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十一吸氣,伸手去捉宋昀衣角。


    宋昀退後一步,聲音越發冷若冰泉,寒意沁骨,“若你死去,鳳衛未必甘心為我所用,我不會留著。好在齊小觀、陳曠他們不會防範我,對付他們易如反掌!至於濟王府這些人,既然濟王到死都放不下,便讓他們給濟王陪葬好了!所有你看重的,你想要的,我一樣都不會留!如若不信,柳朝顏,你盡可試試!醣”


    十一掙紮著再要撲上前跟他說話時,人已從床上重重摔落,跌在地上咼。


    宋昀冷冷看她一眼,竟再不理會,拂袖走了出去。


    但聽他高聲吩咐道:“進去接生!天明前若生不出來,即刻把孩子給朕剖出來!”


    外麵,雁山大駭,“皇上,這……”


    宋昀麵色緋紅,捏著拳緩緩道:“她敢不生,朕便敢趁著她還沒閉眼,把孩子活活燉作湯給她看!”


    雁山等頓時噤若寒蟬。


    帝王之怒,原來真能雷霆萬鈞,疾若風雨。


    任性的朝顏郡主,終於碰上了更任性的年輕帝王。


    如今,他不再是鄉野間安靜隱忍的少年。


    他已有足夠的資本去任性,——包括以帝王之威,去壓迫他一向仰視的心上人。


    屋內,傳來十一不知是痛楚還是絕望的一聲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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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時初刻,十一產下一子。


    經曆了極致的痛苦,她本已意識糊塗,但聽得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那淚水忽然間傾湧而出。


    掙紮著想積攢一點力氣,讓穩婆將孩子抱來瞧上一眼時,卻見那邊帷幕閃動,竟是宋昀衝了進來。


    穩婆見到他,立刻無視十一的眼神,諂媚地笑著,將嬰兒遞了過去,“貴人快看,是個男娃兒,眉清目秀,跟貴人生得一模一樣呢!”


    宋昀接過,小心地讓嬰兒平臥在自己臂腕間,細細地看著,唇邊已漾過素日的溫暖笑容,說道:“賞!”


    兩名穩婆連忙爬到地上,磕頭跪謝,“多謝貴人!多謝貴人!”


    宋昀看那邊遞上金銀財帛,又道:“調理好夫人身子,還有重賞!”


    穩婆連聲應了,忙去商議安排,自然更要盡心服侍。


    宋昀這才看向十一,“這個孩子,你不打算要,是吧?”


    十一張張嘴,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在腹中不想讓孩子出世是一回事,聽到孩子第一聲哭後,再說不打算要,卻太過矯情,也太過艱難。


    宋昀顯然不準備這麽放過她,抱著孩子走到她跟前,隻淡淡道:“你不打算要,我要了。從此後他沒有母親,但有父親。他姓宋。隻會姓宋!”


    隻會姓宋,與任何其他姓氏無關,也絕不能與其他任何姓氏有關。


    宋昀冷著眉眼離開,竟不曾讓十一看一眼,又抱著嬰兒走了開去,隻在帷幕外來回走動著,沉吟道:“宋……宋……嗯,秉國之鈞,四方是維,就叫……宋維吧!從此,便是朕的維兒!”


    聲音卻已輕柔和悅,隱含一絲笑意。


    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鈞,四方是維……


    十一隱約記得是《小雅》中的一句話,意謂國之柱石般的重臣,執掌國政,需維係四方,兼顧各處。


    他竟從孩子出世的那一刻,便定下了孩子一生的基調:不會繼位為君,卻能秉持朝政,一世榮華。


    再看一眼宋昀抱著維兒走動的秀頎身影,她竟不覺間鬆了口氣,一闔目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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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並沒有睡太久,十一便被驚醒過來。


    她竟已沒在chuang榻上,而是裹在錦被裏,被人負在背上疾奔。


    低低咳嗽一聲,便聽到背著她的雁山在問:“郡主,醒了?”


    十一問:“出事了?皇上呢?”


    雁山忙道:“郡主放心,沒什麽大事。天剛亮


    ,南安侯忽然領兵入城,皇上聽到消息不太放心,決定先帶郡主回避。如今我們已經出了城,路大公子和塗風他們會應付南安侯,盡量將他拖住。”


    “維兒呢?”


    “小皇子跟在皇上身邊,陳曠、墨歌他們隨護著,就跟在咱們後邊。”


    越是不願去想的,越是來得迅疾。


    十一沉默好一會兒,才問:“南安侯調動了多少人馬?城外主力可有動靜?”


    雁山道:“似乎並未動用大批人馬。隻是他所帶的親兵也不少,且多是久經戰事的驍勇猛士。我們人少,濟王府的部屬也未必都靠得住,實在不敢留下冒險。再則,他那兩萬忠勇軍就在城下,一旦有所動作,隻怕……如今我們是從南城繞出的,雖然遠了些,卻離忠勇駐地遠了些。”


    十一道:“知道了。我的劍呢?”


    雁山滴汗,卻又覺有幾分振作,“還在包袱裏。郡主產子未久,不宜見風,如今還是養著的好。”


    可還能想著寶劍,想著對敵,足以見得正在恢複原先的豪情,不至於再因濟王之死灰心絕望了。


    正說著時,雁山忽然緩下步伐,隨即聽到陳曠在旁低低說道:“雁大哥,皇上好像又發燒了,燒得不輕。”


    雁山怔了怔,“皇上的病原就沒好,在風口裏坐了大半夜,發了那麽大脾氣,又這麽著奔波,再燒上來也不奇怪。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先給皇上煎藥吧!郡主也需飲食休息。”


    陳曠應了,急遣人先奔前麵打探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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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後,十一被輕輕放下,耳邊便聽得維兒咿呀的哭聲。


    她體力略略恢複,忙掙開纏裹自己的衾被看時,維兒正安穩地臥在穩婆手中,閉著眼睛呀呀地哭,粉紅的皮膚在哭聲裏柔軟地皺起,一時竟也看不出像誰。


    他們一行人都是男子,十一初為人母,體虛力乏,難為他們竟想到將其中一個壯實的穩婆帶在身邊,便再不怕無人照顧維兒了。


    旁邊有壓抑的咳嗽。


    十一轉過臉,才看到宋昀倚著牆坐在一張毯子上,身上還裹著條毯子,兀自在瑟瑟發抖,一張俊秀麵龐終於不再蒼白,卻泛著不正常的病態紅暈,顯然正在高燒中。


    他並未注意到十一醒來,正吩咐穩婆道:“裹嚴實些,別著涼。坐得離我遠些罷,可別傳上了。夜間抱了他許久,倒忘了我還沒好利索,可萬萬別有事。”


    穩婆安慰道:“貴人放心,老身認得幾種草藥,拿來在這裏煎了熏一熏,這病再不會傳給夫人和小公子。”


    宋昀微微欠身,“那便勞婆婆費心了!”


    穩婆見狀,忙到門口找侍從預備草藥,宋昀的目光便一直追隨著她懷中的嬰孩。


    此處卻是一處小廟的偏殿,門窗俱全,十一與宋昀所臥之處鋪了厚厚的稻草,又覆了層毯子,雖是簡陋,倒也保暖擋風,不論是宋昀這樣的病人,還是剛生產的十一暫時歇腳都還合適。


    十一坐起身時,宋昀終於轉過目光,默默打量她一眼,依然低下頭,抱著膝裹緊毯子,卻竭力忍著,不肯顯得過於病弱。


    或許因月子裏不宜見風,十一身上裹的是衾被,卻厚實多了。


    她頓了頓,挪到他跟前,將衾被覆到他身上。


    宋昀驀地轉過臉來,盯住十一看了半晌,才輕笑道:“我原以為你再不會理我。”


    於是,他也想傲氣一回,不願再放下身段來遷就她?


    十一抱著膝坐到他身邊,許久才微啞著嗓子道:“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難道不曉得你隻是逼我生下維兒?阿昀,謝謝!”


    宋昀黑眸一霎不霎地盯著她,忽一張臂,將她擁到懷裏,眼圈已漸漸地紅了。


    他的嗓音裏,有微微的哽咽,“其實不隻是逼你。如果你有所不測,我也許真的會那樣做。我……不能忍!”


    可以忍她的冷淡和寡情,可以忍她心裏裝著別的男子,甚至懷著別人的孩子,卻完全不能忍她無視他所有的努力,在他跟前放棄自己。


    十一身體有些僵硬,但終伸出手來,環住他的腰,漆黑的眸子裏滾落大顆的淚珠。


    宋昀覺出,胡亂用手擦著她的淚,又拿覆在自己身上的衾被將她也裹住。


    他低低道:“總算你熬過來了……我也像去閻羅殿走了個來回。待咱們帶了維兒回京,和從前一般安安樂樂的,多好!”


    十一道:“嗯,就這樣吧。挺好。”


    許是這小廟地處偏僻,已是春光明媚的時節,依然有冷風吹過隔年的枯葉,呼呼地響著。十一的聲音夾在這風聲裏,便有種說不出的荒涼和空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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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曠等帶了草藥進來熏時,穩婆抱著維兒正靠在牆邊打盹,宋昀、十一剛服過煎藥,卻蜷於一處衾被中睡著了。


    他們明知宋昀一夜未睡,又抱病在身,十一生產後則是體力透支,且分明也有些症候,雖然憂心,到底不敢打擾,悄悄將藥煎上熏著,然後出屋商議。


    陳曠沉吟道:“以皇上、郡主情形,恐怕不宜趕路。”


    雁山道:“那咱們便在此處再歇上半日,等接應的鳳衛和車駕趕來,護送他們乘車從官道回去,便不致過於勞累了。”


    因猜不透南安侯居心,他們不敢招搖,棄了車駕護送宋昀等步行出城,隻暗中通知已經趕到湖州附近的鳳衛帶車駕前來接應。


    如今此處還算僻靜,若能讓那二位再休養半日,一個退了高燒,一個恢複體力,他們也便有了主心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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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宋昀雖然還燒得厲害,十一進了飲食,精神卻已好轉許多,披了衣將維兒抱來細看。


    宋昀聽她悶著嗓子低低地咳,問道:“夜間怎會咳血?這幾日看你氣色也差,可惜沒來得及喚大夫好好診治。”


    十一道:“不妨事,每次咳完反而會舒適些。”


    宋昀盯她一眼,皺眉不語。


    她說這話,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咳血了。


    才不過出來幾天就能折騰成這樣,不知該怪她不知保重,還是該怪那人的影響力太大。


    宋昀眸光冷下去,卻很快側過臉,若無其事繼續憩息。


    十一抱著那柔軟的小嬰兒,卻許久不曾作聲。


    穩婆指點著她抱嬰兒的姿勢,又絮叨著嬰兒才喝了些米湯,該喂奶水了。


    十一便有些愕然。


    她出身富貴,眼見得周圍女眷生產,多由奶媽妥貼照料,而她性情剛硬,絕不是什麽賢妻良母,於是待產之際,宮人早早便為她找妥奶媽,隻待生產便可接入宮中照料嬌兒。她便從未想過去需自己親自哺育喂養。


    一時見維兒又哭泣,雖胖乎乎的甚是可愛,卻哭得小嘴唇兒都發紫,任他鐵石心腸都能被哭化。


    十一躊躇半晌,看宋昀一眼,側轉過身解衣給維兒喂奶。


    穩婆又在旁邊陪笑道:“小孩兒家力氣小,初時未必吮得出奶來,可請夫婿幫著開奶。男人家,力氣大……”


    宋昀的麵龐掩在衾被中發汗,似乎並未聽到,隻是耳根子卻漸漸地紅了。


    維兒果然吮不出奶水來,小臉漲得通紅。


    十一低歎一聲,拍了拍他的小臉,抬臂將她柔軟的小家夥遞給穩婆,“繼續喂米湯吧!”


    “這……”穩婆眼珠轉了轉,忙道:“嗯,貴人正病著呢,的確不大合適,不大合適……”


    十一無視穩婆湊上來的諂媚笑臉,理好衣衫,盤膝坐在毯子上擦拭她的畫影劍。


    維兒舔舔嘴唇,卻張著嘴又哭起來,穩婆連忙去找米湯。


    這時屋外腳步聲響,卻是雁山匆匆奔來,瞥一眼臥著的宋昀,低聲稟道:“郡主,南安侯追來了!”


    十一擦劍的動作頓了頓,然後繼續著,隻淡漠地問道:“帶了多少人?”


    該來的總是逃不過,哪怕她心萌死念都逃不過,便隻能挺著脊梁去麵對。


    流光畫影,笑傲山水,原就是天鏡湖的大夢一場。如今連睡夢時偶然閃過的明媚色彩都必須一筆勾去,再不能留半點痕跡了。


    雁山小心地打


    量著她的神色,“不清楚,但三條我們可以離開的路已經被忠勇軍的人堵了。不過,他是一個人往這邊來的。”


    十一倒也聽得一怔,“一個人?”


    雁山點頭,“若打探消息的鳳衛沒有看錯,應該就他一個人。”


    話未了,便聽那邊鳳衛奔來,先向雁山回道:“雁大哥,南安侯求見。”


    “這……”


    雁山看向十一。


    十一豎起擦亮的畫影劍,就著門外明燦的陽光照了照,正照出自己的麵龐。


    蒼白,憔悴,眉眼間蘊著刀鋒劍芒般的冷銳,麵頰上未加掩飾的淺紅傷痕便明顯起來。


    她像一幅被劈開的仕女畫,透著曆過刀兵的美麗,凜冽而孤寂。


    將衣帶束緊,仔細地將畫影劍扣到腰間,十一回頭看一眼宋昀,“你帶人看顧好皇上,其他事陳曠安排。我去見南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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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題外話。


    昨天是我生日。網上留的生日是陽曆,早已過了,家人為我過的則是農曆生日,就是昨天。難為還有朋友記得,難為有一位吧主記得在評區說了一句,餃子生日,希望大家別把不愉快的貼子頂上來。但片刻後便有人注冊了小號“狗腿你好”跑去嗬嗬嗬嗬。吧主隨即刪了,但我看得出她很不愉快。我也不愉快。她隻是幫著管理評論區的讀者,和所有的讀者妹紙一樣,素未謀麵,素不相識,隻憑文字相知相惜,為何平白受人羞辱?有妹紙說看不出女主的底線,但有些事的底線我也看不出。


    最近評區爭議很大,要說對我沒影響,太矯情。這事在以前也發生過多次,我差點因此抑鬱症,但那時我有存稿,最後出來的依然是我心裏的故事。幾本爭議極大的,《倦尋芳》《和月折梨花》《風華醫女》在全本出來後大多得到肯定,很少再看到連載時的爭議甚至攻擊。但很遺憾,這一次我沒有存稿。我努力當作沒看見諸多非議,但好像辦不到。我隻能盡快給一個網絡結局,然後靜心把屬於我自己的故事寫下去。


    寫完這本後我應該會休息較長時間。回首來路,感慨且感恩。幾年來不離不棄不嫌我蝸牛耐心等更的妹紙,容餃子再次說聲謝謝,非常感謝。也謝謝在我生日時鍥而不舍丟雞蛋的那幾位,你們讓我堅定了決心。


    最後問一句,是不是如妹紙們所願,讓十一死去,所有的爭議和憤怒就會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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