見人影,應該便是朱渾了。


    “為何這冰還不除去?”黃裳隨口問道。


    “冰封禁製結成的冰,並不是普通的冰,而是極寒玄冰,堅逾鋼鐵!飛劍也斬不開,隻怕離火焚燒,但如此又會毀壞朱渾師弟的遺體,所以隻能讓冰自己融化,需要很長時間。”趙樸初在旁解釋道,情緒有些低落。


    黃裳點了點頭,他問這話的目的隻在於分散趙樸初的注意力,讓他從憤怒之中稍稍清醒過來。


    趙樸初分心回答了,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不再多言,麵相朱渾,躬身行禮,誠意十足


    他與朱渾的關係很普通,談不上親近,但他敬佩朱渾的為人,還帶著幾分謝意。


    若非朱渾鐵麵無私,震懾了宗門內的宵小之輩,父親去世之後那兩年,他日子會更加難過。


    “朱渾師叔放心,我定會讓殺人者償命!”黃裳在心底默默說道。


    行完禮,剛是直起身來,趙樸初似想與他說些什麽,但還沒開口,一旁陳沐陽便等不耐煩了。


    “所有宗堂議事都已到齊,現在做決定了吧?”


    “做什麽決定?”黃裳一臉茫然的問道。


    陳沐陽嗬嗬一笑,似在笑黃裳愚蠢,說道:“朱渾師兄亡故,自該有我兒陳漸青繼任刑堂首座,還請掌門予以任命。”


    “哦,原來是這事。”黃裳恍然大悟,然後像是沒過腦子,張口就來:“繼任就繼任唄。”


    黃裳竟然沒有反對,甚至隱隱有讚同之意,令在場所有人都懵了。


    趙樸初瞪大了雙眼,直愣愣的盯著黃裳,覺得他腦子像是被門夾了,繼任就繼任,說的也太輕巧了把。


    陳漸青一旦繼任刑堂首座,剛剛形成的大好局麵,又逆轉了。


    若不是黃裳幾天前還說過,要弄死陳沐陽,趙樸初真以為黃裳跳反了。


    “你……”趙樸初不知說什麽,隻覺得腦子裏一團糟。


    “陳漸青師兄是刑堂首席大弟子,朱渾師叔亡故,由他繼位合情合理嘛,有什麽問題嗎?”黃裳像個傻子似的問道。


    便連陳沐陽都傻眼了,不知道黃裳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其中有陰謀?


    但轉念一想,便將那絲擔憂拋到了腦後,就算黃裳死命反對,也沒一點用處,他今日可是帶著陳敬之的佩劍來的,表明陳敬之本人也支持這事的,就算表決,也是雙方各占三票,而己方這三票,分量更重,何況還占著道理?


    因此,刑堂首座之位,陳漸青是勢在必得,誰也奪不走。


    而黃裳如今幹脆自暴自棄,爭鬥不爭一下,那就更沒懸念了。


    “既然師兄猶豫不決,那我們不如通過表決來決定吧?”


    見趙樸初半晌不給明白話,陳沐陽等不急了,臉色一沉,說道。


    趙樸初怒火中燒,如今黃裳都腦子發昏的表示了讚同,也沒表決的必要了,臉色陰沉的道:“不必了,我任命便是。”


    說罷,取出紙筆,大筆一揮,寫了份潦草的委任狀。


    陳沐陽接過委任狀,看了兩眼,笑眯眯的遞給身後的陳漸青,假惺惺的說道:“自今日起,你便是刑堂首座了,以後定要以身作則、嚴於律己,不僅要處理好刑堂事務,維護門規威嚴,更要注重自身修行,以發揚我玄陰宗為己任。”


    “孩兒明白。”陳漸青躬身受命,而後似炫耀一般,笑說道:“如今我已入下玄境,並且法力有兩鼎之強。”


    一旁沈雲清順口逢迎道:“漸青師侄二十歲出頭,便入下玄之境,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啊!”


    聽兩人一唱一和,本就一肚子怒火的趙樸初更是受不了,垮著臉說道:“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吹過頭了吧,太驕狂了可不好!二十四歲才入下玄,那黃裳二十歲便入下玄算什麽?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陳漸青一聽這話就愣了,黃裳什麽時候入得下玄境?為何沒聽父親提起過?


    陳沐陽當然不會跟陳漸青主動提這事,他避諱都來不及,黃裳可是將他鼻梁骨打斷了,說出去簡直不能再丟人了。


    但被陳漸青盯著,也無法回避這話題,接嘴道:“黃裳全憑外力提升境界,屬於揠苗助長,豈有可比性?”


    陳漸青一聽這話,便知趙樸初所言屬實了!


    他本想炫耀打擊黃裳,沒想到黃裳比他更早突破下玄,頓時覺得臉上火辣,羞臊之餘,一股怒意從心底升騰起來,望著黃裳,陰沉沉的說道:“上次切磋,我大意輸給你,如今你我二人都進入了下玄境,不如再比一場如何?”


    黃裳想也沒想,直接罵道:“你腦子有病嗎?如今朱渾師叔屍骨在前,你要跟我鬥法?”


    若是生死有命也罷,黃裳不介意應戰,然後下死手弄死他。


    但陳沐陽在袁弘一事上吃了大虧,肯定會極度謹慎,事先講好條條框框,要點到為止,那這鬥法有何意思?浪費法力。


    陳漸青被這話嗆得臉色發青,正欲發怒,被陳沐陽揮手製止了,黃裳法力邪門的很,他對陳漸青還是沒多少信心。


    “你如今已是刑堂首座,就要有一堂首座的樣子,還不知穩重!”


    陳漸青被訓得更是窩火,卻不好對陳沐陽撒氣,盯著黃裳,冷聲道:“你也就剩一張嘴了。”


    黃裳沒想到陳漸青這麽不依不饒,也被撩起一絲火氣,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笑道:“你若真想與我一戰,摘掉失敗者的帽子,我給你機會,半年之後,便是三年一回的宗門論道大會,屆時我會參加!等你來與我一戰!”


    宗門論道大會,沒有點到為止這項規矩,必須全力以赴,決出勝負,因為勝出者,會代表宗門參加煉妖爐試煉。


    就算宗門長輩在旁看守,控製情況,但每屆論道大會,仍不乏死傷者。


    在宗門論道大會上,他可以光明正大殺了陳漸青,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好!希望你到時候不要退縮!”


    陳漸青當場被激起戰意,想也未想,直接答應下來,舔著嘴唇,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陳沐陽對此未作表態,有半年時間準備,他對陳漸青還是有信心的。


    而後他也覺得有些乏了,加之今日目的已經達到,沒有呆在這的必要了,撐著椅子扶手,站了起來。


    與趙樸初擺了擺手,便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陳漸青要扶著陳沐陽,怕他摔跟頭,也沒工夫跟黃裳置氣,起身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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