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的熱浪帶著濃濃的煙霧襲來,塔拉斯科元帥的旗幟被迅速熏上灰色,猶如快速傾倒的戰局。


    旗幟之下,水師團長俄斯派同樣震驚失色。他瞪大雙眼,神情恍惚地看著前方的大火,在恐懼中陷入短暫的呆滯。片刻之後,資深統帥的自製力讓他飛速恢複了冷靜。


    隨後,“鱷魚”貴族審視戰局,心中一片冰涼。


    塔拉斯科的大舟主力陷入混亂的停滯。墨西加人毫不停頓,不斷發射著閃爍的火箭,不斷製造著轟然的烈火,也不斷點燃著至關重要的大舟!在他震撼呆滯的片刻中,又有數十艘大舟失去戰鬥的能力。周圍的武士們全部惶然失措,各級軍官指望著旗艦的應對,時間不容等待!


    看著眼前的場景,俄斯派神情快速變幻。麵對未知的恐懼,他猶豫了數息,一度想要向東逃走。但是數息之後,他就想起臨陣撤退的後果,想到逆水逃跑的難度...此時此地,有死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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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權衡,“鱷魚”貴族強壓下刻骨的恐懼,勇猛的天性終於占據上風。他猛然心中發狠,用力咬破嘴唇,在刺痛與血腥味中高聲咆哮。


    “我是神靈的後裔,流有原初鱷魚的血脈,神力也無法將我傷害!”


    最高主帥的怒吼在湖麵上回蕩,振奮著周圍惶恐的武士。隨後,他看向身旁的勇將庫魯查。


    “青魚,為我擊鼓!下令全軍前進,繼續衝鋒!”


    庫魯查凶悍的點頭,敲響震天的戰鼓。“鱷魚”貴族親自搖動戰旗,旋轉著指向前方。


    “衝!衝上去!衝上去肉搏!他們就無法再次發射火箭了!”


    震撼人心的戰鼓響起,巨大鱷魚的旗幟飄揚。俄斯派再次環顧,在他的旗艦周圍,內側的百餘艘大舟逐漸恢複指揮,外圍的百餘艘大舟依然陷入混亂。而在他的前方,近百艘大舟熊熊燃燒,成為耀眼的巨大火把。在他的後方,高貴的查帕拉羽毛依然滿臉惶恐,呆滯的站在船頭。


    “咻咻咻”,火箭又一次襲來,再次點燃外圍的十多艘大舟。“鱷魚”貴族無暇等待,他厲聲向最近的親衛下令。


    “快!你快登上小船,快去找查帕拉的羽毛,讓他收攏混亂的船隊,迅速追隨我突擊。告訴他,水師主力還在,我們還有機會取得勝利!”


    隨後,俄斯派嘴角流血,如同猙獰的鱷魚,狂暴的怒吼道。


    “勇猛的武士們,隨我衝鋒!”


    統帥的戰旗前指,號聲淒厲,戰鼓轟鳴。塔拉斯科旗艦緩緩開動,繞開燃燒的前鋒,隨即猛然加速。元帥的戰船一往無前,親自率領著被激勵的一百多艘大舟,決然的往不遠處的敵軍船隊衝去。


    看著快速恢複的敵人旗艦,看著凶猛衝鋒的百餘艘大舟,修洛特麵露欣賞,高聲讚歎。


    “真是勇猛的鱷魚!”


    隨即,神台上的少年統帥再次揮動令旗,後陣的長弓武士隨即調整方向,漫天的火箭便射向襲來的船隊。數息之後,火箭呼嘯著落入散開的敵方船隊,又是十多艘衝鋒的大舟被點燃。


    長風吹過,把升騰的煙霧吹散,讓視野變得清晰。塔拉斯科的旗艦稍稍停頓,隨即調整方向,直往墨西加主帥的旗幟撲來。


    看著驟然逼近的敵方舟群,修洛特不為所動。他繼續指揮後陣,穩定射擊。少年統帥的身影屹立在旗幟之下,成為整個戰場的焦點。


    望著敵方水師的旗艦,伯塔德眼中一凝。他上前一步,舉起長弓。旁邊的親衛點燃火箭的紙殼,隨即快速遞來。武士長側過身,搭弓上箭,用力拉開至滿,然後迅捷一射。沉重的火箭閃爍明滅,飛過足足六七十步的距離,準確的釘在敵艦的木棚之上,然後轟然爆燃。


    俄斯派的座船驟然點著,隨船的家族武士們麵露驚惶,便要上前滅火。“鱷魚”貴族滿臉通紅,直接大步上前,一把將燃燒的木棚推入湖中。然後,他手中高舉著盾牌,厲聲喝道。


    “滾去劃船!不準停下!隨我衝!”


    下完命令,俄斯派瞪大雙眼,死死看著就在前方的敵軍旗艦,這是翻盤的希望!接著,他眼冒精光,牢牢盯住主帥旗幟下華麗的身影,沉聲咆哮。


    “親衛,盾牌遮蔽!青魚,把我的長弓拿來,你也拿一把!”


    黑狼的戰旗下,伯塔德正要再次發射火箭,忽然麵色一變。隔著五六十步的遙遠距離,敵軍旗艦上的盾牌猛然放下,露出一名粗豪的壯年武士。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墨西加長弓,已然穩穩拉開,正對的銅箭閃爍寒光。在他身後,另一名凶悍的武士側身而立,同樣舉弓。


    看到這裏,武士長毫不猶豫的丟下長弓,然後舍身往身旁一撲。


    修洛特正麵帶微笑,審視著局勢大好的戰場,思考著兩翼的包抄。隨即,一雙結實的手臂環抱而來,少年的背部猛然受力,在難以反應的瞬間,強行把他摔倒。


    “咻!”一聲尖銳的箭鳴從修洛特的上方呼嘯而過,喚醒了他久遠難忘的回憶。接著又是“咻”的一聲,利箭襲來,接著是“撕拉”劃破皮甲的聲音,還有“噗嗤”的入肉聲。接著,匆忙的腳步聲登上主帥的高台,數名親衛緊緊遮蔽前方,隨後便是利箭入盾的兩聲“咄咄”。


    看著敵方完全擋住視線的盾陣,俄斯派遺憾的放下長弓。他和庫魯查接連出手。這出其不意偷襲的四箭,卻隻是射傷了舍身救主的高大武士。


    接著,他回想起高大武士的相貌身形,感到莫名的熟悉。那不正是他追擊半日,決心收入麾下的神射猛將?隨後,他又想到敵軍主帥,那莫名熟悉的中等身量,羽冠下隱約清秀的少年麵容...墨西加元帥親自偵查?!


    靈光乍現,“鱷魚”貴族猛地渾身一震。他扼腕歎息,用力頓足,心中懊悔不已。


    “是你!竟然是你!那一日竟然是你!!!”


    在親衛的保護下,修洛特艱難地從地上跪起。他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緊張的探向伯塔德的鼻息。武士長渾身劇痛,側臥著不能移動。他睜大了雙眼,看著少年關心的神色,忍痛一笑。


    “殿下,繼續指揮後陣!我死不了!”


    修洛特恍若未聞。他仔細在武士長身上尋找,終於發現中箭的位置在後背,離脖頸隻差兩寸。少年統帥這才鬆了口氣,向忠誠的武士長點點頭,隨即看向親衛。


    “把聖鷹武士長送到船尾,好生治療!小心,輕點!”


    接著,修洛特再次起身,隔著盾牌的縫隙,看向不遠處的戰局。近百艘敵軍船隊一路凶猛衝來,已然來到三十步內,和最前方的墨西加大舟接戰。許多塔拉斯科大舟帶著火焰,燃燒著撞擊而來。


    “砰砰”的巨響不斷響起,數十條大舟撞做一團。塔拉斯科的武士不待停頓,就在火焰的環繞中跳向敵船。他們揮舞著銅矛木盾,和揮舞戰棍藤盾的墨西加武士正麵相撞,血腥的搏殺在了一起。


    火箭的點燃需要時間。麵對堅決突擊的敵人,臨陣不過三輪,就無法再次發射。少年統帥放眼望去,前方的湖麵上,相撞的大舟越來越多,雙方的武士徹底戰成了一團!


    一聲“轟”然巨響,兩艘大舟劇烈相撞,船身大角度搖晃。雙方各有數名武士站立不穩,“撲通”落入水中。隨後,兩船的隊長用不同的語言高聲咆哮,當先廝殺起來。


    一名墨西加武士剛剛丟棄長弓,握住戰棍,迎麵就是一把長矛刺來。他來不及拾起盾牌,隻得側身躲避,舉棍格擋,重心快速失衡。正在此時,又一把長矛斜身襲來。墨西加武士聽到風聲,偏頭用餘光看見,卻根本來不及移動。刹那間,他便側腰猛然一涼,瞬間失去力氣。


    塔拉斯科的武士一擊得手,目露興奮。他用力攪動銅矛,破碎柔軟的內髒,然後用力拔出,帶起一蓬熱血。他看著倒地的敵方武士,得意咧嘴大笑,側後方卻悄然襲來一把戰棍。生死隻在瞬間,根本無法反應!戰棍無情的斬破側頸,鋒利的黑曜石銳片割開皮膚,直接劃斷左頸動脈。


    “哧哧”,鮮血驟然飛射,濺出一米多遠,噴了後方的資深武士內卡利滿頭滿臉。內卡利立刻迅速蹲下,左手舉起盾牌戒備,右手用袖子快速擦拭麵頰。然後,他警惕的站起,呸了一口濺入嘴中的溫暖液體。


    “呸,該死的異神信徒,血都這麽嗆人!”


    內卡利憤憤環視,瞳孔急劇收縮。剛才的塔拉斯科武士已經倒下,但是三把配合的民兵長矛已經迎麵刺來。狹窄的大舟上難以躲避,他用盾牌勉力連續抵擋了數次,終於被逼退到船尾。然後,他怒吼著扔出戰棍,把一名年輕的民兵“砰”地擊倒,接著無奈的跳入湖中。


    民兵韋茲提雙眼通紅,還要繼續向前,把在湖中掙紮遊遠的墨西加武士紮死。身後卻有一雙大手,猛地把他一拉。


    “韋茲提,你這個木頭!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悶頭亂打!”


    奇瓦科怒斥出聲,皺紋的老臉一抖一抖。隨後,老民兵蹲下身,快速查看了下被擊倒的年輕民兵。


    剛才呼嘯的戰棍襲來,年輕民兵既沒有盾牌,也沒有棉甲,更不知道用不重要的胳膊阻擋。戰棍便正中他的前胸,銳片割破了胸口,也割破了脖子。止不住的鮮血嘩嘩的流淌,瞬間流滿了老民兵的雙手。


    奇瓦科打了個寒顫,趕緊取出草藥包,深深吸了一口。然後,他站起身,再次恢複了鎮靜,往廝殺的湖麵上左右張望。


    天空中仍然有可怕的火箭襲來,在水麵上變成數米的可怖火魔,把後方的大舟依次點燃。而在不斷燃燒的更後方,王國的水師還在陷入混亂。小舟們如同無頭的蒼蠅亂跑,胡亂的和墨西加小舟廝殺。大舟們有的原地打轉,有的撞在一起,還有一部分似乎在調轉方向?


    老民兵再次望向前方,那裏是廝殺的正中心,上百艘大舟撞在一起,武士老爺們喊著神靈的名字殺做一團。接著,老爺們就像秋收的南瓜一樣,串串翻滾倒下,或者像熟透的菜豆一樣,紛紛身軀裂開,湖麵上便滿是擴散的鮮紅。隻有兩麵主帥的旗幟,幾乎靠在了一起,還像玉米杆子一樣挺立著。


    奇瓦科再次打了個寒顫,又慌忙吸了口草藥包。


    在他身後,韋茲提回過神來,看向倒地的民兵,急切的問道。


    “奇瓦科,他還有救不?”


    “救個屁!活不成了。先顧好你自己吧!”


    老民兵繼續在湖上尋找。他口中連串的喊著,嘶啞的聲音中帶著顫抖。


    “你仔細瞅瞅!船上帶隊的武士老爺都死的差不多了,現在還打個屁!後麵的老爺們沒有跟上,墨西加人多了去了,這一戰肯定贏不了!...快,喊上其他幾個木頭,一起找找最近的小船。再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條!”


    聽到“死”字,奇瓦科一個激靈,趕緊向左右招呼。左右又過來五名長槍民兵,其他同村的民兵則在武士的帶領下,仍然紅著眼睛廝殺。有兩名墨西加武士被吸引過來,卻被船尾結陣的數把長矛阻擋著,一時無法逼近。


    “對,就是那裏。那裏最近,我們遊去那條小船!”奇瓦科突然眼睛一亮,用手指向二十多步外。一艘孤零零的小船在水麵飄蕩,上麵倒伏著墨西加民兵的屍體。


    奇瓦科瞪眼一瞅,兩側的數百小舟依然絞殺在一起,不時有人慘嚎著落水。雙方的小船一旦在水麵上相接,民兵們立刻殘酷搏殺,直到一船人被殺盡為止。許多條無人的小船便在湖麵上飄蕩,沿途播撒著鮮紅。奇瓦科看著狹窄脆弱的小船,看著船身滴落的紅色,心中一陣不安。


    “奇瓦科,我們要放棄穩固的大舟,上去那條晃悠的小船?!”


    其他民兵一邊和逐漸增加的墨西加武士對峙,一邊偏頭看來。


    “韋茲提,你是不是蠢?大舟是墨西加人的目標,遠了是靶子,近了是戰場,真要逃還逃不快,當然要上小舟!”


    “啊,奇瓦科,我們要當逃兵?!”韋茲提聲音顫抖,惶恐不安。


    老民兵用力“嗤”了一聲,不再看蠢木頭。他環顧周圍的民兵一圈,低聲喊道。


    “木頭們,想活命,等會就跟著我!”


    隨後,奇瓦科蹲下來,仔細在甲板上摸索,摸到兩根沒點燃的火箭。他好奇的摸了摸圓形的紙殼,這玩意不過一個南瓜大,怎麽能變成數米的火魔?


    老民兵無暇多想,匆忙把一根火箭藏入懷中。然後,他站起身,模仿著之前看到的墨西加弓手,作了個點燃火折的動作,再猛然把另一根火箭扔向對峙的墨西加武士們。


    “跳水!走!”扔完火箭,老民兵毫不停頓,縱身往湖中一跳,然後拚命往二十多步外的小船遊去。民兵們微微一怔,隨即慌忙丟下礙手的長矛,也紛紛跳入水中。湖上之民的水性毋庸置疑,他們就像一條條年輕的魚兒,飛快跟著最前方的老頭魚。


    看到扔來火箭,幾名墨西加武士麵露恐懼,匆忙後退。他們清楚的知道火藥箭燃燒的威力。過了片刻,那火箭卻一動不動,連個火星也無。武士們麵麵相覷,又看看飛速遊走的塔拉斯科民兵,一時羞愧無言。


    韋茲提緊跟著奇瓦科,飛速的狗刨前遊。他仰頭張望,看到側前方一個還在掙紮遊動的笨拙身影,心中再次火起。於是,年輕的民兵一個猛子紮過去,狠狠的踹了水中的墨西加人武士兩腳。


    突受重擊,內卡利痛呼出聲,隨即“咕嚕咕嚕”咽了幾口湖水,被踢得向外圍飄去。


    韋茲提摸索全身,沒有找到一把利器。他回過頭來,看到老民兵已經摸上了小船的邊沿,恐怕不會單獨等待自己。念及此處,他扭頭轉身,最後看了一眼熊熊燃燒的湖麵,把這噩夢般場景深深記入腦海。


    平靜的尤裏裏亞湖被染成紅色,無數的大舟小船如同棺木般沉寂。棺木下,是無數飄零的屍體,還有蕩漾擴散的鮮血。不斷有新鮮的屍體,從廝殺的大舟間墜落。在廝殺最激烈的前方,數以千計的武士奮勇廝殺,嘶吼聲震撼天地。而在最中心處,水師旗艦猶在擂響戰鼓,王國統帥仍在狂呼酣戰!


    看著這激烈的一幕,韋茲提失神片刻,深深歎了口氣。然後,他匆匆轉身,不再停頓,徑直向逃生的希望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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