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賢心下冷笑。


    這是向自己示威來了。


    自己有什麽看法?


    自己又有什麽看法?


    隻是,他表麵上還是裝作畢恭畢敬的樣子,道:“娘娘,奴婢這些年,為陛下效力,確實有許多不甚謹慎的地方,以至遭人詬病,若是娘娘認為奴婢確實有罪,不妨就請法司查辦。”


    張皇後嫣然一笑,道:“不,哀家並沒有此意,哀家自然知道,魏伴伴忠心耿耿,為陛下辦事,有時難免也會得罪人,所以這份奏疏,哀家才先取給你看,到時,將這奏疏留中不發就了。”


    張皇後很聰明的選擇了後退一步。


    魏忠賢卻覺得並不輕鬆,隻是點頭道:“多謝娘娘體諒。”


    張皇後道:“是了,還有一事,是關於禦馬監……”


    一聽禦馬監,魏忠賢立即心裏咯噔了一下,他看著張皇後:“請娘娘賜教。”


    張皇後道:“禦馬監那邊……有個太監是叫劉榮是嗎?哀家聽聞他辦事倒是勤勉……”


    魏忠賢笑了笑:“若是娘娘關注,那麽奴婢以後一定照應。”


    說罷,便向張皇後畢恭畢敬的告辭。


    隻是,從這側殿出來的時候,魏忠賢的臉色已是變了。


    不說一個無錫貢生就敢狀告自己,單說這東林書院,便源自無錫。


    很明顯,此時蟄伏已久的東林黨,終於開始耐不住寂寞了。


    他們在遭受了重創之後,一直蟄伏,想來就在等待這個機會。


    而張皇後拿到了這一本奏疏,這就說明,司禮監內部,已經開始出現了張皇後的人。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張皇後提及到的禦馬監的太監,這個劉榮,他是知道的,在禦馬監的職位不低,沒想到,他竟也攀附了張皇後。


    其實……這都可以理解。


    在這個時候,尤其是客氏被驅逐出宮的時候,其實大勢已經明朗,以後張太後勢必成為萬曆朝的李太後。


    張太後若是成為後宮之主,那麽她甚至是可以像李太後一般,決定未來司禮監掌印太監以及內閣大臣的人選的。


    這就如當初萬曆朝的司禮監馮保和張居正一樣,他們正是因為得到了李太後的信任,才可以權傾一時。


    現在這內廷還有外朝,不知有多少人想做這馮保和張居正,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就是投靠張太後,將來希圖大位的最好時機。


    魏忠賢甚至想到,當初東林黨把持了朝綱,朝野遍地都是東林黨,這東林黨幾乎將其他人壓製的喘不過氣來。


    而自己的出現,讓不少人看到了機會,於是無數人投靠到自己的門下,最終一起搬倒了東林黨,而這些投靠自己門下的人,也個個得到了高位。


    想到當初的時候,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可是如今……魏忠賢突然預感到,自己可能就是那個曾經把持了朝政的東林黨,而如今,已經有無數人論資排輩無望之下,希望借助張太後,投靠至張太後的門下,給自己致命一擊了。


    魏忠賢閉上了眼睛,長長歎了口氣,這些賣身投靠張太後的人,隻怕還有不少自己的心腹吧。


    見風使舵,不正是人的本能嗎?


    天色已暗淡了,魏忠賢心裏生出了無數個念頭,他漫無目的的在宮中走著,過往的宦官和宮娥,見了自己依舊表現的小心翼翼,朝自己行禮。


    可魏忠賢已沒有了當初高高在上的心態,他看著這些畢恭畢敬的人,心裏卻禁不住想的是,這些人……是否也有不少,早已投入了張太後的門下呢。


    還有……那無錫的貢生……背後又是哪一些人指使?


    牽涉到了東林黨……魏忠賢其實已經知道,自己可能已經沒有辦法平安落地了。


    若隻是純粹的張太後,或許,張太後一念之仁,會讓自己活下去。


    畢竟,自己是當初大行皇帝身邊的舊人,終究麵上需好看一些。


    可一旦東林黨已開始活動,甚至可能早已和張太後搭上了線,那麽自己必然死無葬身之地,這絕不是魏忠賢灰心冷意。


    而是他清楚,東林黨當初對付自己的政敵,就從來沒有手下留情的。


    “九千歲……”一個宦官緩緩上前。


    魏忠賢抬頭,看著來人。


    這個宦官,他依稀記得。


    “小張娘娘請您去。”


    小張……


    在宮中,有一個張太後,還有一個張太妃,因而人們習慣將張太妃,叫做小張娘娘。


    魏忠賢點頭:“知道了。”


    他至寢殿,卻見張太妃穩坐著,似乎一直等自己來。


    魏忠賢行禮。


    張太妃道:“魏伴伴,我明人不說暗話,隻問你一件事。”


    魏忠賢道:“還請娘娘示下。”


    張太妃表情嚴肅:“陛下和哀家那兄弟遼國公,到底是被誰襲擊,又是怎麽死的?”


    此言一出,魏忠賢猛地抬頭,他的眼裏,有了一絲亮光。


    其實魏忠賢之所以沒有尋張太妃,並不是因為張太妃未必不肯和自己合作這樣簡單。


    而是他漸漸開始查到,張太妃的身份,不簡單。她不是張家人,而是犯官之女,而這犯官……恰恰是因為抨擊自己而獲罪。


    魏忠賢自然清楚,原來自己和張太妃之間,有著深仇大恨。


    可現在,張太妃開門見山,便是一句陛下和遼國公到底怎麽死的。


    這話一詢問,讓魏忠賢猛地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忙誠惶誠恐道:“娘娘,錦衣衛正在密查。”


    “沒有蛛絲馬跡?”


    “有一些線索,隻是很蹊蹺。”


    張太妃隨即道:“哀家的身世,你知道了吧?”


    魏忠賢慚愧的低頭:“奴婢略知一些。”


    “果然不愧是魏伴伴。”張太妃道:“可是……”


    她站了起來,道:“可是今日哀家不計較這些,哀家想告訴你的是,哀家的夫君和兄弟,死的不明不白,雖說大丈夫無不報之仇,我隻是一介弱女子,如今更是在宮中無所依靠,可這筆仇,如何能不報呢?這件事,魏伴伴要徹查到底,無論是誰……”


    張太妃凝視魏忠賢,柳眉之下,隱有殺意:“也必須血債血償。”


    魏忠賢道:“奴婢遵旨。”


    魏忠賢這沉下去的心,現在猛地活泛了起來。


    他看著嬌弱的張太妃,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子身上,竟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幹脆,魏忠賢隨即道:“奴婢雖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陛下遭受襲擊的地方,實在蹊蹺,這裏本該是我寧錦防線之內,怎麽有建奴人出沒呢?何況,東林軍的實力,誰人不知,又怎麽可能輕易撼動。所以,奴婢一直懷疑,這可能和關寧鐵騎有關,隻是……此事若沒有真憑實據……”


    張太妃道:“關寧鐵騎,敢這樣膽大包天嗎?”


    魏忠賢一下子,煥發了生機,隨即道:“可若是……在京師,有人指使他們呢?”


    “京師?”張太妃蹙眉:“你不妨說明白一些,哀家不過一介女流,聽不得你這雲遮霧罩的話。”


    魏忠賢此時決定毫無保留:“京城之中,也有許多人希望陛下和遼國公死在關外。”


    “那麽你說是誰?”


    魏忠賢一時懵了,即便他覺得自己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但是沒想到,張太妃問的如此直截了當。


    不過,張太妃這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度,反而讓魏忠賢卸下了防備,慢慢的,那九千歲開始回來了。


    魏忠賢冷笑道:“娘娘或許心裏已有了答案。”


    “張太後?”張太妃一字一句道:“隻有她將來做了主,才可以不去追究這些關寧軍的驕兵悍將。”


    魏忠賢搖搖頭:“張太後雖然可能會被利用,但是奴婢認為,張太後可能也隻是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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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太妃吃驚的道:“還有誰可以操控太後?”


    “大明的太後,奴婢直說了吧,我大明有不成文的規矩,所立之後,往往都並非是高門之女,這就是為了防備滋生外戚,張太後也是如此,她的親族,大多都是尋常人出身,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見識,雖然貴為外戚,但是敢幹這樣的大事,奴婢卻以為,實難苟同。”


    魏忠賢頓了頓:“可是……雖非張太後主持,可若是說……張太後以及張家,沒有完全被利用,奴婢是不相信的,正因為張太後和張家淺薄,所以才最有可能被人利用,據奴婢所知,張太後好讀書,一直以來,對於東林書院的那些讀書人,抱有巨大的同情。而當初的東林黨餘孽,也一直都在暗中,對張家施加影響,其實……對於某些人而言,他們隻需要稍加引導,便可成大事了。”


    “稍加引導……”張太妃喃喃自語。


    “娘娘想想看,一旦陛下沒了,誰獲利最大?自然就是張太後和張家,而張太後終於可以真正執掌宮中,那麽……會容得下奴婢嗎?即便沒有人引導,張太後對奴婢,也一直是視為眼中釘的。所以,張太後非要除掉奴婢不可。可是奴婢的勢力何止是在宮中,也絕不是靠一個執掌宮中的太後就可以剪除的,若是這個時候,有人與張太後合作呢?因而……這其實就是大勢,隻要陛下死了,遼國公不在,那麽這個大勢就會生出來,而後,自然會有人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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