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紳繁與陳雲速度極快,與小山村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了,但是隨著距離被拉近,他們心中更是不見心安,反而更加著急,更加擔心。


    突然,兩個人身形頓住,滿臉驚疑。


    陳雲眼神凝重地道:“看來陰陽分界已經被破了。”


    鄭紳繁點了點頭,道:“剛剛一閃而逝的那個極為強大的氣息,應是我爹沒錯,隻是不知道他們又到哪去了,突然就消失了。”


    隨即,兩個人又是身子一顫,同時向著某一個方向望去。鄭紳繁看著那個方位,突然腦袋裏靈光一閃,瞬息趕去,同時道:“雲子,快來,我知道在哪裏。”


    ……


    鄭存浩抱著徐蓮,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是有點累。他本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此刻心中有萬般言語,萬般歉疚,最終,卻是盡數化為沉默,他隻想,默默地陪伴自己的妻子。


    徐蓮卻是不甚在意,她靜靜地躺在他的懷裏,陪著他一起沉默,感受著他心裏的悲傷和不舍,她懂,她也知道他懂,即便是生命的最後時刻,她依然選擇用自己的心,去默默體諒、默默遷就身邊的這個……一生苦楚的男人。


    時間似乎過得很慢,或許上天也是在垂憐這對可憐的夫妻,想要多為他們挽回一些時間,但時間畢竟不會讓他們苦等,因為他們,還要等一個人的到來。


    鄭紳繁與陳雲剛一降落在這處地方,便呆住了,腳底如同生了根。


    鄭紳繁呆呆地看著,他不相信,不相信這是事實,他希望,希望這是一個夢,一個恐怖的噩夢。陳雲身體顫抖,如同石化,看著待自己如親生兒子的師傅師娘,看著這兩個在他心中便是如同生父生母一般的人,心中悲涼痛苦並生。


    徐蓮慢慢轉過頭來,帶著溺愛的目光看向他們,嘴角更是勉力露出一個輕輕的微笑。這一切,讓鄭紳繁與陳雲心欲碎,鄭紳繁的大腦更是直接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心裏不斷地呼喊著為什麽,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步……一步……


    鄭紳繁身子顫抖著,腳上如同被灌入了鉛,艱難地邁開了腳步。沒走幾步,他突然腳跟一軟,整個人便欲跌倒。陳雲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鄭紳繁艱難地推開了陳雲,搖晃著身體,向著鄭存浩與徐蓮,一步接著一步,緩慢地,艱難地,慢慢接近著。陳雲默默在其身後看著,並沒有跟上前去,他想要,給他們一家多點時間,他隻是,默默地跪了下來,淚水直流。


    一步,一步,接近著,接近著,終於接近了,未曾發現寥寥幾步的距離,竟可以如此漫長,如此遙遠,讓人走得如此艱難。


    鄭紳繁身體的力氣如同被抽空,再也支持不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了下來,看著徐蓮,他想呼喚一聲,卻發現聲音變成了哽咽,他想說些什麽,卻已泣不成聲,他不知道說什麽,他無法說什麽,無力地哭,一直在哭,卻倔強地想要忍住,想要說話,終隻是任由身體不斷地,劇烈地顫抖。


    徐蓮看著鄭紳繁,緩緩地伸出手來,想要撫摸一下他的臉龐,手懸在半空,卻是微微顫抖著,無法使出力氣,但她咬牙使身子動了一動,終於撫摸到了鄭紳繁那掛滿眼淚的臉龐,感受到了他的不舍,他的無助,他的害怕,不禁眼裏流露出疼惜歉疚的神色。


    ……


    “紳繁,好吃嗎?”“好吃,真好吃!隻要是娘做的東西,都好吃。”“是嗎?”“當然了,我最喜歡吃娘炒的菜了。”……


    紳繁,我的孩子,原諒娘,再也不能為你做飯了,原諒娘,不能再陪在你身邊了。


    艱難地吸了口氣,徐蓮輕輕道:“紳繁,以後爹娘不在你身邊,你要自己多保重,好好照顧自己……”鄭紳繁身子顫抖著,似乎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了頭,看著徐蓮,張了張口,卻是不由微微啜泣,他忍不住,他啜泣著,他說不出話來。


    徐蓮微微一歎,知子莫若母,她知道鄭紳繁想說什麽,看著身前無助哭泣的兒子,她心裏的不舍漸濃,她好想,好想留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快快樂樂地長大,看著他成家立業,看著他人生美滿,可惜,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她已經無力去實現,她突然感到好累,好想閉上眼睛,但她不願,她甚至不敢去眨眼,這最後一眼,她想要帶走的東西,好多好多。


    慢慢轉過頭來,看著鄭存浩,徐蓮輕輕道:“當命運看來已經將我們帶向正常的消亡時,我們仍希望活下去。以前我不懂,可是現在,存浩,我正深刻體會著,這句話的意思,我好不舍,我真的好不舍!”輕輕地,徐蓮哭泣出來,淚難製止。


    鄭存浩深深歎了口氣,眼角亦是淌下一滴淚水,他不知如何言語,隻好沉默。


    鄭紳繁止住哭泣,卻是有些歇斯底裏,看著徐蓮的生機慢慢流逝,他求助的眼神望向鄭存浩,在他看來,此刻的鄭存浩沐浴聖潔之光,他必是萬能的,他能有辦法的。讓他絕望的是,鄭存浩也是看向他,眼底深處那濃濃的哀傷和絕望,並不會比他少多少。


    鄭紳繁好希望,好希望這是一個噩夢,如果是噩夢,他想早點醒來,他想讓自己暈過去,他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但他又不敢去嚐試閉上眼睛,他怕自己眼睛一閉上,就再也看不見自己的爹娘。悲傷如刺,梗在喉嚨,一切是那麽的難以接受。


    徐蓮目中含有深情,看著鄭存浩,道:“存浩,此生有幸能遇上你,能嫁給你,我無悔,死的時候能在你的懷裏,我也很滿足了,而且,在另一個世界,我們也會在一起的,是嗎?”


    鄭存浩內心一歎,終是不由苦澀不已,我也很想與你在一起,我又如何忍心讓你在那個世界獨自一人?可是,真的可以一起嗎?他無法答話,此時此刻,他說不出什麽讓妻子傷心的話語,但他又能怎樣?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凝霜被野草,歲暮亦雲已。他隻能沉默。


    徐蓮看著鄭紳繁,臉上露出笑意,即便再如何不舍,但她已經很滿足了,她本就是一個平凡的女人,一直以來都沒有過高的要求,她隻是希望她的丈夫、兒子都能平平安安的,她就可以知足了,雖然這時候連這樣的願望都顯得奢侈。


    徐蓮眼睛漸漸的,要合上了,鄭存浩手心的銀輝更盛,但卻是無力回天,阻止不了了。徐蓮眼角流下一行淚水,嘴角卻是帶著微笑,輕輕道:“堅強點……孩子……紳繁……娘……愛你……”


    “娘!”終於,一根弦緊繃已久,如被扯斷,鄭紳繁心中悲痛難當,像是超越了極限,大聲呼喚著,自己死去的母親。


    鄭存浩抱著徐蓮的屍體,回味著二十多年來朝夕相處的日日夜夜,心裏充滿了遺憾。人生本就充滿了遺憾,因為有些事無法做,或做不好,都會有遺憾。誰將煙焚散,散了縱橫的牽絆,該結束了,人生卻有那麽多的遺憾,無法去彌補,這遺憾,將留在這世上,因為我,帶不走。


    鄭存浩覺得自己也有太多的放不下,曾經的少年之心,貪於塵緣,拔劍縱橫為紅顏,豈能那般輕易就放下?豈能那般容易就淡忘?那多少年的風風雨雨,換來二十多年的平靜生活,換來溫馨美滿的夫妻相伴,而今卻是魂已斷,曲空傳,人已遠,清目血淚寒,墜紅顏。所負之人,又如何心安?留下獨子愛徒承受無邊痛苦,又如何忍心?


    微微抬頭看著天際,鄭存浩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似乎欲歎盡心中悲涼。人老去西風白發,蝶愁來明日黃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陽,數點寒鴉。


    看著體表的銀輝正在慢慢散去,鄭存浩不禁搖了搖頭,想想卻是如此,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再放不下,也得放下,此番離去,什麽都無法帶走。但若能有重頭開始的機會,我鄭存浩,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中之別鶴。


    回過頭,看了看那一座孤墳,看著墓碑上的“南靜”二字,鄭存浩抱著歉意輕輕笑了笑,道:“南靜,我的好兄弟,我怕是無法去與你團聚了,就連向你請罪的機會都沒有了啊,嗬嗬……這是我的發妻,我相信,你一定很想見見她吧,我無法親自帶她去見你,在那邊,幫我好好照顧著她,我不想讓她一個人,她會害怕的。”


    嘴角露出微笑,如同看見自己愛妻與兄弟相互見禮的一幕,這讓他安心,安心之餘卻是輕輕歎了口氣,鄭存浩心裏閃過一道倩影,一身白衣,婀娜多姿,眸似冷冰霜,心有豔陽情,絕世紅顏隨花舞,芳華傾天下。曾經,我們愛得絕豔,卻是不知終是誰使弦斷,而今花落肩頭,卻是恍惚迷離。唉,恨雖休,憾難卻,聽弦斷,斷那三千癡纏,墜花湮,湮沒一朝風連,花若憐,落在誰的指尖?如今一朝春去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或許,過去的,就是過去了,過去得毫無道理可言,但它就是過去了。


    看著天際,鄭存浩輕輕閉上了雙眼,再慢慢睜開,看向懷中的徐蓮,心裏流露出無限的柔色,和那始終散不去的歉疚。隻恨當時未回首,再回身,寧送天下,勿使伊愁。


    前塵往事盡流去,鄭存浩的身上卻是再次綻放出銀輝,霧散,夢醒,我終於看見真實,那是千帆過盡的沉寂。


    鄭存浩仰頭看向天際,卻是淡然一笑,他的身體似乎被銀輝分解,慢慢地化成了光雨,欲消散在這片天地間,聲音卻是響了起來,帶著惆悵,露出灑脫,道:“回眸往事都如水,歡歡喜喜盡是空。”


    聲音慢慢消散,伴隨著點點消散在天地間的光雨。


    鄭紳繁心中悲痛,兩眼圓睜,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眼淚如雨下。陳雲在其身後跪著,也是淚流不止,哽咽著道:“師傅……師娘……”


    鄭紳繁突然仰頭向天,大聲悲吼:“爹……娘……”


    “紳繁!”身後,陳雲的聲音傳來。


    鄭紳繁閉上了眼睛,慢慢地倒在地上,臉上,兩行血淚。他終是不堪重負,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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