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京城已是銀裝素裹。


    天上下著鵝毛大雪。


    此時,張素華的肚子已越來越大,不能四處走動,隻能安心養胎了。


    她百無聊賴,隻好幫著看看張家的賬本,亦或者是讀讀書。


    於是張靜一不得不四處給她尋一些書讀。


    四書五經是肯定不能讓她讀了,不能在這家裏養出一個作八股的變態來。


    於是隻好到街麵上,讓人采買一些話本和演義小說。


    隻是……許多演義小說不看還好,好家夥,這一看……,絕大多數都是粗製濫造,甚至連《封神演義》的水平都遠遠不如。


    這個時候,張靜一方才知道,後世流傳下來的四大名著,之所以能夠流傳數百年,是有其道理的,那才是真正的經典啊。


    張素華顯然對這些粗製濫造的演義也沒什麽興致,好在張靜一偶爾也會和她閑聊。


    不過更多時候,張靜一還是在百戶所。


    盧象升已開始操練校尉和力士了。


    他的操練方法很別出心裁,就是往死裏操練。


    當然,對於操練的方法,張靜一也出了不少主意,清晨長跑,上午陣列,到了下午,還是從紀效新書的鴛鴦陣的法子,操練實戰。


    盧象升的軍紀很森嚴,決不允許有任何錯誤,校尉犯錯,就處罰小旗官,三人以上的校尉或是小旗官犯錯,則處罰總旗官,若是總旗官或十人以上的校尉犯錯,則處罰他這個操練官。


    規矩一經製定,校尉和力士們都很是覺得稀罕。


    大家是錦衣衛,又不是真的丘八,懶散是必定的,於是少不得有人抱著手笑嘻嘻。


    於是盧象升直接拎著這些嬉皮笑臉的人全部出列,一算人數,有十三人。


    於是二話不說,竟自請帶著這二十多人一起受罰,居然在這寒冬臘月裏,拎著人,在那簡易的校場裏,站了足足一夜。


    這時候……一種恐怖感讓所有人油然而生。


    那些受罰的校尉,一個個口裏抱怨,也有謾罵的,若不是因為張百戶言明,盧先生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大家早就一哄而散了。


    顯然,大家對於張靜一還是敬畏的。


    可現在……他們卻遇到了一個更狠的人。


    夜裏很冷,寒風刺骨。


    因為帶兵不力的盧象升,自個兒在這夜空之下,孤零零的站著。


    鄧健和王程怕出事,可京城的夜實在太冷了,不得不裹著被褥,躲在兵舍裏,透著門窗的縫隙張望。


    就見那校場上的盧象升,一直的紋絲不動,就好像是雕塑一樣的站著。


    雖是裹著棉被,可大家還是冷得出奇。


    而站在風口上的盧象升,卻好像渾然不覺一般。


    到了子夜的時候……


    大家的心底已開始冒著寒氣了。


    而到了三更天的時候,盧象升依舊還在校場……


    此時此刻……大多的校尉和力士在兵舍裏睡去了,有人模模糊糊的起夜,朦朧之中,像見了鬼似的,看到了校場方向那站著如木樁子一般的‘盧先生’。


    “快,快醒醒……”


    後半夜,許多校尉和力士睡不踏實了。


    大家確實不太嚴肅,犯了一些錯。


    盧先生不是讀書人嗎,聽說還是進士,他居然說懲罰自己便懲罰自己,這處罰居然還這麽狠?


    這身子怎麽撐得住?


    可盧象升卻依然屹立不動。


    月色之下,大雪已覆蓋了他的綸巾,覆蓋了雙肩,而他猶如冰雕一般。


    有人忍不住驚道:“這人莫不是瘋子,比咱們百戶還瘋?”


    “你瘋啦,你敢罵百戶?”


    大家咕噥著,有人實在撐不住了,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


    可到了卯時三刻,天未破曉,蒼穹依舊是漆黑一片,有的隻是天上飄飛的雪絮。


    而這個時候……刺耳的竹哨響徹了夜空。


    大家慌慌張張地睜開眼。


    有人氣呼呼的破口就罵:“要不要人睡覺。”


    砰!


    兵舍的門被人狠狠踹開。


    一股凜冽的寒風猛地灌進來。


    緊接著,一個人徐徐踱步進來,全身還覆蓋著殘雪。


    他雙目布滿了血絲,眸子卻帶著錐入囊中的銳利。


    盧象升發出了怒吼:“早操開始,集結!”


    大家一驚,都張開了眼睛,下意識地翻身看向聲音的來源處。


    然後木然地看著在校場裏站了一夜的盧象升。


    一個個像怪物一般地看著他。


    他站了一宿,居然還不睡?


    可這時,許多人打了個激靈,居然鯉魚打挺一般的翻身而起,個個連忙穿衣,匆匆趿鞋,披上了張掛在牆壁上的蓑衣,而後在盧象升的怒吼聲中,匆匆朝著校場方向狂奔。


    一般情況之下,一個對自己都這樣狠的人,往往都讓人覺得害怕。


    何況他們犯了錯,盧象升卻自己來受這罰,說實話,作為一個男人,內心還真的有些良心過不去。


    於是在清晨早操的時候,雖然大家隊列有些稀稀拉拉,可大家卻老實多了。


    一宿沒睡的盧象升,卻依舊精神奕奕。


    盧象升雖然是進士,卻是真正有練過的。


    當下照著和張靜一製定出來的操練計劃,先進行隊列的操練。


    所有人分小旗、總旗的編製,列為六列,這一站,便是一上午。


    其實莫說是一上午,便是一炷香的時間,許多人也受不了。


    心裏早已將盧象升罵了十八遍。


    可大家看到,在校場裏站了一宿的盧象升,居然也同樣站在隊列中,紋絲不動,雖然心裏想罵,卻一個個服服帖帖的。


    因為他們很清楚,眼前這位進士爺……總能讓他們發不出任何的怨言。


    張靜一偶爾會來,見效果十分顯著,也十分的吃驚。


    這種操練,來源於後世,其實更早應該追溯於普魯士的操典。


    在這個時代,人們傾向於士兵個人的戰鬥力,可到了後來,在無數的戰爭過程中,人們越發的意識到,一支軍隊的組織能力以及整齊劃一的協調能力,才是戰爭製勝的法寶,這一點在陸軍之中,尤其的關鍵。


    因此,隊列操練才在世界風靡開來,越來越受重視,並且顯著的提高了軍隊作戰的能力。


    <a id="wzsy" href="http://m.loubiqu.net">筆趣閣</a>


    當然……有先進的軍事理論是一回事,操練還是需有人來執行的。


    就這麽的操練了一個月,校尉們已經有了模樣了。


    聽說最苦的就是盧象升,其次才是鄧健和王程,再倒黴的就是小旗官,畢竟士兵犯錯,也需要懲罰武官。


    可正因為如此,整個百戶所的提升十分顯著。


    如今的校尉們,個個神采飛揚,腰板挺得筆直,身子也健壯了不少。


    當然,這也和張靜一舍得給錢糧是有關係的,每日提供的夥食,幾乎可以達到小地主的標準,有蛋有肉有魚,給校尉們提供了豐富的營養,這些營養再通過操練轉化成了力量。


    否則……若是照著邊軍或者京營的標準,張靜一可以百分百的肯定,就算再怎麽操練,大抵效果也隻等同於後世非洲的黑蜀黍。


    盧象升除了操練,但凡能抽出一些時間,倒也會拿出書來,傳授一些書裏的知識,這顯然是讀書人的小心思,好為人師,總想教點啥。


    張靜一漸漸和盧象升相熟了,彼此之間也變得熱絡,他摸透了盧象升的心思,盧象升也了解了張靜一的想法,兩個人都是有大誌的人,自然而然,能脾氣相投。


    因此,操練結束,夜深的時候,盧象升便喜歡和張靜一在校場裏漫步。


    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夜空閃爍著幾顆不甚明亮的星光,張靜一道:“馬上要年關了,往年的時候,北地也是這樣寒冷嗎?”


    一說到冷,張靜一便忍不住的哆嗦。


    盧象升則道:“今歲的天氣,比之往年更加惡劣,隻怕明年……各地又要遭災了。”


    說著,他歎了口氣,臉上顯出了幾許憂慮之色。


    曾經的大名府知府,作為一方父母官,盧象升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多變的天氣,意味著氣象的聚變,也是極容易引發災害的。


    “明年會遭災?”張靜一的心沉到了穀底:“大名府當初畢竟隸屬於直隸,就算是出了災情,理應也不至百姓們受苦吧。”


    盧象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瞥了張靜一一眼:“張百戶久在京師,想來並不知道地方上的情況,百姓們任何時候都是受苦的,若是遭災,朝廷根本鞭長莫及,到了那時……即便地方官如何治理,采取任何的舉措,後果也十分可怕。”


    “可怕?”張靜一皺眉道:“百姓們沒有飯吃?”


    盧象升沉默了很久,而後幽幽地說出三個字:“人相食!”


    張靜一頓時打了個寒顫,這三個字,輕飄飄的說出來的時候,才格外讓人覺得恐怖。


    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見饑餓到了什麽樣的程度,有多少人行將餓死的時候,才不得不出現這樣的慘景。


    而更讓張靜一覺得可怕的是,盧象升說出這番話時,麵上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就好像說的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一樣。


    張靜一臉上表情認真了幾分,道:“你曾是地方官,可有什麽辦法可以緩解這樣的情況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山打老虎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山打老虎額並收藏錦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