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應嘯虎給劉立杆打電話的時候,劉立杆正在張晨辦公室,應嘯虎問劉立杆,你是不是還想買輻條廠。


    劉立杆說是啊。


    “是不是還是原來的條件?”


    “沒錯,應廠長,你把女兒帶上吧,簽完字後跟我走。”劉立杆笑道。


    電話裏應嘯虎也笑了一下,他問:“那你錢準備好了嗎?”


    “支票就在車上,隨時可以開。”劉立杆說。


    “好,那這事就可以定了,你今天下午兩點,到二輕總公司,我們在那裏簽協議,公司的領導,要做個見證。”


    “下午兩點?好,你把二輕總公司的地址告訴我。”劉立杆說著,拿過張晨桌上的紙筆,記了起來:“延安路二輕大廈,八樓,二輕總公……”


    劉立杆還沒有寫完,張晨就把他的筆一把奪了過去,說:“別記了,問他,是聶總還是鮑書記的辦公室?”


    應嘯虎已經聽到張晨的話,他說對對,就到聶總的辦公室。


    劉立杆放下電話,張晨和他說,我陪你去吧,那裏我很熟。


    劉立杆奇怪了,問:“二輕總公司,你怎麽會熟悉?”


    “這群英服裝廠,原來就是二輕係統的,就是他們的聶總和鮑書記,忽悠我兼並這裏的,你說我熟不熟?”


    劉立杆睜大了眼睛:“那他們這樣的廠,是不是還有很多?”


    “不知道,但聽說是有很多。”張晨說。


    “我操,有這樣的關係,你怎麽不早說?”劉立杆罵道。


    “我操,你要二輕的關係,你怎麽不早說?”張晨回罵道。


    “來來,你還有沒有其他什麽關係?”劉立杆問。


    “有,三堡村的書記和村主任,你要不要認識?”


    “好,等我要蓋蔬菜大棚的時候,你再介紹給我認識。”劉立杆瞪了張晨一眼。


    ……


    張晨和劉立杆走進聶總的辦公室,應廠長已經等在這裏,看到張晨,聶總和鮑書記哈哈一笑,聶總和張晨說,剛剛老應和我們說,這劉總的朋友認識我們,我們還在猜會是誰,沒想到是你。


    張晨笑道,我也是聽他打電話,才知道是到你們這裏。


    鮑書記說:“張總,我可是好幾次經過群英服裝廠,不好意思進去。”


    張晨趕緊說:“鮑書記,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你什麽時候去我那裏,我肯定都會雙手雙腳歡迎。”


    “唉,是難為情,怕見到那些老工人。”鮑書記擺了擺手說,“這人比人,氣死人,你看看,這同樣的一個群英服裝廠,到了張總的手裏,就天翻地覆,你說我要是進去,羞愧不羞愧。”


    “哎,老鮑,也不能這麽說,至少說明我們對張總這個人,看得還是準的,也算是給群英服裝廠的工人們,做了件好事。”聶總說。


    寒暄過後,進入正題,劉立杆和應廠長已經談好的事,現在又來了個張晨,聶總和鮑書記當然更沒有話說,劉立杆和應廠長,就代表甲乙雙方簽了字,劉立杆把支票填好,交給應廠長,應廠長指著聶總說,給他給他。


    劉立杆把支票再交給聶總,聶總嗬嗬笑著收了下來。


    應廠長問聶總和鮑書記:是不是要等這錢到賬?


    “不用不用,有張總在,你放心吧。”聶總說。


    應廠長就把一個卷宗袋,裏麵是杭城自行車輻條廠的營業執照、稅務登記證、土地證、房產證等等證照,還有一塑料袋的印鑒,都交給了劉立杆,劉立杆隻要憑這份協議和應廠長已經簽好的委托書,去把法人和股東的名字,變更成自己就可以了。


    一家成立了近三十年的企業,就這樣以接近於農貿市場買一捆青菜的方式,迅速地完成交易。


    聶總和鮑書記看著,均鬆了口氣,他們諸多的麻煩中,總算是又少了一樁。


    這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好在前幾年就不景氣了,工人待在廠裏,連工資也發不出,那時杭城附近的蕭山和建德,一下子出現了很多做外貿螺絲刀的私人五金工具廠和小電鍍廠。


    這些工廠的老板,大都是剛剛從田裏上來,洗淨腳上的泥巴,放下褲管的農民,他們哪裏知道怎麽給碳鋼拉絲、調直、去油、鍍鋅和鍍鉻,杭城自行車輻條廠,又是在當地小有名氣的老公家單位,他們廠裏的工人,很快就被這些廠當作了老師傅請過去。


    被請去的人一個帶幾個,沒等二輕總公司去解散他們,他們自己就辭職逃光光了。


    人逃走了回過頭來,又來買廠裏閑置的設備,輻條廠的設備,和群英服裝廠不一樣,群英服裝廠那些破縫紉機,不值幾個銅板,送給人人家還嫌運費貴,輻條廠的設備,老歸老,還是很搶手的,買過去就可以用。


    這些賣設備的錢,正好用來買斷了廠裏還剩下的,辦公室和後勤人員的工齡,讓他們自謀出路。


    這些人以前在廠裏,還覺得自己比工人們高一等,到了這時,下麵的工人都被人當老師傅當寶貝搶走,他們反倒變成了沒人要的垃西,自己也覺得灰頭土臉,說話也硬不起腰杆。


    這些人心裏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但也說不響一個不的理由,你一個工廠,下麵的工人都逃光了,就剩下你們這些,用工人的話來說,這一幫吃白食的,你還好意思繼續賴在廠裏,真的要吃白食?


    就這樣,他們也和工廠了結了關係。


    一個原來一百多人的廠,最後隻剩下一個廠長,還有二十幾個退休工人,退休工人這幾年死的死,到今年就還剩下十七個。


    應廠長幾次想回到二輕總公司,或者幹脆也買斷工齡,但公司不同意,讓他繼續留守,因為這輻條廠,還有一個老大難的問題沒有解決。


    那就是那些已經離開工廠的工人,人離開廠了,但家還在這裏,他們自己去蕭山、建德上班,老婆孩子還在這裏。


    按理說這是沒道理的,但很多時候,對方人數一多,沒道理也就變成了有道理,加上大家都是熟人,又是公家的事,誰也犯不著撕下老臉去得罪人。


    這些人繼續在廠裏住著,房租不交不算,還要偷水偷電,等於是二輕總公司每個月都要倒貼,還不敢去斷水斷電,因為那剩下的十七個退休工人,也還住在那裏。


    拱宸橋那裏的廠房,租是沒人要租的,那一帶有太多的空廠房了,輻條廠的位置因為就在運河邊上,可以直接在廠裏,自己就造一個碼頭,而當時很大量的,從杭城流向杭嘉湖平原的鋼材、煤炭、水泥和砂石,還是通過運河散布出去。


    倒是有人因此想把輻條廠買去當堆場和物料倉庫,但也都因為這些人的存在而作罷。


    大家心裏都很清楚,住在這裏的,是一幫很恐怖的群體,他們要是光住也就算了,他們可是,住不算,還習慣把自己原來的廠,當作自己家的,你堆在這裏的鋼材和煤炭,白天黑夜,螞蟻一樣,他們會前赴後繼、大搖大擺地圍上來啃食,讓人煩不勝煩。


    要買這裏的人都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把這裏清空,而無論是老應還是二輕總公司,最沒有能力幹的,還就是清空。


    那就算了。


    沒想到就等到了劉立杆,這一個真不介意的。


    現在有人肯把輻條廠買去,等於是二輕總公司從此不要再倒貼了,而六十萬,算算也夠給那十七個工人送終了,輻條廠的事情,終於可以和群英服裝廠一樣,徹底地告一個段落,聶總和鮑書記,心裏怎能不歡喜。


    應廠長和劉立杆說,劉總,那你看,明天廠裏我就不去了,你是不是要安排一個人去守著?


    劉立杆說,守著幹嘛,隨他在那裏好了,反正又沒什麽東西。


    聶總和鮑書記、應廠長都笑了起來,看樣子這劉總,還不清楚狀況,聶總說:


    “劉總,那輻條廠,雖然已經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但你還是要派人去看著的,要是沒人看著,撿垃圾的要飯的,很快就會進去做窩,那廠房裏東西沒了,房子還在,那房子的磚瓦,恐怕也還會被人一拖拉機一拖拉機地拆走。


    “還有,住在裏麵的那些人,用的可還是你的水電。”


    劉立杆還真的是沒想到這點,他本來的打算是,買來了就扔在那裏好了,沒想到還會有這麽多的麻煩,聶總說的沒錯,看樣子不派人看著還真不行。


    但自己去哪裏找人?


    劉立杆想了想說:“應廠長,你看,你能不能幫我在那還住在裏麵的人裏,找一個靠得住的,就讓他幫我看著好了,我每個月給他一百五十塊錢的工資。”


    “這麽多,我都想賺這個錢了。”應廠長笑道,鮑書記說,那你就繼續留在那裏好了,我們這裏,工資也照發。


    大家都笑了起來。


    應廠長和劉立杆說:“那就叫老四頭,這老四頭,是單身漢,原來是廠保衛科的科長,買斷工齡後,也還住在那裏,沒找到正式的工作,每天就是去拱宸橋那邊,擺個象棋攤,有一頓沒一頓的,這也算是解決了他的困難,這個人,人還是很負責的。”


    “好,那就辛苦應廠長,幫我去和他說一聲。”劉立杆說。


    “好好,一句話的事,就噶。”應廠長應承了。


    “老應,讓老四頭和還住在那裏的人說一聲。”鮑書記說,“這以前是公家的,偷水偷電,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現在那裏是劉總的,讓他們也適可而止,再偷水偷電,就和從劉老板口袋裏偷錢沒什麽兩樣,這人,也要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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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對,不然,這劉老板要趕他出去,他也不要怪劉老板不仁義。”聶總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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