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


    在那片山穀的背麵,熾熱的沙地開始迅速變得冰涼。


    此刻,一匹通體雪白的汗血寶馬大張著嘴巴,又累又渴,身上紅色的汗水滴得如血一般。而他的主人滿頭大汗地晃著身子幾乎要從馬上摔下來。


    “二公子,你已離開軍營這麽多天了,要是真穆帖爾知道了……”


    “他知道?他知道又怎麽樣?”


    朱渝從馬上跌了下來,絕望地坐在沙地上,咆哮道:“我一定要殺了真穆帖爾這惡賊、殺了朱剛這畜生……”


    多日茫茫的搜索和呼喊,令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十分沙啞。


    “二公子,我們這麽多人尋找了這麽多天,隻怕……”


    朱渝忽然站了起來,盯著朱四槐:“君玉眼睛瞎了,肯定走不出這大漠。我們找了許多天也找不到人,你說,君玉會不會已經死了?”


    朱四槐想的也是,君玉瞎了眼睛無論如何也逃不出這茫茫大漠,即使不餓死也早已渴死了。可是,他看著朱渝布滿血絲的雙眼,整個人似乎已經陷入了半瘋狂狀態,哪裏敢輕易開口?


    朱渝見他不敢回答,連最後一絲安慰的救命稻草也快失去了,猛地一掌擊向地上的沙子,揚起老大一股塵土,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君玉,君玉……你到底在哪裏?”


    黃昏的沙地上,沒有絲毫回音。


    他一掌又一掌地猛烈地打在沙地上,直打得飛砂走石:“君玉,君玉……你到底在哪裏?”


    朱四槐見他雙掌鮮血淋漓,整個人已經陷入了瘋狂狀態,剛想去拉他,忽見他抬起頭來,雙目赤紅,嘶聲道:“我害死君玉了,她一定已經死了!今後,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你為什麽要害她?”


    二人都抬起頭看著對麵那個草帽遮住了整個頭臉的人,竟然絲毫也沒察覺出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站在那裏,也不知已經在那裏站了多久了。


    剛揚起的塵土慢慢消了下去,朱渝茫然地盯著那人,聽出他十分嘶啞的聲音裏濃濃的怨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朱四槐也聽出他聲音裏濃濃的怨恨和殺機,不由得戒備地握住了自己的長劍,蓄勢待發。


    朱渝雙目赤紅地盯他好一會兒,忽然喃喃道:“是啊,我為什麽要害她?我終於還是害死了她!”


    “你父子一次又一次的害她。現在,你竟然親自出馬追殺她!朱渝,你永遠不敢和她堂堂正正的較量,隻敢趁人之危麽?”


    朱渝怒極,聲音和他一般嘶啞:“你是什麽東西?關你什麽事?”


    那人尚未回答,朱渝心裏一動,忽然喜道:“她一定還活著!你是不是知道她的下落,你快告訴我……”


    那人見他變臉倒真比翻書還快,冷笑一聲:“朱渝,她的英名不會因任何人而墜,更不會因你而墜。你還想抓了她為你的高官厚祿加上一筆?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


    “她的眼睛瞎了,再不醫治就來不及了,快說,她在哪裏?”


    “嘿,你還惺惺作態,正是你的父親和兄弟設計毒瞎了她的眼睛,你也難辭其咎。”


    “對,就是我害她的!她瞎了,她再也看不見這個世界了!她這樣的人,怎能看不見這個世界?”朱渝似乎沒有聽出他聲音裏一觸即發的殺機,茫然了好一會兒才道,“也許,她也看不見我了……”


    那人聽得他聲音裏那樣刻骨的悲涼和悔恨,又見他雙掌上的血跡,搖搖頭,強自壓下了滿腹的怨恨,冷聲道:“今天,我是最後一次饒你。你若敢再騷擾她謀害她,我必取你父子三人的狗命。”


    話音剛落,他轉身就大步離去。


    朱渝剛剛得到一絲君玉的音訊,哪裏容他離開,狂奔了上去:“君玉還活著麽?她在哪裏?”


    那人不理不睬,加快了步子。


    朱渝大怒,提了口氣,飛身上前,一掌向他背心攻去,另一側,朱四槐也包抄了上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並不躲避,忽然回頭,一掌拍在朱渝的肩上,朱渝腳步一陣趔蹵,一轉身又不顧命地撲了上去,嘶聲道:“君玉是不是還活著?你到底是誰?”


    “她的事情和你毫不相幹,要你多管閑事。”


    朱渝冷笑一聲,忽然迅捷無倫地伸手抓向他頭上的草帽:“你裝神弄鬼連真麵目都不敢示人,又能嚇唬得了誰?”


    朱四槐見他再次出手,立刻施盡全力配合攻向那人。


    那人接下朱四槐一掌,朱四槐大驚失色,掌心像沾上了一塊磁鐵,功力竟然如陷入了大海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人一鬆手,他退出七八步遠還是沒能站穩重重地倒在沙地上。


    幾乎是眨眼之間,那人身子一躍避開朱渝伸來抓他草帽的雙手,一掌拍在朱渝麵上,冷笑道:“你就死心塌地做你的駙馬吧!若再敢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休怪我不客氣。”


    朱渝呆在原地,麵頰火辣辣的,那人的身影已經風一般地消失在了遠處。


    朱四槐從沙地上站了起來,更加驚異地發現自己並沒有受什麽傷,好一會兒,才心有餘悸道:“這人是誰?真是我生平未見過的高手!”


    朱渝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忽然想起在川陝路上的押解途中,拓桑如發怒的獅子一般的神情和咆哮:“誰要害了她,上天入地,我必取他性命。”


    他追出幾步,嘶聲道:“那個人是拓桑,一定是拓桑……”


    可是,夜色已經籠罩這茫茫大漠,哪裏還有絲毫人影?


    朱四槐大驚失色:“不會吧,拓桑早就死了,怎會是他?”


    朱渝沒有回答,忽然又欣喜若狂地大笑起來:“沒錯,就是拓桑。他原本是來殺我的!若是君玉死了,他一定會大開殺戒的……哈哈……他若在,君玉就肯定還活著。君玉還活著……哈哈哈哈……”


    朱四槐見他忽而絕望忽而欣喜的瘋狂模樣,暗暗歎了口氣,深深慶幸自己當時沒有聽從朱剛的慫恿參與迫害君玉。


    夜幕已經完全籠罩了這片山穀。


    君玉坐在涼涼的沙地上,靜靜地聽著那個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無聲無息地走在這沙地上,可是,君玉卻能很準確地判斷出他已經在一丈開外了。


    她微笑著抬起頭,那人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挨著她坐下,輕聲道:“你餓了麽?給你,你可喜歡這個東西?”


    君玉伸出手,接過,那是幾枚沙地上尋來的沙果。這種生長在大漠裏的野果,隻有一絲莖露在地麵上,即使經驗豐富的向導也難以發現,也不知他的眼睛怎麽那麽尖,竟然尋了好幾枚來。


    她拿著那幾枚小小的果子,側臉望著身邊的人。這些天來,她聽得最多的就是“你餓了麽”“你渴了麽”這兩句話。不知為什麽,這最最簡單最最瑣碎的兩句話,聽在耳裏,卻變得異常的美妙動人。


    那人見她臉上那樣安然的神情,自己也覺得從未有過的平靜和安寧。


    君玉想起那陣遠遠傳來的隱隱的馬蹄聲,問道:“那些人是赤金族的追兵麽?”


    “嗯,都被我打發了。你好好休息,什麽也不要擔心。”


    滿天的星光灑在銀白的沙地上。


    君玉的眼睛上敷著薄薄的一層草藥。自離開小湖後,那人便準備了足量的草藥每天晚上給她敷上,從無間斷。


    那種草藥有著淡淡的青澀的味道,敷在眼睛上十分清涼。君玉閉著眼睛坐了好一會兒,忽然輕歎了一聲。


    那人一直默默地看著她,聽她歎息,柔聲道:“你怎麽啦?”


    “我的眼睛要是好不了怎麽辦呢?”


    “會好的,隻要有那幾味藥材就會治好的。”


    “要是先生沒有找到那些藥材,或者萬一找到了也治不好……”


    “若先生沒找到我會自己去找,若找到了也沒有用……”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平靜地道:“我就分一隻眼睛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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