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在不經意的年生,回首彼岸,縱然發現光景綿長。


    鄭紳繁與關悅向著小山村走去。


    在走下小山頭的那一刻,鄭紳繁不經意想起了四年前,一樣在這小山頭,他牽著她的手,她把心交給他,那是多麽自然。不受控製地,當年那隻手再次被握在手中,這一次,他握得更緊,卻是失去了當初的那種自然。


    關悅小手微微顫了一下,心中也是有所觸動。童年的回憶是一段美好的歲月,又哪裏會那麽輕易忘卻?但是,走著走著,關悅卻是心中一歎,不著痕跡地,把自己的手從鄭紳繁手中抽出。


    鄭紳繁心頭失落,卻是沒說什麽,在關悅抽回手的過程中,內心亦是微微一歎,不著痕跡地,慢慢把手放開。這一次,卻是那麽自然,好像放手,本就是必然。


    曾幾何時,我怎麽可能想到,生生的兩端,我們會彼此站成了岸?就這樣吧,就這樣吧,碧光映月兒時夢,幾許繁華春夢中,我欲揚劍追明月,可憐當時月朦朧。或許,童年之所以被稱為童年,本就是回憶的代名詞,夢醒處,來時路,夜月如水,塵緣如夢。


    ……


    “……雪是純潔無暇的,帶著一絲冰涼,好像不食人間煙火……嗯,應該就是這樣了。”


    ……


    “我好想親眼去看一看雪啊。”


    ……


    “好啊,等我們都長大了,我就帶你去看雪,還要帶你去每一個你想去的地方。(.好看的小說)”


    ……


    話音猶在耳際,承諾不曾隨風去,人心卻已故。既然無緣,何須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小溪流依然沒有一絲改變,溪水中的魚兒,似乎一直就隻有那麽幾隻。魚兒魚兒水中遊,岸邊,我們在看魚兒,卻少了童年時的歡愉。其實看久了又有何用?我們隻是以快樂的心情去看魚,又豈能真的看出魚兒的喜怒哀樂?它流淚了,我們又如何看到?


    心微動奈何情已遠,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


    沉默了很長時間,關悅道:“該回去了。”


    鄭紳繁輕輕呼了口氣,道:“該回去了。”


    一縷清風,帶來片片花瓣。終是誰使弦斷?花落肩頭,恍惚迷離。


    ……


    夜涼如水,今晚的月光更顯寒氣,鄭紳繁獨自坐在屋前小庭院的石椅上,望著空中那一輪明月,沉默了很長時間。


    徐蓮端著一盤年糕走來,道:“紳繁,今天是年祭,你不出去跟夥伴們玩,怎麽一個人呆坐在這裏?想玩就出去吧,別把自己悶壞了。”


    鄭紳繁看著徐蓮,微微一笑,道:“娘,沒事的,我就在這裏坐一坐就好了。”


    徐蓮無奈搖頭,道:“你呀,跟你爹一個樣,藏著那麽多的心事,硬是不肯說出來。好吧,你自己在這裏坐坐吧,想出去的話就出去走走。來,吃塊年糕。”


    鄭紳繁點了點頭,拿起一塊年糕咬了一口。徐蓮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年糕很甜,鄭紳繁吃完後卻是緩緩吐了口氣。


    “夢醒處,來時路,夜月如水,塵緣如夢。”卻是鄭存浩的聲音響起,不知他是何時出現的。


    鄭紳繁卻是沒有意外,隻是輕聲道:“爹,我以前一直都很滿足,因為我覺得我已經不缺什麽了。可是現在,我發現心好空,明明是溢滿了想宣泄,但就是覺得它好空。難道修了道,就能夠斬斷過去嗎?爹您不是說過,修道問仙先做人嗎?這是為什麽呢?”


    鄭存浩沉默了很長時間,歎了口氣,道:“道不同。”


    鄭紳繁微微閉上了眼睛,又緩緩睜開,輕聲道:“爹……也有遺憾啊。”


    鄭存浩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卻不知道是什麽滋味,道:“是啊。”


    鄭紳繁微微一笑,道:“道不同……嗬嗬,是啊,本來兩顆心向往的方向就是不同的啊。這是塵緣,又何嚐不是修行?”


    鄭存浩微微一震,卻是不再言語,驚歎於兒子的資質,讓他更堅定自己的決定。


    良久,鄭存浩悠悠道:“風華是一指流砂,蒼老是一段年華。道,隻在乎一心。”


    鄭紳繁沉默,許久,他再次出聲問道:“那,就是不適合嗎?”


    鄭存浩輕笑道:“適不適合,還不是要由你自己說了算?”


    鄭紳繁閉上眼睛,如陷空靈,似是想到了什麽,又似是放下了很多思緒。霧散,夢醒,我終於看到真實,那是千帆過盡的沉寂。他睜開眼睛,突然輕聲一笑道:“那,就是不適合了。”


    鄭存浩隻是微微一笑,卻並未言語。


    這個時候,一朵煙花在夜空中綻放,映襯著空中那一輪彎月,如現滿月。鄭紳繁看著那綻放的煙花,心裏默默道:“還記得四年前,我帶你去看煙花,當時的煙花華麗,我便以它為你綻出月圓,今夜煙花再燃,我們不再同路,煙花綻放,卻是讓我的心圓滿,難道這就是塵緣?難道這就是修行?若是如此,修道一生,不若凡人一世。”


    天地似有所感,天地元氣湧來,在鄭紳繁的渾然不覺中,在鄭存浩的驚駭中,從鄭紳繁的天靈進入他的身體。


    明心問道,明了自己的心,詢問天地的道,明析自己的心,探尋自己的道。明心問道的兩大境界,也是修道者不敢輕易嚐試的兩大境界。


    道,向來不可捉摸,不可輕斷。明心問道,成,則有莫大造化,敗,則深陷癡障,難以解脫。這是修道者的一大天塹,隻因這一關不在乎境界實力,無處不在,隻因為這一關,造就了修道界少數天驕,卻阻住了無數人的修道途。而鄭紳繁竟在今夜有所悟,陷入了明心問道的第一境界,鄭存浩心中驚駭於鄭紳繁的資質,也為他擔憂不已。


    不多時,天地元氣散去,鄭紳繁重新睜開了雙眼。他的修為並沒有提升多少,但整個人卻是有了質的變化。明心問道,讓他道心堅定,更是幾乎讓他將來的修道路可暢行無阻,這種好處隻在將來體現,畢竟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緣。


    鄭紳繁微微一笑,道:“爹,年祭挺熱鬧的,我出去走走。”


    鄭存浩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麽,看著鄭紳繁離去。微微抬起頭,卻又是一聲歎息。


    塵緣,卻又豈是那麽容易看透?而今相隔兩地,終難再見,看似是我看開了塵緣而放下,但反過來看,又何嚐不是在逃避?


    看那天地日月,恒靜無言,青山長河,世代綿延,就像在我心中,你從未離去,也從未改變,卻奈何,我已忘記你容顏。就這樣吧,從此山水不相逢。


    塵緣若是能看透,少年時又何必貪圖一夢,修道者又如何修行?


    塵緣,看不透。既然看不透,又何必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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