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走後,劉立杆重新倒在床上,太陽出來了,透過窗戶,照在了他的臉上身上,他感覺有些熱,也不知道是陽光還是空調的原因。


    酒店裏的中央空調,一般在半夜和早上九十點鍾,大批的客人都退房了,服務員正在打掃房間的時候,會停機一段時間,這時候又重新開始,朝房間裏噴著暖氣。


    劉立杆盯著風機口,綁在鋁合金格柵上的那根紅絲帶,看著它在風中飄啊飄的,“我舒展開又跌回我自己,又把自己拋出去,並且獨個兒/置身在偉大的風暴裏。”


    劉立杆想起裏爾克的這句詩,又想起“心旌飄搖”這個詞,他不知道誰的心旌會是紅色的,如這根紅絲帶。


    至少他的不是。


    劉立杆仰麵躺在那裏,感覺自己渾身乏力,心空落落的,有點慌,有點澀,有點摸不著方向,這個感覺,在他以前,真正投入地寫完一本戲,或一篇小說的時候會有,不管是寫戲還是寫小說,那都是在經曆別人的人生,你怎能不大汗淋漓?


    當然這個大汗,是心裏的,劉立杆覺得,心累了或者空落的時候,心,也是會流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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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投入地讀小說,看電影,聽別人講故事,不也同樣是在經曆別人的人生?隻要你不是一個麻木不仁的人,你也一樣心會緊,會壓抑,會興奮,會流淚,會流汗,甚至滴血。


    等到劉立杆再醒來的時候,外麵天都已經黑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服務員進來過了,在他身上,體貼地蓋了一條毛毯,還把窗簾拉上,把夜燈打開了,房間裏有了昏暗的光。


    劉立杆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人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餓壞了,他抽抽鼻翼,嗅到蘋果誘人的香味,扭頭看看,床頭櫃上有一個果盤,那也是服務員送進來的。


    劉立杆原來是半躺在床上,雙腳還懸掛在床外,他把雙腳屈起來,提到床上,用腳跟蹬了一下,身子在床上往前竄出了一大截,再伸出手,手就能夠夠到床頭櫃上的果盤。


    他抓過一個蘋果,咬了一大口。


    仰麵躺在那裏,把一個蘋果啃完,人感覺舒服多了,他坐了起來,想到這時間,張晨他們應該已經回到杭城,他站起來,走到櫃子前麵,打開櫃門,從包裏把大哥大拿了出來。


    大哥大剛剛打開,張晨的電話就進來了,罵道,我操,終於通了,你在哪裏呢?


    “望湖賓館。”劉立杆說。


    “我操,你去望湖賓館幹嘛?”


    “就是操,打套兒,跨年炮。”


    “去你媽的,來不來吃火鍋?”


    “來來,在哪裏?”


    “延安路,小昭辦公室。”


    “好,馬就到。”劉立杆學著李陽的南京話,說完大笑。


    劉立杆下樓,走到了望湖賓館的大門口,朝裝修未完工的ESPRIT專賣店那裏看看,沒看到那個人影,劉立杆覺得有些失落,又有些高興,他自己也不知道,高興什麽。


    站在那裏等車的時候想起來了,阿蓮還是阿蘭,他還是不知道,但他已經確定,不會有其他的名字了。


    一陣風吹來,劉立杆哆嗦了一下。


    小昭辦公室的門關著,劉立杆推了進去,他看到茶幾上擺著一個電飯煲,邊上是一茶幾的菜,張晨、小昭和小娟三個,正坐在那裏吃火鍋,小娟的邊上,還有一個空位子,碗筷和杯子都擺好了,那是他的。


    怕被油煙熏到,張向北的嬰兒車,被推在離他們一兩米外,張向北看到劉立杆進來,舞著雙手,開心地噢噢噢噢叫著。


    劉立杆拍了一下手,和張晨說,快快,快借給我兩千塊錢。


    “幹嘛?”張晨問,不過還是從屁股兜裏,掏出了錢包,扔了過去。


    “小昭,有沒有紅包?”劉立杆問。


    “抽屜裏。”小昭說,這是買來給下麵服務員發紅包時用剩下的。


    劉立杆打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紅包,又打開張晨的錢包,從裏麵數出兩千,把錢包扔回給張晨。


    劉立杆把錢塞進紅包,走過去遞給張向北,和他說:“來來,北北,老爸的紅包。”


    “不要給他,他會塞嘴裏。”小昭叫道。


    張向北已經一把把紅包拿了過去,就要往嘴裏塞,劉立杆趕緊把他的手抓住,張向北憤怒地看著他,劉立杆把臉湊過去,抓住張向北握著紅包的小手,朝自己臉上拍著,“來來,打這裏。”


    厚實的紅包打在臉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張向北咯咯笑著,劉立杆再放開他的手,他就一下一下用紅包啪啪打著劉立杆的臉,高興地笑著。


    這邊三個人也笑了起來,張晨說,好,你就蹲在那裏,不要吃了。


    小昭站了起來,走到桌前,從抽屜裏拿了兩個空紅包,走過去,把張向北手裏的紅包奪了過來,張向北正要哭,小昭說,好好,北北,這個給你。


    她把一個空紅包塞到了張向北手裏,張向北揮了一下,感覺手感不對,又要哭,小昭趕緊說,來來,再給你一個。


    把另外一個空紅包,塞到了張向北的左手裏。


    張向北一隻手握著一個紅包,左看右看,兩個紅包在手,他感覺心裏平衡了,也不再管劉立杆,把紅包塞進嘴裏,憤怒地撕咬著。


    劉立杆坐到了火鍋前,小娟站了起來,她說我出去看看。


    張晨看著劉立杆問:“你怎麽這麽慘,身上連現金都沒有?”


    劉立杆說,那怎麽辦,紅包又不能刷卡,要麽我去刷卡。


    “好,去刷二十萬。”張晨笑道。


    “想得美,我兒子可不像你,不會這樣壓榨他老爸。”劉立杆罵道。


    “嗯嗯。”張晨點著頭,“你這個老爸,隻會從我這個老爸這裏拿了錢,再給他發紅包。”


    “是借的,會還你的,葛朗台!”劉立杆罵道。


    小昭看著劉立杆說,這幾天銀行都不開門,你沒現金怎麽活?我抽屜裏有,等下拿一萬去。


    劉立杆說,好好,看到沒有,就是這躺在一張床上的兩個人,思想境界都高下立判,謝謝小昭,等下記得提醒我。


    小昭笑道,好,我會提醒你。


    三個人舉起杯子,碰了碰,不約而同說了一聲新年好,小昭喝了一口,劉立杆和張晨幹了。


    “你廣州什麽時候回來的?”張晨問。


    “第二天就回來了,沒找到啟航的表哥,他已經不在火車站,同事說他去澳門打工了。去他媽的,這一下線索徹底斷了。”


    張晨問:“那你都在望湖賓館?”


    “對啊。”


    “大哥大幹嘛不開?我還以為你又失蹤了。”


    “躲你啊,煩死,整天逼逼叨叨讓我回永城。”


    張晨和小昭笑笑,也不多問。


    張晨和劉立杆說,去他家裏看過了,你爸媽都很好,我騙他們你去香港了。


    “嗯嗯,騙得好。”劉立杆一邊吃著腐竹,一邊說。


    張晨又和他說了吳朝暉的事,張晨說,吳朝暉這個家夥,還是講情義。


    劉立杆又得意起來了,他說,那當然,我公司出來的,還會有錯。


    張晨想罵,魏文芳可有點不太高興,她也是你公司出來。


    想了想,張晨又沒有說,他心裏斷定,在他們回桐廬的路上,魏文芳和吳朝暉,因為這個,肯定會鬧不愉快。


    就是這樣,張晨覺得,自己還是能理解魏文芳,一瓶茅台一百五,這個時候,對她來說,首先想到的倒不一定會是這一百五十塊錢,而是,三十個包白送了,五箱三十瓶茅台酒,那就是九百個包白送了,還有青春寶呢?


    就像是自己剛開店的那個時候,到市場大門口買盒飯,多加一塊大排,腦子裏都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件衣服白賣了,吃著大排的時候,感覺咬著的都不是肉,而是自己和小昭賣每一件衣服時候的,那種辛苦。


    這不是抽象的數字,而是有畫麵的。


    張晨看到過吳朝暉他們車上的那堆年貨,數量雖然多,但都是便宜貨,魏文芳在買這些的時候,一定也和當初的自己一樣,在心裏盤算著,多少個包白送了,又是多少個包白送了。


    創業的艱難大同小異,創過業的,人人都能體會。


    不過,有一點張晨不會想到,魏文芳不是今天,而是一直這樣,她的節儉,是因為錢在她眼裏,不是以元計算的,而都是以她父親送的,那一車車的蜂窩煤的運費計算的。


    小時候父親送煤,她幫助推車,煤送到了,父親在幫買家卸煤,魏文芳就站在一旁,盯著買家,看她從用《人民畫報》的銅版紙折成的錢包裏,把運費一毛一毛地數給她,那個時候,魏文芳最大的奢望就是,要是能多數給自己一張該有多好。


    但這樣的好事,從來也沒有發生過。


    小娟進進出出,坐下來吃一會,就要站起來說出去看看,她坐下來,抽抽自己的鼻翼,有些疑惑地問小昭,小昭姐,你有沒有聞到我身上有麻辣味?


    “幹嘛?”小昭問。


    小娟說:“我剛剛走到一個顧客麵前,她都打噴嚏了。”


    四個人都笑了起來,小昭抽抽鼻翼,心裏罵了一聲要死,她還真從自己的衣服上,嗅到了麻辣味,再抬頭嗅嗅,整個房間裏好像都是麻辣味,她趕緊站起來走過去,把窗戶打開,一陣清冽的冷空氣進來,這才感覺好多了。


    她走回來的時候朝張向北看看,“啊”地驚呼一聲,其實的三個人扭頭看看,都大笑起來。


    他們看到,兩個紅包,已經被張向北咬碎,撒了一地,張向北的嘴是紅的,臉上和手上也都沾滿了紅顏色。


    他正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著他們得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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