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在路上見到唐涵並沒有讓徐紹的心裏產生太大的波瀾,盡管之前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見到唐涵的場景,可當徐紹坐在高高的車駕上,看到這個曾經讓自己十分心動,想要照顧他一生的少年時,徐紹卻發現,自己的心底卻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來。


    徐紹低下頭,忍住想要扭頭再看看唐涵的欲望,輕輕歎了口氣.對另一個徐紹來說,唐涵是他的劫,他為他丟了性命,在在青春燦爛的年紀化作枯骨,甚至連一個塊寫著他名字的墓碑都得不到。而對唐涵來說,他徐紹又何嚐不是他的劫難,因為他的緣故,唐涵此生都隻能做一隻籠中鳥,不管是在朔州,還是在開封,區別隻在於,籠子的大小。


    車駕繼續前行,徐紹強自壓下想要看一眼唐涵的欲望,把目光轉向前方:自己忽視唐涵會讓他受苦,而自己過多地關注對他而言同樣不是幸事。唐涵的身份卑微而尷尬,而太子妃的問題早已經提上了日程,徐紹實在不想讓唐涵被過深地牽扯到這混亂的局麵中:唐涵不是孟端,他半點自保能力都沒有;他徐紹也不是漢武帝,若是沒有徐翰這個父親,他能不能保護好自己都是問題呢,又有多少自信護得住唐涵?天知道未來的太子妃會不會是個醋壇子!


    徐翰的思維不由得又轉到了孟端身上:他做了國公,隻怕越發忙了,明日朝會的時候怎地也好找機會跟他說說話!


    徐翰的車駕一路行至頤華宮,走到宮門前,身邊的太監正好讓人通稟,頤華宮門口的看門人已經朝徐翰行禮,並且有些為難地對徐紹說:“殿下,陛下剛走,陛下走之前,特地說了不許頤華宮宮內人等出入。”


    徐紹皺了皺眉:“父皇不許頤華宮內的人外出,可曾禁止別人進入?”


    這一點徐翰確實沒有提過,而一個普通的侍衛首領也犯不著在這種模棱兩可的事情上難為太子,便實話實說:“這倒是沒有提。”


    徐紹聞言點點頭,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站住:“罷了,我先去看看父皇!”說罷轉身走到自己的馬車前,移步上了車:他不知道徐翰為什麽要將敏妃母子禁足,但既然徐翰來看過敏妃跟徐紋了,那猜也猜的出,隻怕這場夫妻,父子之間的會麵恐怕是十分不愉快的。他不想做個膽小如鼠的逃兵,但也實在不想在不知道前因後果的情況下摻和進來。


    不過雖然不知道前因後果,卻不代表徐紹猜不到前因後果:還能是什麽事兒呢?昔日隻是因為徐翰的偏愛,就已經讓徐紋的心如被烈火焚燒一般;如今牽涉到帝位的歸屬,別說徐紋本人,隻怕格根塔娜也很難保持一顆平常心了:她能夠心平氣和地看著一個西貝貨占據原本應該順理成章落到她兒子身上的世子之位,那是因為無論是世子的位置還是晉王的位置,都不過是籠中鳥華麗的鳥籠子罷了!可當這個鳥籠子換成皇位呢?她還能保持冷靜麽?以她的脾氣,憋悶了一路之後,今日若不給徐翰甩臉色那才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更有甚者,如果她忍不住把他身上最大的秘密說與徐紋聽——那事情可就不是一般的麻煩了!


    徐紹想到這裏,輕輕地搖了搖頭,覺得格根塔娜應該不至於這麽蠢:就算他徐紹不存在,徐紋也不可能有機會的……


    徐紹腦袋裏亂七八糟的,跑到徐翰處,卻沒有見到徐翰,額頭上又多了幾道皺紋的洪太監親自跑出來跟徐紹匯報情況:陛下回來以後臉色不好,去韓太妃那裏了。


    徐紹隻得又轉頭離開:原本打算今天看了敏妃看父皇,再去看看他的便宜兒子,最後在瞅瞅唐涵去,結果一路走來,敏妃沒見到,父皇沒見到,路上倒是看了唐涵一眼……罷了,還是看兒子去吧!才走到馬車跟前想要上車,卻又有侍衛飛奔著跑過來:“殿下!定國公求見!”


    徐紹愣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侍衛口中的定國公說的是孟端,他不禁有些恍惚:就在幾個月前,他們兩個還都是人們眼中的倒黴蛋,一個是要坐一輩子牢的世子,一個是上不得台麵的奸生子,可如今,一個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另一個則成了國公,要說人生際遇之奇妙,莫過如此了!想到這裏,徐紹自嘲地一笑:“請定國公到靜雪軒!”說著,便命人轉向靜雪軒。


    靜雪軒是個建在湖麵上的小房子,三麵鄰水,形狀上頗有些像裝了牆壁的八角亭子,八麵牆除了一麵是門,其他方向全都是十分通透的大窗戶,如今正是夏日,所有的窗戶全都大敞著,帶著水汽的涼從四麵吹過來,把夏末的暑氣吹去了十之七八。


    徐紹在靜雪軒才坐定,孟端便大步走了進來。徐紹聽到聲音抬頭看去,發現不過幾日沒見,孟端便又瘦了幾分,隻是精神頭還不錯,雖然穿著一身便服,身上卻帶出些過去沒有的氣勢來。他孟端如今有了國公的身份,也就有了讓人往宮裏頭傳話的資格,不過這會兒他並沒有穿國公的朝服,而是穿了一身簡單的素白袍子:他還在孝期,卻也不好穿麻衣進宮,便折中了一下,穿了素服過來。這一身素服穿在他身上,讓孟端顯得越發的英挺。


    徐紹笑道:“居移氣養移體,古人誠不我欺!這才當上國公幾天,你便越發秀色可餐了!”


    孟端原本氣勢十足地往前走,聞言腳下一個踉蹌,頗有點鬧意地叫到:“太子殿下!”


    徐紹嘖了一聲:“你以前都叫我阿紹的,如今卻叫我太子殿下,果然是做了國公便拿起架子了!”


    孟端簡直哭笑不得:“阿紹,別人不明白我,你還不明白我麽?莫要笑話我了!”


    徐紹見孟端有些急了,這才正經起來:“別人得了這位置,隻怕是要歡喜的瘋了,怎地到了你這裏,卻這幅木木呆呆的樣子?愁什麽?”


    孟端苦笑道:“我不是發愁,阿紹……白占了這麽大的便宜,我還要發愁,那也太矯情了,隻是事情有些突然,不瞞你,我那日聽了陛下的聖旨,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


    徐紹微微一笑:“那是因為你當時還沒回家呢,朝中大員們,便是叫你一聲國公,也不過就是句客套話!可等你回了家,看著一群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地跪在你麵前叫你國公,那感覺就出來了!”


    孟端聞言總算露出點笑容:“你這是經驗之談?”


    徐紹看看他:“你說呢?”


    孟端臉上扔掛著笑容,卻還是歎了口氣:“阿紹,你知道,我是想建功立業的,卻不是想用這樣的辦法。我明白我終歸還是需要你的幫助,隻是這次的人情,太大了,大到我都不知道該怎麽還的地步。”


    徐紹點點頭:“這些我都知道,其實不用父皇說,我也知道他在想什麽,你無需擔心做了國公就沒法建功立業,你父親當日還不是頭頂著國公的爵位,卻從五品的小官做起?有個更高的起點沒有壞處,你想去邊疆還是可以去的,而身為國公,你至少不用擔心處處掣肘,安全性也會提高不少!”


    徐紹說到這裏,臉色沉了下來:“至於我這裏,你要明白,我父皇給你這個位置,卻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為了我日後的安全,為了我能夠順利接過父皇的重任,為了朝堂上多一個可以幫助我的人。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感謝,說穿了,這件事兒我們是互利互惠,談不上誰欠誰!你要是真的覺得欠我太多,那你就給我老實點,要是敢讓我知道你去邊疆的時候養個小倌包個營妓收個落難女子做妾什麽的,我饒不得你!”


    徐紹前半截話說得還挺正經,說著說著就二了起來,聽的孟端哭笑不得:“說正事呢!你就不能有個正形兒麽?”


    徐紹伸手抬了他的下巴道:“你還沒見真正沒正形兒的呢!今日可要宿在這裏?”他說完自己便否決了:“算了,那也太露行跡了,這當口,對你不好。”


    孟端笑了笑,沒答話,嘴角帶著笑,可是眉頭卻還是不自覺地皺著,徐紹見狀,覺得確實不太對頭了:“阿端,你是不是心裏頭還是有事兒?你一向是個痛快人,一個國公之位罷了,總不至於讓你這麽為難。你到底怎麽了?有什麽心事?”


    孟端猶豫了一下,看看四周,徐紹擺擺手,宮娥們紛紛退下。孟端這才輕聲說:“阿紹……我嫂子,她那日,說的不全是實話。”


    徐紹笑道:“看你緊張兮兮的,到底怎麽回事兒?”


    孟端臉上的表情分外掙紮,他思考了一會兒,組織好了語言,才輕聲道:“我聽說,那天嫂子知道我大哥的小妾是孟麗敏送的,全家都瞞著她,當場氣暈了過去?”


    徐紹輕輕點頭:“是啊,她當場就吐了血。”


    孟端苦笑一聲:“可是這件事兒,她早就知道,這事兒還是我親口告訴她的呢!那會兒我收拾了東西正要跑去投奔你,正好迎麵看到嫂子,想起來孟麗敏害死我的兩個侍女,我便想著也坑她一把,就提醒了嫂子新給我哥哥剩下兒子的侍妾並非同僚所送的事兒。嗨,我知道我這事兒不地道,我一方麵是看不慣一家子坑我嫂子的事兒,一方麵,也確實是想要給孟麗敏添點麻煩!”


    徐紹點點頭:“嗯。”


    “你嗯什麽啊?”孟端瞪大眼睛看向徐紹:“阿紹,你就不吃驚?”


    徐紹笑了起來:“嗯,有點意外,但不至於吃驚,你這麽一說,我就覺得這件事順理成章了,當時我就有些感覺了,你二嬸冷不丁揪出這件事兒來,讓我覺得別別扭扭的。現在你這麽一說,我心裏頭算是有譜了,這事兒搞不好壓根就是你嫂子透露給你二嬸的!要不然你二叔二嬸才回來這麽幾天,正事兒不做,巴巴地去查侄兒小老婆的來曆,那該有多閑啊?”


    孟端苦笑道:“你說的是,是我身在局中反倒一下子沒想清楚。”


    徐紹看看孟端:“你這麽吞吞吐吐的,隻怕事情沒這麽簡單吧!”


    孟端小聲說:“我說了,你不會告訴陛下吧?”


    徐紹翻了個白眼:“屁話,你要是想謀反,我肯定立刻宰了你,還用得著跑去跟父皇告狀?你要說的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兒,我幹嘛屁顛屁顛告訴我父皇?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孟端歎了口氣:“你別怪我囉嗦,我跟嫂子關係挺好的,我不想害了她……可是不說出來,我心裏憋屈得慌,明知道跟你說其實不合適,又覺得不跟你說,我還能跟誰說?心裏話都不跟你講,又把你當做什麽。”


    徐紹本來看他衣服婆婆媽媽的樣子,覺得欠抽的很,可是聽他這麽說,頓時心都化了:“好了,我不嫌棄你囉嗦,說吧說吧!”


    孟端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杯子,他的眼睛盯著手,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壯兒的身體一直不好,太醫們都說,他很難養大。”


    “我沒見過那孩子,畢竟嫂子一直在坐月子,我一個小叔子,不合適往她那裏跑。但是滿月的前一天,我侄女過來看我的時候,跟我哭了一場,她說壯兒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她怕的很,怕孩子撐不過滿月,怕這孩子死了,她母親會受不了。”


    孟端說到這裏,抬起頭來看向徐紹:“我侄兒滿月那天早上,我去看了我嫂子,我拿了禮物送給侄兒侄女,可是嫂子卻並沒有讓我看孩子,而且……她莫名其妙地就跟我說了一大通話。我當時隻覺得她是心情不好所以語無倫次,可是現在想想,她話裏話外的意思,竟然是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的情形。”


    孟端皺著眉,努力回憶江氏那天的話:“她說她一定會把孩子教好,不會強求我要事事想著他們,必定要他們恪守本分,絕不奢求不該要的東西。”孟端說到這裏猛地抬起頭來:“阿紹。是我想多了麽?她這話,竟然是放在今天才是最合適的,她是向我保證會教好孩子,日後一定不惦記這個國公位。”


    徐紹聽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徹底收了起來,他皺眉道:“我說今日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呢!你嫂子可真是女中豪傑,竟把天下人都騙了!”徐紹說罷收起笑臉:“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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