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是賀紅梅的父母,請張晨和小昭他們全家吃飯,賀冬梅夫婦也帶來了他們的兒子,吃飯的地點就放在會仙樓二樓,一個大包廂,兩張桌子,五個小孩一桌,十個大人,正好也是一桌。


    有牛鄉長的地方,吃飯總是熱鬧的,話就不停,話題就不斷,這聊著聊著,很快就聊到了小昭父母眼下的困境。


    賀紅梅的父親說,都一樣都一樣,我們也是,這家是想回去,又怕回去,特別是前幾年。


    我們在外麵做生意,什麽苦沒有吃過,什麽麵子拉不下來,說不好聽一點,在外麵,可以說是活的像狗一樣。


    這城裏人也看你不起,你也沒有個戶口,小孩上學什麽都要去求人,來個聯防隊查暫住證的,都可以對你橫眉豎眼,指東指西。


    這回去嘛,人家也不知道你在外麵過的是什麽日子,就覺得你有幾個錢,大家都很尊重你,到哪家吃飯,都請你坐上席,人家看你那眼神,和看別人是不一樣的。


    這種被尊重的感覺,是你在外麵得不到的,你自己也覺得,回到家了,好像腰也直了,背也挺了,走路都有風了,自己感覺自己就像個大人物,講老實話,回去最享受的就是這個感覺。


    但怕回去,也是一樣,你都這麽神氣了,像個大人物了,那人家請你幫個小忙,你幫不幫?問你借個幾百一千的,你借不借?你說不幫不借,你也開不了口,和你在村裏那大人物的樣子也不配。


    而且,這村裏的人,誰都覺得,憑他和你的關係,提這點要求是可以的,不過分的,一件一件看,確實是不過分。


    但他們不曉得的是,一人一件小事,匯攏到你這裏,那是多少事,這就成了大事,一筆一筆小錢,匯攏了就是大錢,你哪裏幫得了這麽多的小事,哪裏有這麽多錢借。


    好嘛,你總有顧得到東就顧得到西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們那裏自己就遠近親疏分出來了,說你幫別人就是不幫他,你看得起別人就是看不起他。


    而且,你幫了他十次,最後一次沒幫上,他記住的是這最後的一次,不是前麵的九次,結果是一個個人全得罪光。


    還有,他們又不出門,不知道這城裏和鄉下的區別,在鄉下,大家互相求個事,開腔一句話的事,這到了城裏,什麽都是要交換的,很多我答應幫他們的事,到了城裏來求人,事辦了,人情欠下了,這是要還的。


    可以講,回家,那是頭一天風光,頭一天高興,第二天開始,隻要有人上門,你這心就是慌的,不知道他一開口,是不是會有什麽要你幫忙的。


    是撒。


    賀紅梅的媽媽說,我們最早是在市場邊邊,就朝天門碼頭那裏,買了房子,結果那家,就變成了旅館,村裏麵什麽人到了重慶,都住到你家裏來。


    有時候我們做了一天的生意,人累得話也不想多講一句,筷子都拿不起,就想回去倒在床上,先睡一覺再說。


    結果,到了家門口,就看到有人帶著大包小包坐在門口等,那人心裏那個煩啊,都想哭出來。


    好嘛,你還要打起精神,做給他吃,鋪床給他睡,你稍稍哪裏偷懶一下,他回去還說,你看不起人,到你家裏,臉是黑的,吃的也像是打發要飯的。


    好嘛,人家就是坐在你門口,等著來做皇帝的。


    “還有還有,我那個時候,最怕你們把什麽病人都往家裏帶,那痰什麽的,還吐得到處都是,也不知道什麽病,會不會傳染,我洗澡之前,都要把衛生間衛生先搞一遍。”賀冬梅說。


    你以為我們願意?賀媽媽白了賀冬梅一眼,接著賀冬梅的話題說:


    那看病的,就家裏住住還算好的,我最怕的是,還有那人會想,我們大老遠的,難得到重慶來看個病,你還不陪我們去,我們又人生地不熟的,他們哪裏知道,我們攤位裏的生意,是一天也斷不了人的,哪裏走得開?


    你拿了車費讓他們打出租車去,他們都不願意,他們不曉得,我們自己平時,都舍不得打車。


    唉,那個苦頭,我是吃夠了,所以有點錢,我趕快就和她們爸爸說,我們去買個房子,住得遠遠的,哪裏是我們喜歡住別墅,那別墅不也是在鄉下,和我們鄉下的房子有什麽區別?


    實在是那個時候,那裏價格便宜,交通還不方便,連公交車都沒有,讓他們想找都找不到,要我們自己,哪裏有住市場邊邊方便。


    我和她們爸爸,現在想起來,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就是回家從來沒和人講過,我們在哪個市場做生意。


    連家裏的老人都沒有說過,不然,這人都到了攤位裏,擺起了龍門陣,那生意哪裏還有辦法做。


    “英明!”賀紅梅朝她老媽翹了翹大拇指。


    一說起這個話題,賀紅梅的父母親就滔滔不絕,一肚子的苦水,賀紅梅的父母親說著,小昭的父母在邊上就不停地點頭,看樣子他們也是深有體會。


    “我小時候,就最討厭回家,情願在重慶出租房裏一家人冷冷清清的,也不想回去熱熱鬧鬧的。”賀冬梅說。


    “我也是。”賀紅梅說。


    “你我還不曉得,讀書的時候,老是騙家裏說是學校裏有事,不回來了,要留在杭城,這過年會有什麽事,老師不要過年?我就知道你是不想回鄉下去。”


    賀紅梅的母親說,大家都笑起來,賀紅梅朝她媽媽,做了一個鬼臉。


    “對了,老爸,你也這麽討厭回去,那你們幹嘛還年年那麽積極的回去?”賀紅梅問。


    “家裏有老人,還有祖宗啊,你想我們連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不要了?連祖宗的墳都不用上了?這回去,是給自己掙麵子,也是給老人掙麵子,我們過完年拍拍屁股可以走了,那老人是還要在那裏過日子的,你不給他們掙點麵子怎麽行?”賀爸爸說。


    “那把他們接出來過年不就可以了?”賀紅梅問。


    “怎麽接?那時候我們才住多少大一點地方?還有,這老人車也不知道坐,船也不知道坐的,你不是還要回去接,我們那個時候,哪裏有這時間,市場裏都是到了年二十九才關門的,等到關門,就急急往家趕,哪年不是這樣?”賀爸爸說。


    “他們小孩,哪裏懂這些,他們就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做,不曉得有些事情,是你不喜歡,也不得不做的。”賀媽媽說。


    賀爸爸鬆了口氣:“現在老人都接到重慶了,就不用回家過年了,你們以為我們不覺得輕鬆?每年就清明回去掃下墓,也是當天來回,在村裏留都不留,我去年回去,看到老家那房子,都塌了一隻角了,也賴得管,塌了就塌了,反正也沒人回去住了。”


    賀紅梅笑道:“好嘛,這吃的是什麽飯,都變成訴苦大會,吃憶苦飯了。”


    “對了,張總,你家裏那邊,有沒有這麽多的苦惱?”賀冬梅問。


    張晨想了一下,不管是自己家裏,還是杆子家裏,好像都還沒有這麽多的事情,張晨搖了搖頭,他說:


    “我們家是城鎮裏的,反正我們在外麵做的事情,其他人也不是那麽清楚,而且,住在那種樓房裏,大家彼此之間的關係,好像也沒有那麽親熱,以前,鄰居還互相鬥來鬥去,互相檢舉揭發,都防著對方,現在大家,也習慣不太會去管別人的事。”


    “是的,我們住鄉政府宿舍裏,也是這個樣子。”舅媽說,“不像是在下麵村裏,躲在被窩裏放個屁,全村人都會知道。”


    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對了小昭,我建議你爸媽,還是不要在村裏待了,早點出來。”賀紅梅媽媽和小昭說,“不然接下去,苦頭還要有的吃。”


    “對,我也是這麽想的,我這次來,攔住你們,不讓你們回去是頭一件事,這第二件事,就是這個,那個地方,小昭,你爸媽是不能再待了。”


    牛鄉長說著轉過身和小昭的父母說:“你們也不要死腦筋,不要舍不得,想想沒有的那些錢,你們種田種一輩子,也種不出來,就還有什麽舍不得的。”


    賀媽媽說對,大哥大嫂,想開一點,沒有什麽舍不得的,這人啊,也就是個習慣問題,你隻要走出來了,看看外麵的世界,也一樣會習慣的。


    張晨和小昭的父母說:“爸,媽,要麽跟我們一起回杭城吧,那裏什麽都有,我爸媽也在杭城,你們去了那裏,也有個伴,我們也照顧得到。”


    “對對,跟我們一起回去,什麽都不用帶了。”小昭說。


    小昭的父母互相看看,似乎麵有難色。


    賀爸爸看出了什麽,他說:


    “張總,小昭,我看大哥大嫂,身體都還很不錯,還沒到需要你們照顧的時候,這去杭城,好是好,但我說句實話啊,不要說他們,連我去都待不習慣,這吃又吃不好,氣候也不適應,對大哥大嫂來說,還有個問題,那就是聽也聽不懂,說也說不了,這怎麽辦?”


    張晨和小昭想想,這還真是個問題,看小昭父母的神情,也對賀爸爸這話,表示同意。


    “我有一個建議,張總。”賀爸爸說,“你們不如就在重慶給他們買個房子,這樣,吃啊住啊進進出出什麽的,就沒有什麽障礙,像舅媽他們這樣關係近的親戚,有時間也可以來看看他們,或者一起住段時間,感覺上吧,這和家裏還連著呢。


    “家裏真要有個什麽大事,從重慶趕過去也方便,不用大老遠的,從杭城再趕回來。”


    “對,這樣好。”牛鄉長說。


    張晨問小昭爸媽:“爸,媽,你們看這樣可以嗎?你們在重慶,弟弟妹妹也可以到城裏來上學了,這城裏的學校,怎麽說也比下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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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對,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還沒想到那兩個小娃子讀書的事,那鄉裏的學校有什麽好讀的,老師連個普通話都說不好的。”牛鄉長說,“就這樣定了,不要問他們,這個主意我來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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