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靈佩靜靜地站了一會。


    空中夜風遠沒有在地麵之時的溫柔,以一種更寒更凜冽的姿態試圖沁入她的肌理。可她卻覺得反常的舒暢和痛快,擱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被搬開,她忍不住長舒了口氣。


    沈清疇說放下,那便是放下了。


    她因前世所見,一直以偏見待他,可此世想來,他除了逼迫她發下血契,卻也不曾真正害過她,便是那次血契,也幫她將秦師姐救了過來。隻是……兩人終究立場相對,便是此時能站在一塊敘說兩句,也再無任何相交可能。


    他懂,她也懂。


    周身靈力鼓噪,她心底一輕,那中期瓶頸便自然而然地鬆動了。


    此時,傅靈佩才明白過來,即便她自以為想得再坦然再透徹,可對前世種種背叛迷惑終究是介懷的。那絲情緒不濃,卻也實實在在存在。而沈清疇親自解開這過往糾纏,反讓她心底塵埃盡去,再見明澈。


    耳邊轟隆巨響,靈力蒸騰,她幾乎不受控製,勉力自己直落清脩居,連交代一聲都來不及,直接丟出九環宮鎖陣盤,便進入了修煉。


    南明離火訣一遍一遍地在體內衝刷,暗竅如行雲流水一般,在靈力轉化為元力的過程中一個又一個地被衝開,此次不再是水磨工夫,而是勢如破竹,無可抵擋。


    尤妙從玉鐲中有感,透了半個腦袋出來,見傅靈佩情狀不由瞪大了眼睛——不過才睡了短短一日夜,怎麽這廝就要進階中期了?與那蠢丫頭讓自己費半天才勉強升一級的情況相比,這廝如升火箭一般的速度著實讓人咋舌。


    她是既羨又妒,最後全都匯聚成了慶幸。


    有這般合作者,何愁大事不成?眼見雲昬在望,也就不再呼呼大睡,乖乖地在一旁守著,以免有突發狀況。


    此次進階,是水到渠成。


    傅靈佩從未覺得如此順暢過,心底一片通明,前世經曆已如雲煙消散,再無法對她有任何製掣。隻覺腳下是厚重夯實的土地,頭頂是蔚藍澄澈的天空,鮮花第放,溪水潺流,一切都自然而然。


    七日出關。


    小境界的進階,並不需要太多時間,即便是元嬰期。


    “多謝,”傅靈佩朝著一旁安然端坐的黑膚小人兒笑了笑,瞬間讓尤妙呆了呆。


    完了完了,這臭丫頭,怎麽能笑得那麽好看,比主人還好看些,要是她勾……勾搭妙妙我,該當如何是好?尤妙一張黑胖臉一臉嚴肅,拄著下巴雙手環胸在那煞有介事地思考,掙紮著要不要先暫時屈尊於美色之下,不知傅靈佩已然到了門外。


    傅青淵與廖蘭守在正廳,兩兩對望,心下焦灼。


    當日女兒隻留了一句閉關,兩人便一直心懷惴惴,擔憂到了現在。


    傅青淵境界不太夠,還看不明白傅靈佩這是升階之像,隻以為女兒是在與那姓沈的在對峙過程中受傷了,連族裏的事都沒心思管,隻匆匆安排好事,將護族大陣開啟,名曰“等真君靜修完再做決定”,便幹脆利落地撂開手不管了。


    以至於傅青艋趕鴨子上陣,忙的焦頭爛額。


    “女兒,你沒——”


    廖蘭話還未落,便也呆了呆,女兒這樣……好似是變了些?容貌還是原來,本就出挑,可如今眉眼間添了許多柔和之色,看著便讓人覺得春風拂麵,極是舒服。


    傅青淵卻“好好好”地叫了起來。他境界再是不夠,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傅靈佩渾身靈力還鼓蕩不平,未近前便有威壓臨身之感,看起來她已是極力收斂了,必是又升一階——元嬰中期!


    一個未足百歲的元嬰中期!


    傅靈佩有些無奈,看著一驚一呆的兩人,莞爾笑了:“母親,父親,怎麽,不認識女兒了?”


    “佩兒,女子容貌太盛,終究有些鋒芒太露。”廖蘭擔憂地看著她,以前也知女兒長得極好,此次見到更是覺得還未見到能出其右的,可也沒有哪一次讓人覺得會心驚肉跳的。


    雖說修士大都意誌□□,可若是修心意自在道的,也不是沒有。元嬰以上,還有化神,還不算是最頂尖一波的。


    “母親多慮了。”傅靈佩揚起眉,隨著她話音落,臉上逼人的豔光漸漸收起,仿佛是神奇的再造之術,臉還是那張臉,並未用任何障眼法,依然極美,卻少了那動人心魄的招搖。


    甚至比她之前還有低調些。


    “這……”廖蘭迷茫地眨眨眼,看向一旁傅青淵,卻見他也是懵懂。


    “……這是障眼法?”怎麽看起來有些不像?傅青淵沒品出其中味道來。


    傅靈佩暢然大笑,心情愉悅。


    這是她晉階中期之時,乍然悟到的一種術,她稱之為“神變”。


    世人千千萬,長相相似者用篩子篩一篩也能找出許多對,但為明明有些人麵貌相似,有的泯然眾人,有的卻鶴立雞群?就比如明明用的是同一具身體,為何傅靈飛穿著那具皮囊就如柔若丁香,楚楚可憐,而秦綿卻燦似朝霞,開朗陽光?


    概因神。


    人之相貌個個不同,有外在皮相之差所致,但更有精氣神在內為別。人若神完氣足,有奮進進取之心,呈在外的便是向上之態,讓人看著便舒心愜意。可若是事事不順,心情沉鬱,呈在外的,便是神暗氣憋,黯淡無光。


    傅靈佩這神變,便脫胎至此。


    不改變容貌,甚至連易容術的各種塗抹都不用,隻將領悟到的變神之術運用到己身,將在外的精氣神收斂入體,稍作壓抑,呈現在外的,便隻是一個比一般貌美女子要更美些,但還不到讓人鋌而走險地步的容顏了。


    而這神變之術,對自己本身的精氣神毫無影響,甚至因平日需常常收斂,有時時清心、審視之效,對修士便有祛除心魔之效。


    也難怪傅靈佩自得。


    有這術法,她在外行走也要方便許多,避免因過勝的容貌而招來覬覦,引起不便。更難得的是,對修士常常束手無策的心魔亦有奇效,從源頭遏起。畢竟,倘若有每日三省吾身之能,心魔滋生的土壤和機會,也要比尋常修士小上許多。


    傅靈佩將這神變之術略略講了遍,見兩人仍然一臉懵懂,便知這小術雖簡單,可蘊含的一絲義理在實行過程中,低階修士還是無法貫通的,便也丟開,打算等父母到了元嬰再傳授不遲。


    “這些日子來,傅家可有什麽不妥?此前之事,都解決了嗎?”


    傅青淵知道傅靈佩所問何事,不過他這些日子是真的丟開手了,除卻一些大事還知曉,細節也並不十分清楚。


    傅元霸和傅元茂當即身死,而修真界並不和凡俗界相同,有什麽土葬之類的繁瑣禮儀。兩具屍體供奉在其所居之處,由全族人祭拜後停靈一日便由兩捧靈火燒作了灰,由傅程熹捧著直接送入了宗祠。


    “……你是說,送入了宗祠?”


    “是。族人覺得,元霸師叔雖然做了許多糊塗事,但到底為傅家付出良多,兩廂抵消,人死為大,便還是讓其入了宗祠,受後人香火。至於元茂師叔,畢竟未有大害,也就從眾了。”


    傅青淵看了眼女兒,臉色有些沉鬱。


    傅靈佩沉吟半晌,未作反對,隻道:“如此。”便也將此事揭過了。


    “還有一事,”廖蘭突然想起來,提醒道:“小三兒和十一都來找過你。”


    “哦。”


    傅靈佩頷首表示知曉,“何事?”一邊將手接過母親的皓腕,探出一絲火靈力小心翼翼的,發覺其體內靈力比往常多了一絲活力,便知那心法有些用處,不由嘴角翹了翹。


    “三兒,好似是要辭別,說要回歸一了。”廖蘭停頓,有些奇怪的神色,“就是小十一有些古怪……”


    “她麽?”傅靈佩譏誚地笑了笑:“自然是該坐立不安了。且不提她,那兩個外來的金丹修士呢,可曾扣下?”


    “這便是我要與你說的第二件事了。”


    傅青淵神情凝重,“那兩人說,他們確實是滄瀾傅家派來的,亦拿出了家主手令。”說著,便將那手諭放在了桌邊,與他自己的家主手令放在了一塊對比。


    紋路材質,皆一模一樣,就連右上角那玄奧的曼陀羅花舒展的角度都一模一樣。


    傅靈佩搖頭道:“你確定與沈清疇那廝無關?”


    “青艋的本事,你是知道的。”


    看樣子,是用過刑了。


    傅靈佩失笑,用過刑也不怕。便是真的滄瀾傅家派來又如何?家主手令,此前不拿,現在才拿出來,便失了效用了。何況看著……也沒安好心。


    不過想到傅心原當時的態度,傅靈佩便覺得此事應該不是出自他授意,滄瀾界必然還有一波,是對他玄東一支抱有惡意的,不論是為了避免這二人回界報信,還是其他,這兩人都不能再留了。


    此時,她突然想起,為何再初見那傅靈奇之時,會有一絲奇怪。在滄瀾傅家做客之時,她曾在所居小樓處看到過這個背影,那時,這身影恰恰是從小樓內走出,算算,當時也隻有沈清疇在內。


    也就是說,在滄瀾之時,沈清疇便神通廣大地與滄瀾界對她玄東不滿的那支,給搭上了。說起來,要不是這人臨時恢複了記憶改了主意,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不論如何,這兩人不能留。”


    傅靈佩道:“至於傅家此前所謀的,回滄瀾之事,我看便作罷吧。傅心雲老祖的玉簡,想來你們應該都看過了,便是回了,我們這邊,也討不了好。”


    “如此。”傅青淵有些恍惚。


    他雖然隻做了一段族長,可對傳承玉簡中所描述的滄瀾之事也心生向往,如今聽到要斷了,便有些茫然。


    “父親,該舍,還是要舍。我玄東傅家曆經斷代,好不容易重新發展至此,可這點根基,如何跟那邊鬥?當初我們那一支還是嫡脈,不也被鬥得如喪家之犬落荒而逃?這麽多年來,此消彼長,便是再回,不也還是重蹈覆轍?”


    廖蘭在一旁也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撫。


    傅青淵猛地閉眼,再睜開已是一片澄明。“罷罷罷,既如此,那便不回!”


    “甚好。”傅靈佩嘴角含笑,“不過,如今父親應該不再是族長了吧?”


    她揶揄他。


    若是族長,哪還能這般清閑?


    “晤。”傅青淵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在你閉關之時,我研究許許久,覺得從資曆和人望來說,青艋接我的班,更穩妥些。”


    傅靈佩忍不住瞪圓了眼,傅青艋還在幼時教導過她,那時可也算是個狂士作風。如何能做一個四平八穩的族長?


    “你莫看青艋平日裏看著不甚靠譜,其實手頭之事每每都處理得很有條理,因勢利導也做得最嫻熟,一手刑訊之法傅家更無人出其右。”


    傅青淵大加讚賞,“你父親我在這方麵,卻要遜他許多。”


    “確實如此。”


    廖蘭在一旁點頭附和,卻不小心得了夫君的一對白眼,她心知必是他小氣勁又上來了,卻還接著道:“你父親大事上也還好,但是細枝末節上,便常常考慮得太粗糙。治家族還需膽大心細之人來。你父親膽是勾搭了,這細嘛……”


    她搖搖頭。


    傅青淵在台底下狠狠捏了廖蘭一把,傅靈佩轉開眼,嘴角的弧度怎麽也按不下來。換個眼光來看世界,果真是……大大不同。


    連父親也這般活潑了,真好。


    ~~


    傅家之事,在傅靈佩的坐鎮下,很快便捋清了。


    傅青艋走馬上任後,更是展現出了其殺伐果斷的手段,該殺的該,該罰的罰,該放的放,傅家亂象一空,很快又穩定了下來。


    自五湖四海聚集而來的傅家子弟,也都各自散開,遊曆的遊曆,回門的回門,傅家本家人滿為患的狀況也減輕了許多。


    傅三在傅青艋的過問下,究其舊情,還是歸入了輕拿輕放的那一類裏,罰了些靈石,關了祠堂幾日,受了五十靈鞭,略受了些教訓,便放過了。


    她來辭別之時,傅靈佩未出去見。


    “三姐,雖族伯有錯,可你假借外人之手,終究是事實。不如不見。”


    傅三在清脩居外一臉黯然,半晌又倔強地抬起下巴,背著大劍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傅家,即使到如今,她依然覺得,自己沒錯。不過是殊途各異,手段不同罷了。


    傅家二門外,傅程熹安靜地等著,見她出來,便將一個大大的包裹恭謹地呈了過來,一字未提。


    傅三抬頭,第一次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了他半天,眉眼與傅二相似,清秀有餘,沒有傅二的清澈,卻有他沒有的堅毅。所以即便他沒了修為,一朝淪落成泥,依然活得昂揚,不曾尋死覓活。


    果真……還是不同的。


    若二哥有他這樣的堅強,結果,想來是另一番天地。


    傅二突然感慨道,最近一直冷徹的麵色也放開了些,“你接著罷,便當是……你那哥哥留給你的。”


    傅程熹垂頭不答,拎著包裹的手因為吃力有些顫抖,卻不肯收回一絲一毫。


    兩人站了許久。


    傅二最終哂了一聲,接過包裹,隨處一扔,“既如此,帶著你的傲骨,回去吧。”


    傅程熹默默退下,仿佛已經適應了他凡人的身份。


    傅二心中微酸,腳步頓了頓,又重新往外走去。她本來打算是直接回門的,可突然又不想了,這世界……這麽冷。


    不如去熱鬧的凡間,看一看。


    她摩挲著肩,慢慢踱了出去。身後的闊劍一擺一擺,與那青衣合成了一道曲線。


    傅靈佩將神識收回,歎了口氣。


    傅程熹,可惜了。


    接下來,再將最後一事解決,她就該去歸一看一看了,看看那冤家,到底在糊弄什麽,怎麽就整出個紅袖添香來?


    “將傅十一帶來。”


    傅靈佩聲音冷厲,嚇了在外等候的傅漕一跳,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真君這般不悅的聲音。


    傅漕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地將傅十一從居所催出來,一路半強製半脅迫地送了過來。傅十一越靠近清脩居,便越害怕。


    她也是最近才明白過來,可這事,早就死無對證了,真君必是不知的。


    傅十一不斷安慰著自己,臉上掛起了一抹笑,看起來依然如鮮花般嬌美可人,毫無破綻。


    “五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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