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鍾,張晨和劉立杆又回到了那塊空地,兩個人見麵就苦笑著,連怎麽樣都不需要再問了,看臉色就知道又是挨了悶棍。


    他們在路邊站著,來過兩個現場招工的,但都是招女服務員的,一個隻招三位,也是和夏總他們一樣,迅速地來,又迅速地撤,還有一個招的人比較多,也辦了手續,他們在現場擺了桌子,接受報名,很快就排起了長龍。


    兩個人擠進人群,抄了一些地址,但越抄心裏就越沒有底,變成了純粹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兩個人退出人群,劉立杆又去買《人才信息報》,張晨在路邊站著,有人騎著摩托從他麵前經過,叫道:“招一名廚房幫工。”


    他繞過去沒有人回應,在繞回來的時候,有人叫道,我去。


    那人把頭往後一甩:“上車!”


    兩個人離開了。


    “看什麽呢?”劉立杆回來,看到張晨傻傻地站著,眼睛盯著一輛摩托車的背影。


    “那個家夥來招廚房幫工,我都心動了,差一點就跟他走。”張晨說。


    “廚房幫工,開什麽玩笑?”劉立杆叫道,“你能幹得了嗎?”


    “沒開玩笑,我剛剛在想,管他什麽工作,先找到一個再說,然後再換啊,有什麽幹不了的,廚房幫工,不就是《北京人在紐約》裏,王啟明幹的嗎?洗碗、拖地、削土豆。”張晨說。


    “人家那是在紐約。”劉立杆叫道。


    “有什麽區別?在紐約刷碗就比海城高貴?”


    “那你這雙畫畫的手就糟蹋了。”


    “哼,喝西北風就更糟蹋,人家王啟明也是拉大提琴的好吧,還是中央樂團的,我他媽的一個永城婺劇團的,牛逼什麽,你去問問,這裏有沒有人知道永城在哪裏。”張晨說。


    “好好,我不和你說了,電視是電視,現實是現實,反正你要去刷碗,別說莉莉,我都不認識你。”劉立杆笑道。


    “去你媽的,滾。”張晨罵道。


    劉立杆說:“好啊,滾吧,莉莉也該回來了吧,快去看看,她有沒有成為高級白領。”


    兩個人連晚飯都沒有吃,就往回騎,他們準備帶上金莉莉,一起去吃。


    到家的時候,已經六點多鍾了,他們聽到隔壁的兩夫妻在吵架,雖然關著門,但還是清晰可聞,另外一邊,那兩個女孩子,正對著一台收錄機,在學新歌,唱得很大聲,看樣子這是她們的業務學習。


    他們的房間裏沒有人,張晨看了一下桌上,也沒有紙條,如果金莉莉回來又出去了,按她的習慣,是會在桌上留紙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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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莉莉去的這是家黑公司,碰到黑心資本家了,這麽遲還沒有下班,試工第一天,就狠狠剝削啊!”劉立杆罵道。


    兩個人躺在床上,又等了半個多小時,已經七點多了,金莉莉還沒有回家,張晨站了起來,準備下樓,劉立杆問:“你去哪?”


    “我去接莉莉。”張晨說。


    劉立杆也坐了起來:“等等,我也去。”


    兩個人騎著車到了金融花園的門口,崗亭門外,站著的還是那個“野豬的車。”他顯然也還記得張晨他們,他們還沒到近前,他就正了正頭上的貝雷帽,盯著他們。


    張晨和劉立杆,就不過去自討沒趣了,他們把車停在對麵,倚坐在自行車的橫檔上。


    兩個人又等了半個多小時,還是沒有金莉莉的影子,劉立杆憋不住了,他走過去,和那個保安說:


    “師傅,我問一下,你看我朋友的女朋友,在這裏麵上班,到現在還沒下班,是什麽情況?”


    那個保安斜睨了劉立杆一眼,沒好氣說:“現在才八點多鍾,你們急什麽,這裏加班加到十點十一點的,多的是。”


    劉立杆回來,和張晨說了,兩個人又累又餓,但沒辦法,繼續等,誰讓碰到黑心資本家了呢。


    ……


    金莉莉坐在那裏,看著外麵,坐了一會,她幹脆把窗簾全部拉開,一大片綠蔭和藍天都蜂擁而入,而金莉莉,最想看的還是大海。


    她看到了海上星星點點的輪船,它們停在那裏,也看不出是動還是不動,金莉莉看到了秀英碼頭,看到了碼頭上正在上船和下船的人。


    她不禁輕輕地笑了起來,人生還真的是很奇妙啊,還是在幾天之前,自己還是那匆匆忙忙下船的人流中的一員,渾身燥熱,現在,自己卻已經成為了一個,在有空調的涼爽的房間裏,看著別人下船的人。


    她不知道那下船的人流裏,有多少個像她一樣的金莉莉,又有多少個張晨和劉立杆,她也不知道那上船的人流裏,有多少的金莉莉和張晨、劉立杆,他們在這個島上四處碰壁,在公園裏,和所有的蚊子都親密接觸之後,他們終於放棄了他們的夢想,垂頭喪氣地回家。


    金莉莉心想,我們說什麽也不能回去,我們假證也做了,犯罪也犯了,公園也睡了,連海南話衝涼都學會了,我們怎麽可以再回去。


    外麵有了響動,金莉莉一個哆嗦,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她拿起桌上的鑰匙,走到和客廳連接處,朝外麵看看,客廳裏一個人也沒有,進來的門還關著,她走過去看看,檢查了一下門鎖,都還完好無損,這才鬆了口氣。


    又是“砰”的一聲,金莉莉這回聽清楚了,是隔壁關門的聲音,關得這麽響,吃槍藥了啊?這房子的隔音這麽好,我隔這麽遠都能聽到,你怎麽不幹脆把門給拆了?!


    金莉莉朝隔壁做了一個鬼臉,然後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她看看中間的抽屜,完好無損,用手拉了拉,是鎖住的。


    金莉莉繼續看著窗外,讓她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麽海在遠處看著的時候都是藍色的,但走近看看,卻是渾黃的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金莉莉坐在那裏,實在是沒有什麽可幹,她看看自己和老包的桌上,都空空蕩蕩的,連一本書都沒有。


    夏總他們,為什麽還沒有回來呢,他們不是說有急事,去去就回嗎?


    金莉莉站了起來,她走到了電視機旁,拿起了上麵的影碟看了起來,她手上拿著一張帶封套的影碟,回頭看了看身後自己的辦公室,她不敢離開辦公桌太久,想了想,幹脆捧起那堆影碟回到了自己辦公室。


    她把影碟抽出來看看,也沒有可看的,大小和以前家裏電唱機的膠木唱片差不多大,隻是厚了很多,金莉莉看著一張張封套上的目錄,霎時就來了興趣,她看到了毛寧和楊鈺瑩的歌,有三張全部都是,這是金莉莉喜歡的。


    有一張《俄羅斯風情》,裏麵有《喀秋莎》、《三套車》、《紅莓花兒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等等,還有《伏爾加纖夫》。


    劉立杆唱什麽都跑調,譚淑珍說幾頭牛都拉不回來,隻有唱《伏爾加纖夫》前麵的“嘿嘿吆嘿”不跑,所以有一段時間他一開口就是“嘿嘿吆嘿”。


    有一次在溫州泰順,永城婺劇團被人請去參加,一個在西班牙開飯店的老華僑的葬禮,劉立杆為了表現老華僑年輕時的勇敢,編了一段老華僑勇鬥西班牙流氓的故事,這外國的流氓,還要說外國話,誰演過啊,幾個龍套演員都犯難了。


    老楊說,來來來,杆子你上,你演哪國的流氓都不用化妝,本色出演。不上?不上你他媽的寫個外國流氓幹嘛?


    那我寫秦叔寶,老華僑大戰秦瓊好不好?劉立杆瞪了老楊一眼。


    馮老貴在邊上起哄,他說沒事,杆子你可以的,你不會說外國話,但你會唱“嘿嘿吆嘿”的外國歌啊。


    馮老貴把劉立杆身上的襯衣扒了扔了,拿過了一件女團員的花襯衫,綁在劉立杆腰裏,和劉立杆說,哪國的流氓都穿花襯衣,又拿過一碗水,潑在劉立杆胸前的背心上,和他說,這是酒,你自己吐的。


    老楊在台邊上推了一把。


    結果劉立杆上去,西班牙的流氓喝得醉醺醺的,踉踉蹌蹌,嘴裏哼著“嘿嘿吆嘿”就上場了,台下一片掌聲,劉立杆一得意,竟在台上踉蹌了好幾個圈,唱了幾分鍾的“嘿嘿吆嘿”。


    演老華僑的馮老貴,趕了他幾次都趕不下去,英勇沒辦法體現,最後急了,看他到台邊時,幹脆一腳踢了下去,那裏被老楊一把抓住,這事在劇團成為了笑談,老楊說,我要是不抓住他,他還會上去,唱五天五夜的“嘿嘿吆嘿”,人家老華僑都不要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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