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一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那就是開路先鋒。


    至於成敗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


    世上的事,哪裏有一個新製頒布下去就可以成功的。


    隻是說遼東這等天南地北遷移而來的移民之地,阻礙更小,人們更有改變的欲望而已。


    張靜一隨即又謝了冊封的恩典。


    天啟皇帝頷首:“恩典二字,就不必再提,朕與你如兄弟一般,這也是你該當得的,朕是天子,也是一個人,是人便有喜好,你也不必處處拘謹,總想著君臣之義,多念念兄弟之情。”


    張靜一心裏感慨,隨即起身告辭。


    出了文樓,一路徑直出宮。


    而在這午門外頭,卻見許多緹騎以及番子們正在宦官的指揮之下,收斂屍體。


    一下子杖斃了七十多個大臣,這刷新了大明開國以來的記錄。


    行事之淩厲,下手之狠,已是可以和太祖高皇帝相比了。


    許多神宮監的宦官,被抽調了來,此時一個個在這寒風之中,瑟瑟發抖地洗刷著磚縫裏的血跡。


    張靜一一身蟒袍徐徐出來,門洞裏的禁衛以及宦官紛紛躬身,朝他行禮。


    張靜一能感受到,對方的眼裏,更多的是敬畏。


    在他們看來,這七十多個大臣,固然是陛下杖斃的,可和他張靜一也不無關係。


    得罪了九千歲,尚且還能活,這得罪了遼王殿下,就是一個死啊。


    張靜一則麵上平常,也懶得做出一副親和的做派。


    到了今日……親和還有用嗎?


    這麽多的屍體堆積在此,越親和,別人越發的恐懼。


    於是板著臉,出了宮,早有一隊衛士在此等候,張靜一坐上了車,隻吩咐道:“打道回府。”


    京城裏頭,噤若寒蟬,消息傳出的時候,人們居然沒有似從前那般熱鬧的討論此事了。


    不少的大臣,心裏隻是慶幸,還好自己因為種種的原因,沒有跟著上書去湊熱鬧。


    揣摩帝心?收益固然高的很,可一旦失敗,便是死路一條。


    其實有不少人確實冤枉的很。


    要知道當初他們上書,隻是跟風而已,畢竟一開始是讓張靜一回遼東藩地,讓人誤以為君臣開始出現了裂縫,又念及張靜一位極人臣,功高蓋主,或許陛下對他生出了防備之心。


    這些猜測和揣摩其實都很合理。


    唯一不合理的就是,猜測是猜測,現實是現實,現實是不講邏輯,也不講道理的。


    張靜一也不可能立即就走,在京城小住了十數日,其實這個時候,張家這邊,已經開始為遷徙遼東做準備了。


    至於在京城的許多資產和物業,張靜一除了留一部分的土地之外,其餘的……要嘛剩下各大公司的股票,要嘛就是發售出去,兌換成現銀。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這輩子,再進京城的次數,可能不多了。


    一旦就藩,想要回來,便沒有這樣容易了。


    因此,張靜一除了必要的一些作坊股份之外,需要的是大量的真金白銀。


    好在張家在京師的土地或者是其他的資產,此時都價值不菲,而且也完全不擔心找不到買主。


    甚至準確的來說,大家都在哄搶呢。


    畢竟有些資產,是平日裏即便有銀子也買不到的。


    在花費了大量的精力處置之後。


    最終,賬目送到了張靜一的手上。


    是樂安公主親自核算過之後,才送來的。


    看到最後的賬目,張靜一倒是直接大吃一驚。


    他還真沒想到,張家家中的現銀,竟已達到了七億四千萬兩,這還排除了在遼東的家業。


    除此之外,手中握有的鐵路公司以及船運公司股票,尚且沒有折算進去。


    這樣龐大的一筆財富,隻怕這天下除了天啟皇帝外,世上再沒有人比他張靜一更加的富有了。


    即便是當下,大明在幾經幾次的新政改革之後,國庫的財政情況已經大為改善,可這七億四千萬兩紋銀的數目,也也抵得上國庫十年的歲入了。


    張靜一這些年來,其實已經不知道張家到底掙了多少銀子,如今清算之後,方才知道……這個數目是何其的龐大。


    可笑的是他這些年來,跟著天啟皇帝四處抄家滅族,誰曾想到,張家現在卻已成為了天底下最富有的人。


    此時,張靜一看著樂安公主,臉上多了幾分溫和,道:“這些金銀,都要帶回遼東去。就當是……未來做我張家在遼東立業的根本吧。隻是……我們可能往後,再難有機會回京城了。這幾日,瑣事吩咐其他人辦就行了,你就多進宮去走一走吧。”


    張靜一這話顯然是對樂安公主的體貼。


    樂安公主臉上浮出一絲柔情,笑盈盈地頷首道:“我明白夫君的意思,不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夫君要去遼東,我的家自然也就在遼東了,母妃這邊,我這幾日會多去看看……隻是……夫君去遼東,坊間都說,是夫君擔心功高蓋主……”


    張靜一笑了笑,卻道:“陛下的性情,我還算把握的住,若說擔心這個,並不實際。倒不如說是……在這京城,縱然我再如何高貴,又如何受器重,即便是掌這關內的權柄,其實也沒什麽滋味了。關內能做的事,以我的身份,畢竟有限。”


    “就藩遼東,是因為我想真正做一些自己可以做主的事。而不必再受人掣肘。你要曉得,這天底下,最難做的就是,你做任何的事……總會有人不解,會有人無法受益,也會有人嗤之以鼻。與其在這泥潭裏,倒不如……去一個可以自己施展拳腳的地方,這……或許是我的私心吧。”


    “遼東那兒,天寒地凍,這確實是劣勢,隻是好處也有……畢竟沃野千裏,如今主體的鐵路也大體的貫通,除此之外,父親在旅順,也算是立下了根基。對了,還有人……許多的人……也都培養了出來,那兒又招徠了不少的流民,不可避免的,也有不少的囚徒,張家既已冊封在那裏,那就將那兒,當我們自己的家,在那裏,我們另起爐灶,重建一個基業吧。”


    樂安公主抿嘴一笑,不由道:“夫君終究是閑不住的人啊!”


    “不是閑不住。”張靜一很是認真地搖搖頭道:“隻是如今到了這個位置,已經不可能躲清閑了,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當今天下的這些儒生,迂腐透頂,實為國家蛀蟲。可孔孟這般的聖人,他們說的話,卻是極有道理的,我既為王,便豈有逍遙之理,一人得道,便可坐視這萬千之人饑寒交迫,如豬狗一般的活著,自己卻可以關起門來起朱樓、宴賓客嗎?”


    張靜一留在京城過了年,十五之後,該收拾的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於是數不清的蒸汽機車,便帶著張家的家當,先行往旅順去了。


    到了正月十九這天,張靜一才又入宮,慎重地拜別了天啟皇帝,隨即攜帶家小,以及衛士,登上了蒸汽機車。


    蒸汽機車速度很慢,慢的張靜一甚至覺得心焦。


    當然,速度這玩意,是相對的。


    對於張靜一而言,這慢吞吞的蒸汽機車,自京城至山海關,尚且都花了一日多的功夫,實如蝸牛一般。


    可對於隨行的人員們而言,尤其是貼身護衛張靜一的劉文秀,他卻驚歎於這蒸汽機車的速度實是快如閃電。


    要知道在從前,這麽大的一支隊伍,沒有個三五日時間,就算是疾行,隻怕也是抵達不了山海關的。


    而至於去遼東,尤其是旅順那地方,一個月的時間,日夜兼程,也隻是堪堪才能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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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在……速度直接提升了數倍不止。


    出了山海關,便是茫茫的大雪,北國的雪一望無際,似乎沒有盡頭,沿著這被薄雪覆蓋的軌道,蒸汽機車冒著濃濃的黑煙,嘶啞的咆哮怒吼著,一路所見,幾無人煙。


    可是……變化依舊是可喜的。


    雖然沒有多少人煙。


    可和當初張靜一隨天啟皇帝襲沈陽班師回朝時比起來,依舊可見到諸多的變化。


    至少……沿著一個個的車站,開始出現了許多的集市,這些集市……麻雀雖小,卻是五髒俱全。


    各種林立的店鋪,除此之外,偶爾還可看到大量的土地……開始墾荒出來,農家的屋舍,偶然可在車窗外依稀見到。


    在張靜一的記憶之中,數年之前,這裏說是千裏無雞鳴也不為過,連年的戰爭,一次次的自然災害,讓這遼東,幾乎除了一些軍事重鎮之外,還有禁錮著的各衛軍戶,幾乎難有平民出現。


    可如今……他看到了人……


    隻是這裏實在過於遼闊,遼闊到大量的遺民在此安頓,騎馬走上一日一夜,隻怕也難遇到村落。


    要知道,這種景象,在關內幾乎是難以想象的。


    蒸汽機車終於抵達了錦州,繼而,途徑了鐵嶺……不過最終的目的地……卻是旅順。


    在車上,張靜一可謂是百無聊賴,車廂裏震動過大,噪音也很可怕,所以這樣的旅途,注定了會教人心中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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