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風暖,陌上草熏。繁花在山穀中盛開,佳樹在泉水旁連蔭。山間的溫泉蒸散著熱氣,風中的白霧升騰起雲煙。草木蒙籠,雲興霞蔚。如紗的霧氣將廣闊的天地分隔,隻留下一池舒適的熱泉,帶來獨處的自在。


    桃源深處,不知歸途。一對年輕的白鷺,在溫暖的泉水邊嬉戲,在探索的奇妙中沉醉。它們一前一後,在水間追逐,清揚著蓬鬆的羽毛,顯露著修長的腿身,發出歡快的輕吟。


    溫泉水滑,嬌兒無力。雌鷺逃了片刻,就體力不支,斜斜的靠在泉中,被不懈的雄鷺捉住。雄鷺伸展著翅膀,與雌鷺雙喙交接,難解難分。片刻後,它溫柔又急迫的貼近身軀,上下摩挲,替雌鷺梳理羽毛。


    溪邊白鷺,欣然一處。雌鷺蹲伏在泉間,雄鷺立足在背後。雲霧頓時升起,隱見鳥影晃動。歡歌陣陣而起,泉水滴滴而落。韓娥曼聲長歌,時哭時笑,餘音繞梁不絕;列子禦風而行,泠然稱善,暢遊天地無窮...


    許久之後,歌聲驟停,雲雨止歇。雪鷺交翅而飛,共赴雲天之上。


    修洛特望著曼妙的奇景,直起腰身,突然起了幾許詩情。他微微一笑,抱著猶在低吟的人兒,愜意地吟誦出聲。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裏船...鳴翠柳、上青天、窗含雪、門泊船,真真是美不勝收!”


    阿麗莎輕飄飄的,如同在雲端漂浮,連脖頸都紅的發透。她聽著愛人的詩歌,怔了片刻,突然又羞又惱,對著愛人的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


    “壞家夥...壞哥哥!你這念的,都是些什麽詩歌?...”


    “哈哈,就是些風景詩啊!諾,造物如此神奇,春之女神的恩賜如此美妙,且讓我來想一首更貼切的...”


    修洛特麵不改色,笑意吟吟。他肩膀被咬的多了,也就不是很疼。而他學習多年,掌握著兩種母語,詩歌的翻譯自然是手到擒來,不光是信達雅,也能因地製宜...青年沉吟了會,就笑著再次開口。


    “...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都寂,但餘鍾磬音。...哈哈!曲徑通幽,花木深深。蜂鳥歡唱,溫泉留影。當然,最美妙難忘的,還得是最後動人的樂音...啊!別咬耳朵...”


    阿麗莎氣鼓鼓的,像一隻樹懶一樣,纏繞在愛人的身上。她緊緊咬住愛人的耳朵,好像在吃一片美味的樹葉。好一會後,她才鬆開手,紅著臉,埋頭在愛人結實的胸膛。


    “大白天的,弄這麽大動靜...修洛特,下次你不可以這麽壞了!...”


    “啊?溫泉僻靜,四周都有武士戒備,不用擔心。再說,剛才你可不是這麽喊的...”


    “修洛特!...”


    “啊,別咬!...”


    兩人笑鬧了一會,終於從溫泉中起身。隨後,在侍女的服侍下,兩人換上寬鬆的長袍,躺在泉邊的棉毯上,一邊吃些補充體力的果脯,一邊聊些正經的話題。


    “修洛特,你上回說,世間萬物,可以分為會動的動物,不會動的植物,還有看不見的微生物。動物與植物,都是由一種細小的胞胞組成。而微生物,就是我們致病的根源?”


    阿麗莎歪著腦袋,眨著眼睛,看向旁邊的愛人。


    “正是!魚與鳥,猴與人,都是動物。花與草,玉米與可可,都是植物。而聯盟貴族喜愛的黑穗菌,就是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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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洛特笑容溫和,娓娓道來。


    “微生物中,絕大多數對人無害。我們的身體之中,便有數以萬計的共生菌群,幫助我們消化食物...而致病的微生物,主要是某些單個細胞的細菌,與更為渺小的,以細胞為食的病毒。”


    “唔,細菌與病毒,很壞的胞胞與致病的毒素?...”


    “嗯...它們就像是,就像是微不可見的、會動的塵埃。但是,它們要比塵埃還要渺小,能夠進入到人的身體之中,損害我們的生機!”


    聞言,阿麗莎有些困惑。她睜大了眼睛,麵帶思索。


    “修洛特,這些有生命的塵埃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何讓強壯的人生病的呢?”


    “呃,很好的問題,證明你在思考。”


    修洛特直起身,盤腿坐在毯子上,仔細組織著語言。既然他已經決定,讓阿麗莎成為醫學所的總負責人,主管疫病的研究與防治。那麽,所有關於醫學與人體的常識,他都需要傾囊教授,作為醫學研究的基礎。


    而在這個時代,與歐洲的教會統治,天朝的理學主導相比,中美洲的人祭傳統,對人體解剖的熟悉,反而更為適合近代醫學的發展。


    修洛特思索片刻,看了看天色已過午時。他招了招手,喚來管理親衛的娜修。


    “娜修,今晚準備的肉食,是什麽?”


    “殿下,太陽神廟派人,送來了幾隻火雞與野兔。而武士們在山間捕獵,也抓了一頭野鹿。”


    “很好!”


    聞言,修洛特滿意點頭,沉聲吩咐。


    “讓人把野鹿與火雞送來,再準備幾把大小不同的黑曜石短匕。另外,把寶石工匠新製作的水晶放大鏡帶來。”


    “遵從您的旨意!”


    清冷的女武士低頭行禮。她目光深深,掃過殿下獵豹般的身體,悄然舔了舔嘴唇。隨後,她倒退著離開,片刻就消失不見。


    阿麗莎若有所思,看了女武士曼妙的背影一眼,輕聲詢問。


    “修洛特,你要野鹿與火雞,做什麽呢?”


    “當然是為了講課。在我們人的身上,有許多的器官,在一起合作,組成某些集群,可以叫做人體內的‘係統’。所謂係統,便是互相聯係,共同作用的整體。每個係統呢,會負責人體的某一種具體活動,比如運動、供血、呼吸、消化、生殖、免疫...而病菌侵害人體的方式,簡單來說,就是破壞人體內的特定係統...至於如何防治疫病,也與這些係統相關。在動物身上,這些係統雖然與人體有些不同,卻也同樣存在。我會解剖開來,一一展示給你看。”


    修洛特微微一笑。隨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沉聲問道。


    “阿麗莎,你怕血嗎?”


    “不怕!修洛特,父親曾教導我,如何獻祭幼狼與小鹿。以後呀,我還要為你主持家庭的祭祀,又怎麽能怕血呢?”


    阿麗莎笑著搖頭。聯盟的貴族女性,很少會有怕血的。因為在傳統中,鮮血是蘊含生機的所在,也是進獻給神靈的首選祭品。


    “好!真是我的好妻子!”


    修洛特笑著點頭。他回想著剛才的發問,不禁有些自嘲。


    在這個時代,聯盟對貴族女性的要求,可不是嫻靜端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下各部都以戰爭為第一要務,以獻祭為日常活動。很多貴族女性會像武士一樣,修習長棍與短匕,學習弓箭與投矛,甚至參與征戰與捕獵。而除了習練武藝,年長的貴女要主持家庭,便需要學習烹飪、紡織與耕種,並掌握至關重要的獻祭儀式。


    阿麗莎的祖母,蒙特祖瑪的女兒,阿托托斯特利,便是一位手持神杖,腰攜長匕,曾經親手獻祭敵人俘虜的王室長公主。她的形象,大約與商代的母辛婦好相似,被墨西加人所崇敬。


    兩人談笑了數刻,娜修就帶著幾名武士匆匆而來。武士們豎起支架,架好一頭綁住的野鹿,又係好兩隻撲騰的火雞。


    接著,修洛特長身而起,來到野鹿的身前。他麵無波瀾,接過娜修手中鋒利的黑曜石短匕,在鹿皮上輕劃了兩下,點頭表示滿意。黑曜石手術刀具有更鋒利、更精確的切削刃,是極好的精細解剖工具。隨後,他伸手在野鹿身上,摸索了片刻,感受了下野鹿心髒的位置,大約在前半身軀的前腿上方。


    “阿麗莎,退後兩步,別讓血濺到了眼睛。”


    修洛特吩咐了愛人一句,就平靜的伸出手來,落下鋒利的短匕,猶如神聖的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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