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每天早上就這樣,八點左右離開家,八點四五十的時候到一公園,也正好是西湖邊上遊客多起來的時候,他就找一張水磨石的椅子,打開畫夾,把裏麵自己精心準備的幾幅肖像畫,一字攤開在自己麵前,為防止被風吹走,上麵用小鵝卵石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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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的人經過時會停下來,不知道他是在幹什麽,有好奇心重或膽子大的人,會問他是不是賣這些畫?


    張晨和他們說,自己是畫畫的,就是把你畫成這個樣子,當然,真要是有人想買他這些畫好的畫,也是可以的,賣了再畫一張就是。


    每天上午,總是第一個客人最關鍵,一旦開始畫了,走來走去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在幹什麽的,連問也不需要問。


    所以每天上午,一旦有人有興趣,張晨多低的價格多會給他畫,有一個帶著孫女的老太太,和張晨說,能不能五毛錢給她孫女畫一張,張晨笑道:“你孫女長得這麽可愛,我免費送她一張。”


    張晨畫完,把畫給了老太太,老太太覺得不好意思,最後掏出了三毛錢,一定要給張晨,張晨也隻好收下了。


    第一張一旦開始畫,頭開起來,後麵的生意就會源源不斷,這樣張晨每天都可以畫十幾二十幾張畫,收入很不錯。


    張晨每天來,也就和那個打羽毛球的好漢,還有阿屈熟悉了,知道阿屈原來是市群藝館的工作人員,打羽毛球的叫萬柺,為什麽叫這名字,他自己都不知道,誰給他取的也不知道,大概是說他厲害吧,反正讀小學的時候,他在學校就是打架大王,萬柺的名字就跟著他了。


    萬柺很厲害,他說他和世界冠軍韓勁都打過球,張晨問他誰厲害,萬柺笑道,不好比的,我們這種野路子,和他怎麽比,他要是不手下留情,就要被剃光頭了。


    張晨知道,原來萬柺也是有佩服的人的。


    阿屈比張晨去得早,萬柺一般要吃過午飯,睡一小會午覺才過來,張晨去的時候,阿屈總是幫他占了最好位置的椅子,他把自己的大衣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椅子上,邊上再放了他的呢製貝雷帽,其他人就知道,這是阿屈的椅子,沒人敢去動他的大衣和帽子。


    等到張晨來的時候,阿屈就會把這個位子讓給他,張晨感激地說,謝謝屈老師,阿屈總是把頭一昂,“小事一樁!”


    張晨每天這樣早出晚歸,小昭一直以為他都是去那個防空洞裏,她唯一感覺有些奇怪的是,她問:“親愛的,你現在上班,怎麽都要帶畫夾了?”


    張晨說對,工人們很多地方搞不清楚,我就要畫給他們看。


    小昭“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


    每天早晨,不管小昭有沒有起床,也不管是在家裏還是紅旗旅館,小昭上夜班的時候,張晨還是陪她睡在這裏。


    在張晨畫完他的張晨牌手表以後,小昭就一定要替張晨搽雪花膏,她感到張晨臉上的皮膚越來越差,都快幹裂了。


    張晨心想,這每天在西湖邊上吹著冷風,不幹裂才怪。


    張晨嫌雪花膏太香,不肯搽,小昭就威脅他,你要是不搽,哼,那我也不準你畫手表,張晨無奈,隻能乖乖地被搽了,搽完之後,小昭還會在張晨的臉頰上親一下,說:“嗯,真香!”


    把張晨搞得哭笑不得。


    張晨騎在自行車上,聞到自己臉上香噴噴的,覺得像個娘們,人都畏縮起來,感到自卑,邊上有人看一眼他,他就會疑神疑鬼,覺得對方是不是聞到了他身上的香味。


    等到香味在風中一點點飄散時,他才感到自己的男子漢氣概又回來了,腰也慢慢直了起來。


    張晨把自行車停在西泠印社門市部的門口,抽了抽鼻翼,確認沒有了香味,這才走進去,買了十大張鉛畫紙,讓店員幫忙,就在店裏裁成八開,又買了三支5B鉛筆和三支碳素鉛筆。


    張晨把鉛畫紙放進了畫夾裏,畫夾背起來就有些沉。


    他穿過了湖濱路,朝對麵的一公園走去,剛走到一公園,有一位跟阿屈學國標的大姐看到他,就跑了過來,叫道:“小張,不好了不好了,出事情了。”


    “大姐,出什麽事情了?”張晨連忙問。


    “快過來看。”


    大姐說著就拉著張晨的衣袖,把他往西湖邊帶,張晨走到了那裏,自己也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看到西湖邊上,有七八個一看就是美院的學生,立著一個個畫架,畫架上是畫夾,在向來往的遊客招攬生意。


    完了完了,搶生意的來了,自己的好日子到頭了,張晨心裏連連歎息。


    這是張晨早就該想到的,畢竟,這裏離浙江美院隻有幾百米的距離,那每天從張晨身邊經過的人,肯定就有美院的老師或學生,他們看到張晨生意不錯,回去一宣傳,這些人出來是遲早的事。


    張晨坐在那裏,連那些畫都不好意思擺出來,阿屈過來看看,明白了,他說,我幫你擺出來,這美術,我也還是懂一點的,我去看過了,他們沒有一個比你畫得好。


    阿屈說著就幫張晨,打開畫夾,把那些畫擺了出來,他的學生,看到老師這樣做,也都一起很熱情地幫張晨招攬起生意,叫喊聲一片,把這裏搞得像個菜市場,那些人都看著這邊笑,張晨囧死了,還是阿屈製止,罵道,別叫別叫,這是藝術,又不是農貿市場賣小菜。


    學生們這才閉嘴。


    到了十點,阿屈他們都走了,那些人裏,有人蕩過來,看了看張晨的畫,一聲不吭回去,和其他幾個竊竊私語一陣,其他幾個,也一聲不吭地過來,看看,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這湖邊畫畫的生意,一天本來就那麽一些,這些人一出來,他們倒陸陸續續有幾個生意,但張晨一個也沒有。


    這想畫畫的顧客,和其他生意不同,沒有老顧客的,都是頭一遭,誰畫得好,誰畫的不好,全看顧客的感覺和畫畫的人的賣相。


    和他們相比,張晨的劣勢是明顯的,一是他們個個長發垂肩,一派藝術家的派頭,他們還有畫架,看上去就比張晨正規,張晨不可能為了這個,也去買一個畫架,貴不說,他拿著畫架,每天也沒有辦法進出家門啊,背個畫夾小昭問,還好解釋,再背個畫架怎麽說?


    最關鍵的還是,這些家夥,一個個都在胸前醒目地別著浙江美院的校徽,有人還把校徽別到了自己的帽子上。


    有兩個小姑娘,走過來看看張晨麵前的畫,有一個很喜歡,都已經想讓張晨畫了,另外一個,看了看他的胸前,悄悄拉了拉同伴,趴在她耳邊低語道,但這低語還不夠低,張晨也聽到了,她說:


    “這個不是美院的,一定很蹩腳,還是去那邊,找美院的畫。”


    同伴聽了這話,轉身就往那邊走,張晨叫道:“不要錢,我不要錢給你們畫。”


    兩個小姑娘轉身看了看他,嘻嘻笑著,還是離開了。


    張晨坐在那裏,一直坐到了十二點多鍾,連中飯也沒有吃,一個生意也沒有,無奈何,他隻能把那些畫收進畫夾,背起畫夾離開,他想換一個地方。


    往左是柳浪聞鶯,正好在浙江美院的對麵,肯定不能去,隻能往右,去斷橋那邊看看。


    看到張晨走了,那些人裏有人叫到:“哥們,撤了?”


    有人吹口哨,還有人尖叫了一聲:“傻逼!”


    也不知道是罵張晨還是罵其他的人。


    張晨隻能統統當作沒有聽見。


    張晨沿著湖畔,一直走到六公園,這一路,都有美院的人在這裏,他們看到張晨背著畫夾過來,也都好奇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那個,傳說中在西湖邊畫畫賺了大錢的人。


    過了六公園的三聯書店,就是省委統戰部的院子,院牆把湖畔的路阻斷了,張晨隻能走到了環城西路上,一直走到和北山街交匯的地方左轉,才重新回到了西湖邊。


    張晨走到了斷橋那裏,失望地發現,這裏也被美院的學生占據,看樣子他們已經集體行動了。


    張晨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卻看到那天的那個小孩,應該是還記得他,看到了他,就急急地過來。


    張晨趕緊離開了那裏,穿過北山街,走到了對麵的望湖樓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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