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異常尖銳的螺號,在每一處牆頭上,武士和民兵們猛然半探出身來,凶狠的射出死亡之箭。他們半拉新式的長弓,射出鋒利的銅箭,穿破奔跑武士的棉甲。他們滿拉傳統的單木弓,放出尖牙的骨箭,貫入停滯武士的頭臉。


    城下的吉奧瓦高舉著盾牌,仰頭看去,瞳孔為之一縮,身體下意識蹲下。上千塔拉斯科弓手同時發箭,城頭上驟然射出一波致命的箭雨,呼嘯著破空而來。吉奧瓦手中的盾牌連連作響,隨後肩頭一陣明顯的刺痛,顯然已經中箭。他身旁的數名親衛則如葫蘆般滾地,慘叫著捂住頭臉,又掙紮著被射成了刺蝟。


    幾乎在同一時刻,數以百計的塔拉斯科民兵微微起身,呐喊出口。他們舉起手臂,稍作瞄準,就往城牆下投擲出手臂長短的尖木矛,拳頭大小的圓石頭。木質的投矛居高臨下,伴隨著沉悶的風聲,毫不留情的貫入武士的身體,把他們整個紮在地上。厚重的石塊不斷加速,帶著難以抵禦的力量,猛地砸在武士的皮盔上,便連人帶盔一起擊倒。


    吉奧瓦蹲伏在地,把身體直接藏在大盾之後,再也顧不上觀看戰局。劇烈的碰撞聲“砰砰”傳來,親衛的慘叫聲不絕於耳,又迅速微弱。在此刻的攻城戰中,即使是強壯的武士,死亡也隨時可至,身上的皮甲顯得如此薄弱。


    不遠處,修洛特一瞬不瞬,看的更為清晰。這一波準備已久的齊射,頃刻間便清出一片空白,釘死上百名奧托米武士!


    少年統帥急速揮旗,同樣尖銳的螺號聲響起,一千多墨西加弓弩手便也一齊往城頭射箭。羽箭和弩矢猶如洶湧的洪流,片刻間便把城頭的雜草衝倒。


    一名精悍的塔拉斯科武士手握長弓,麵色凶厲。隔著四十步的距離,他精準一箭,射入奧托潘武士的麵頰,隨即成為了城下弓手們的目標。精悍的武士正要再次搭箭,手中卻猛地一頓,無力的鬆開,讓手中的銅箭墜落。


    一支骨箭從他毫無防護的下巴貫入,伴隨著血肉中響起的“噗嗤”聲,傾斜著貫穿他的口腔。難以忍受的劇痛瞬間傳來,武士沒有立時死去,還在徒勞的想要張口。接著,又是一支弩矢呼嘯而至,穿透了武士的前胸。他便瞬間跪地,雙手還在垂死掙紮。直到異常精準的一箭刺入眼睛,紮入兩寸,他才獲得了最後的解脫,後仰著倒在城頭。


    四五名塔拉斯科的民兵射手靠的很近。他們穿著布衣,同時擠在狹窄的盾牌縫隙間放箭,為射倒敵人而叫嚷。二十多隻羽箭便隨著叫嚷而來,大多被盾牌擋住,帶來“砰”然的擊打聲。


    唯有四五支長箭,從不同的縫隙間穿入,再毫不停頓的透入薄弱的身軀。近距離的長箭威力強勁,不受布衣和血肉的阻攔,直接透體而過,“嗤嗤”著把民兵們串在了一起,鮮血頓時交融。民兵們淒厲痛呼,奮力掙紮,卻始終無法分開。他們隻是撕裂著傷口,流出更多的鮮紅,然後凝固成靜止的雕塑群。


    還有勇猛的塔拉斯科民兵高舉右臂,投擲出威力巨大的短矛。短矛剛一出手,強勁的弩矢便投入他露出的胸口要害,他便一聲不吭的,向城牆下撲倒落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隻看到自己的短矛射中目標,紮入一名前衝的奧托潘武士。對方踉蹌著走了兩步,便一頭栽倒,麵龐埋入泥土。接著,勇猛的民兵也砸落塵埃,和中矛倒地的武士隔著兩步的距離,一同無聲的死去。


    修洛特麵無表情,微微點頭。射擊的塔拉斯科人難以遮蔽完全,這一波近距離的箭雨同樣帶走了近百名守軍。城頭的投射火力為之一滯,弓手們再次躲藏起身形。他們從木牌與土台的縫隙中,間斷的向城下射擊,準頭便大為減弱。


    激烈的鼓聲從未停頓,奧托潘的武士嘶吼著衝鋒,終於來到了城頭之下。十幾名武士拚命架起一架沉重的木梯,往青石的城牆上搭去,眼看便可以登城。


    城頭上的塔拉斯科人再次探出頭來。在督戰武士的極力催促下,民兵們猛然投擲出大小不同的陶罐,再拋下厚重的木料和石塊。陶罐砸落城頭,猛地炸裂,放射出一片灰白的粉末。城下的奧托潘武士一陣不似人聲的慘呼,便雙手捂著眼睛,在地上痛苦翻滾。這正是火山區中常見的生、熟石灰,在建築和農業生產中使用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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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下的武士們目不視物,鬆開手掌,茫然猛跑。那木梯於是傾斜著倒地,把兩名武士直接壓倒。城頭的木料石塊也“轟”然落下,把數名武士在地上砸成一團,地麵很快被染成紅灰相間的顏色。


    目睹這種慘烈的場景,近處的弓手們迅速調整,開始優先射擊這些投擲陶罐的民兵。城牆上,一名塔拉斯科民兵狂熱的呼喊著神名,高舉起手中的陶罐,正要往下砸落。數支羽箭便“咻咻”而至,把他從上到下全部射中。那民兵猛地後仰,再也舉不起裝著石灰的陶罐,陶罐便無聲墜落。


    在他身後,幾名同村的民兵嚇得麵色慘白,毫不猶豫的在後麵猛地一推。狂熱的民兵便帶著滑落的陶罐,一同從六米的高處墜落,然後在地上“砰”的綻放,帶出一篷四散的白霧。淒厲的慘叫聲於是在城下響起,卻是驟然瞎眼的幾名奧托潘武士。


    城上的民兵剛剛鬆了口氣,呼嘯的羽箭又再次襲來,把大部分民兵直接釘死,隻有一人僥幸逃生。逃生的民兵心膽俱裂,趴在城頭的血泊中一動不動,再也不願起來守城。督戰的武士看見這處缺口,便揮動銅矛,驅趕下一批民兵登城。然後,他毫不猶豫的下令,把最後一名民兵連著同村的屍體,一同扔下城去。很快,城下就多出了最後的慘叫。


    土台與盾車的弓弩手強力壓製,巢車的弓手定點清理。很快,南城左側就多出幾段混亂的城牆。數百奧托潘武士終於搭穩了木梯,從這些混亂的缺口攀登而上。不過十幾個呼吸,數十名武士就登上城頭,興奮高呼。他們揮舞著盾牌,抵擋著刺來的銅矛,再擊出戰棍,和大隊塔拉斯科民兵廝殺在了一起。


    修洛特眼中一亮,麵露期待。他揮動令旗,高大強壯的神廟衛隊排好隊列,隨時準備前去支援。接著,高台上的弩手陸續接到指令,往那幾塊城牆兩側集中射去,釘死一片民兵。


    牆頭上,一名塔拉斯科民兵驟然頭部中箭,仰麵而死,手中的特拉斯卡拉木弓掉落到一旁。兩步之外,年輕的民兵韋茲提眼中泛紅,就要伸手去拿那木弓。接著“砰”的一聲,他的腦門上就被重重敲了一下,猛然把他的動作打斷。


    “蠢木頭!別去拿那木弓,拿了你就是個死!”


    家鄉的口音從韋茲提身後傳來,把他從廝殺的衝動中喚醒。年輕的民兵蹲著轉身,便看到熟悉的老民兵奇瓦科。老民兵同樣蹲著身子,手中推著一塊胸口大的石頭。他頭上頂著個厚實的木盾,再用劍麻繩牢牢綁在下巴上,活像一隻帶殼的河龜。


    “老叔,你從哪弄的這盾牌?那邊不是有老爺們的頭盔嗎?”


    韋茲提晃了晃有些暈的頭,仔細瞅了瞅奇瓦科的模樣。上次老民兵帶著他們從戰場上一路逃出生天,連劃了三天船,還要比元帥先一步回到要塞。從此,老民兵就榮升為大家心目中的領袖,令人信服的老叔。


    激烈的廝殺聲漫天飄揚,“嗖嗖”的箭矢從頭頂穿過。奇瓦科打了個寒顫,左右瞅了瞅,沒看到武士老爺。他這才低聲說道。


    “不要戴老爺們的頭盔,也不要穿老爺們的皮甲,墨西加人就盯著那身行頭在射!你去找個盾牌,或者找個陶罐頂頭上。然後和我一起,蹲著往下麵推石頭!”


    韋茲提隱約間明白了些什麽。他伏下身子,找了個空陶罐戴在頭上,接著和老民兵一起推著石頭。


    很快,支援的武士老爺們神情緊張,提著長矛登上城頭。他們腳步匆匆而過,往靠河的那邊衝去,大聲驅趕著沿途的民兵。城下呼嘯的箭矢,也直往那邊的城頭射擊,不時帶倒一隊隊民兵。


    奇瓦科手上按著石頭,眼中小心張望。


    他看著不遠處慘烈的廝殺,數十名精瘦的武士不斷衝上城頭,和支援的老爺們戰做一團。不時有人痛呼著倒地,或是墜落城外,或是栽倒城內。那裏如同有著一團煮湯的爐火,雙方的老爺們就像投入的柴草,不停的把城頭煮沸,讓鮮血如滾湯般飛濺。


    老民兵再次打了個寒顫。他掏出染血的草藥包,使勁吸了兩口。藥包的藥味越來越淡,血腥味倒是多了不少。但是不知怎的,這個動作卻能讓他冷靜下來。


    等老民兵回過神來,卻看到韋茲提已經先他一步,快要把大石頭從城牆上推下去了。他氣得一把抓住年輕民兵的褲子,把對方拉倒在地。


    “韋茲提,你給我回來!你是不是蠢?!還真要把這塊大石頭扔下去?睜眼瞅瞅,這可是附近唯一的一塊大家夥。推下去之後,老爺們就得逼著你射箭投矛了...快給我推回來!”


    年輕的民兵愣了一愣。他看了看四周,周圍一片廝殺,老爺們匆匆而過,也無人顧得上這裏。隨後,他就乖乖把大石頭推回來,和老民兵一起,擺出一個蹲地推石的動作。


    “老叔,今天墨西加人凶的很,你說我們能守住嗎?”


    在城頭上下慘烈的廝殺中,老民兵一邊蹲身做著樣子,一邊張望周邊形勢。他隨口接話道。


    “現在上的都是新來的小老爺們,後麵的幾百舊老爺沒有上,都在城牆下麵候著。今天這情況,估摸著能守住。但看墨西加人這凶狠的勢頭,後麵啊,恐怕扛不了多久嘍!”


    說到這裏,老民兵歎了口氣,喃喃自語。


    “我撿的那火箭為啥變不成火魔呢?不然向貴族老爺們求個守水門的差事,關鍵時刻才能有活路啊!”


    上次回來後不久,就有貴族老爺下來,把民兵們重新編隊。老民兵奇瓦科便趁機把撿回來的火箭獻了上去。


    老爺們大喜過望,把那火箭拿去反複研究,拆開中間的圓紙殼,辨認出裏麵的炭粉,還有什麽“亡者之石”。接著,老爺們把這些發潮的粉末弄幹,再小心點燃。結果,這玩意居然和普通的碳粉沒啥區別,就是正常的燒,弄出很嗆的煙,也沒猛地竄出一團火來。


    奇瓦科想不明白,老爺們也沒想通,本來說好的獎勵也沒了。老民兵隻是被提拔成了一個民兵小隊長,管著十幾個民兵,然後往最激烈的南城頭一扔,成為柴草堆中的一團。這才十多天下來,他手下的民兵就死的差不多了,現在隻剩下幾個聽話的同鄉,一起在城頭貓著摸魚。


    老民兵正在思索,卻在“嗖嗖”的箭雨中,聽到韋茲提驚恐的呼叫。


    “老叔,老叔!墨西加人要上來了!”


    奇瓦科渾身一抖,往前方看去。不知何時,又是一批精瘦的武士上前,把地上倒下的木梯扛起,再次往這邊的城頭搭來。伴隨著武士們的動作,後方的箭雨先一步劃過城頭,從他伏著背部穿過,直接把後麵的幾個民兵射死。


    老民兵手腳發涼,臉色慘白。危急時刻,他展現了難以想象的敏捷,雙手雙腿倒退著爬後,口中則高喊著“我去拿石頭,大家快往下砸!”


    韋茲提聽話的第一個把大石頭推了下去,徑直把一名奧托潘武士砸入泥土。城下的木梯晃了晃,又再次往城頭搭來。


    後麵的民兵衝上前來,猛地往木梯處投出一把短矛,就“嗖”的一聲被弩矢帶倒。另一名民兵趕忙撿起地上的木弓,往下猛地放箭,射死一名武士。片刻後,一隻羽箭就準確襲來,射透他的喉嚨,箭尖透頸而出。


    韋茲提心中顫抖,也爬著去拿石頭。後方督陣的幾名武士急速上前,連踢帶打的把民兵們趕到前麵,然後親自拿著長矛壓陣。木梯終於在城頭穩固,銅製的鉤子勾住城牆。兩名民兵用力試著推倒,卻隻是被一箭串成了葫蘆。接著,十幾名奧托米潘武士便如靈巧的猿猴,帶著凜然的殺意登城。


    當前的武士一個猛衝,把民兵們避退數步。接著,十幾名武士攀登而上,揮舞著邊緣鋒利的戰棍,切割著民兵脆弱的身軀。十幾把銅矛刺來,卻被對方的盾牌準確擋住,多年的武藝猶如本能。後方的塔拉斯科武士帶隊衝鋒,民兵們隨同跟上,長矛和戰棍便交戰在一起,兩邊紛紛倒下。


    老民兵奇瓦科從一具跪倒的屍體後探出投來,快速張望情形。他看著越聚越多的敵軍武士,又看看不斷被殺死的己方民兵,心中一涼。這樣下去,即使後續的援兵抵達,能把城頭的敵人趕下去,自己也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奇瓦科竭力思考,發呆了片刻,隨即高聲向身旁喊道。


    “木頭們,都拿著長槍過來,蹲到我身旁!”


    聽到熟悉的聲音,韋茲提猶如找到了主心骨。他從地上的屍體上,撿了一根隨處可見的長矛,就和五六名同村的民兵一起湊了過來。


    “我喊著號子,你們都跟我一起,往中心處的腿上刺!”


    “老叔,那中心處分不出敵人和我們的人,怎麽刺啊?”


    年輕的民兵愣愣的問道。


    “別廢話!管他是那邊的人,反正也守不住多久,都給我刺倒了!”


    老民兵奇瓦科的臉上顯出幾分少見的猙獰。他怒喊道。


    “一、二、三,刺!”


    六七把長矛穿過交錯的雙腿,同時往中心處刺去。交戰的雙方頓時倒下數人,一半是奧托潘武士,一半是塔拉斯科民兵。他們捂著腿掙紮,接著就被人群踩在腳底,片刻就沒了聲息。


    “一、二,再刺!”


    又是數人倒下,交戰雙方微微停滯。塔拉斯科民兵開始把先登的奧托潘武士往梯子處避去。


    “刺!再刺!再刺!”


    連續的呼喊聲響起,新的民兵加入進來。十幾人蹲著身,刺向武士們沒有盾牌防護的腿和腳。這種傷口並不致命,卻讓傷者失去了作戰的能力。


    塔拉斯科民兵們又繼續刺出長矛,新登上的武士隻得停下腳步,半蹲著用盾牌遮蔽下方。後方支援的塔拉斯科武士終於衝上城頭,與民兵們配合著,把奧托潘武士趕了下去。


    “呼、呼!”


    老民兵奇瓦科癱坐在地上,頭上仍然戴著盾牌。他露出些笑容,正要對周圍的民兵說些什麽。一陣淒厲的箭雨再次襲來,轉眼間就把他身旁的民兵射死數人,城頭的老爺們也慘呼著倒下。


    老民兵頭上“砰”的一聲,衝勁直接把他帶倒在地上的血泊中。片刻後,他才伸出沾滿血的雙手,摸了摸盾牌上插著的羽箭,口中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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