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開著車到了科技園區的門口,就看到小武坐在園區大門口傳達室的台階上,看到張晨的車到了,他站了起來。


    小武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坐上了車,神情有些恍惚,朝他們笑笑,想說又沒有說。


    “小武,你怎麽了?臉色看上去不太好。”譚淑珍問。


    “沒有什麽,淑珍姐。”小武搖了搖頭說。


    張晨問他:“去哪裏,小武?”


    小武愣在了那裏,想著,好像想不起來要去哪裏,張晨問:“餓不餓?要麽我們去龍翔橋吃海鮮。”


    小武如夢方醒般,又好像脫困般地說,好好,那我們就去吃海鮮。


    張晨和譚淑珍互視了一眼,都覺得小武今天怎麽怪怪的,問他,又不肯說。


    小武一個人坐在後排的一角,張晨啟動車子後,通過後視鏡朝後看著,看到小武身子歪向一邊,好像是睡著了,整個人蜷縮著,看上去好像小了一圈。


    張晨把車開到了龍翔橋,停下來,他們去了“二盅”排擋,張晨讓小武點菜,小武說,你點,我都可以。


    張晨要了一隻龍蝦,兩隻大梭子蟹,一盤血蛤,一條黃魚,一份海瓜子,再來一份鹵牛肉,和一份溫州炒米粉。


    譚淑珍還是喝椰子汁,張晨問小武要喝什麽,小武出人意料地說,和你一樣,也喝酒。


    說完,他自我解嘲般,也是和他們解釋說,今天有點累,想喝點酒。


    張晨說好。


    “杆子哥不在?我打他電話,打不通。”小武問。


    張晨說:“他在北京,現在這個時間,應該是還在應酬,他把杭城煉油廠拿下來,北京那邊,很多人幫了忙,他這次是專程去謝謝他們的。”


    “杆子哥真的要造杭城最高的樓?”小武說,“就在你邊上?”


    張晨說對。


    “張晨哥,你還記不記得,在海城,你們剛剛租下那塊地的時候,杆子就想創造曆史,沒想到他今天真的做到了。”


    張晨點了點頭。


    張晨和小武在說著劉立杆的時候,譚淑珍坐在一邊,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顧自吃著海瓜子,一邊還喃喃地說,今天這海瓜子,肉不飽滿。


    小武舉起了酒杯,叫道:“張晨哥,淑珍姐,我們來碰一下。”


    張晨和譚淑珍舉起杯,三個人碰了碰,小武把一杯啤酒,一口就幹了,原先蒼白的臉,霎時就變得通紅。


    張晨問小武:“小武,沒遇到什麽事吧?”


    小武說沒有,就是想你們了,我本來想,給你打完電話給淑珍姐打的,沒想到你們在一起。


    張晨說,我們剛從廠裏出來的路上,小武,你真的……


    小武擺了擺手,笑道:“真的沒事,張晨哥,你是不是希望我有事?”


    “滾。”張晨罵道。


    小武笑了起來,我就想聽你罵滾。


    譚淑珍叫老板來一罐椰子汁,椰子汁上來,譚淑珍把小武麵前的酒杯拿開,把椰子汁放在小武麵前,和小武說,多吃點菜,小武。


    小武說好,謝謝淑珍姐。


    三個人吃到了十二點多鍾,走出店外,張晨問小武去哪裏?


    小武和張晨說,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們回去吧,小武說著,急急地就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好像要逃離他們一樣,舉止突然,張晨和譚淑珍都愣住了,張晨叫道,小武!


    小武已經走出去二十多米,回轉身,看到張晨和譚淑珍還站在原地,小武突然就給他們鞠了一躬,然後,轉過身就朝黑暗中跑去,一會就不見了影子。


    張晨和譚淑珍麵麵相覷,張晨和譚淑珍說,這家夥肯定有什麽事!


    譚淑珍歎了口氣,說,我一個晚上,都覺得他有事,可他就是不說。


    兩個人上車,張晨把車調了個頭,朝小武跑開的那個方向開去,兩個人很注意地朝兩邊看著,都沒有看到小武。


    張晨一直開到了湖濱路,想了想,小武應該是往望湖賓館方向去的可能性更大,就把車子右轉,但一直開到了望湖賓館門口,都沒有看到小武。


    張晨把自己的大哥大遞給譚淑珍,和她說,你扣小武。


    譚淑珍扣了小武,小武沒有回電。


    譚淑珍再扣,讓傳呼台連扣三遍,但直到他們開到動感地帶樓下,小武也沒有回電。


    張晨和譚淑珍一起上了樓,譚淑珍回去房間,張晨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想想不甘心,拿起辦公桌上的座機,又扣了小武,還是沒有回音。


    譚淑珍洗好澡,穿著睡袍過來,看到張晨呆呆地坐在那裏,譚淑珍問,還沒有反應?


    張晨搖了搖頭。


    譚淑珍歎了口氣:“不會回電了。”


    譚淑珍的話音剛落,張晨的大哥大就響了起來,張晨趕緊打開電話,叫道:“喂喂,小武,你在哪裏?”


    “張先生,是我啦。”電話裏傳來林淑婉軟綿綿的聲音,張晨趕緊說:“對不起,林小姐,我還以為是我朋友。”


    “怎麽啦,張先生,我就不是你的朋友?”林淑婉問。


    張晨趕緊說:“是是,林小姐。”


    “好了啦,既然是朋友,人家一覺醒來,肚子很餓,很想去吃宵夜,可是,張先生,我又人生地不熟的……”


    “好,林小姐,我請你去。”人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再不接這個茬,就不好了,張晨連忙說。


    “真的,張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啦,那我馬上下去,在大堂裏等你。”林小姐高興地叫道。


    掛了電話,張晨和譚淑珍說:“換衣服,我們去第二場宵夜。”


    譚淑珍看著他問:“張晨,你覺得人家現在打電話給你,是希望你身邊還有人嗎?”


    張晨愣住了,他說,那你不去,我怎麽敢去?


    “你心裏有鬼?”譚淑珍問。


    “屁鬼!”


    “那你有什麽不敢去的?”譚淑珍問,“人家林小姐,是你的大客戶,人家什麽時候打電話給你,問你要一餐飯吃,你都應該滿足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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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可是……小昭又不在。”


    譚淑珍忍不住笑了起來:“張晨,你認為小昭要在,林小姐還會打你電話?她人生地不熟的,怎麽不打他的劉大哥?快點去吧,人家都到下麵大堂,望眼欲穿了。”


    “我去,譚淑珍,你這是叫我……”


    “犧牲色相?你自己要是做得正,有什麽好怕的,心裏要是有鬼,就是不鏽鋼門鎖著,你也會紅杏出牆。去吧,我相信你,張晨,真的。”


    張晨開到望湖賓館,林淑婉已經跑到外麵大門口來等他了,看到他的車就趕緊招手。


    張晨帶著林淑婉,又到了“二盅”排擋,他心裏是隱隱抱著小武還在這附近,沒有跑遠的心態過來的。


    老板看著張晨又回來了,帶著另外一個女人,老板意味深長地笑笑,和張晨說,張老板葛毛毛忙嘞。


    張晨朝他苦笑。


    點好了菜,林淑婉說,張先生,我聽劉大哥說,你們喝一種什麽酒,燙熱了喝的。


    “加飯酒?”


    “對對,我們就喝這個好不好?”


    張晨笑道:“那個是冬天喝的,現在是夏天,還要燙熱……”


    “哎呀,人家就是沒有喝過,想試試啦,張先生……”林淑婉扁著嘴,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盯著張晨,身子扭來扭去的,撒嬌道。


    張晨趕緊說好好,那我們就喝這個。


    張晨把老板叫過來,把要求和他說了,老板也嚇了一跳,他說,不要鼻頭血都喝出來。


    林淑婉嘻嘻笑著,她問,老板說什麽了啦?


    張晨和她說,老板提醒我們,不要喝得鼻子流血。


    林淑婉笑著,一語雙關地說:“我就喜歡看你鼻子流血。”


    老板“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張晨趕緊和他說,我朋友台灣的,她就想試試。


    “有數有數。”老板笑著離開。


    真喝起來,張晨嚇了一跳,林淑婉的酒量很好,他們兩個人喝了三瓶加飯酒,她還混若無事,還要叫再來一瓶。


    張晨想起來了,漢高祖劉邦和他說過,林淑婉原來是他夜店的,年紀大了,才去開服裝店,她有這樣的酒量,太正常了。


    兩個人吃到了三點多鍾,走到門口,被風一吹,加飯酒的後勁上來了,都有些醉意,張晨感覺自己的腳底虛滑,恐怕連車都開不了了,林淑婉似乎也明白了,和張晨說:


    “張先生,這裏到酒店是不是不遠,我們從西湖邊走過去好不好?”


    張晨說好。


    兩個人走到了西湖邊,林淑婉叫道,不行了不行了,頭有點暈,張先生我們坐一下。


    張晨和林淑婉,在西湖邊的水磨石椅子上坐了下來,兩個人頭仰在椅背上,看著頭頂的樹冠和星空,林淑婉深深地吸了口氣。


    “張先生,你知不知道,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感覺你很像一個人,從樣子到神態都很像。”


    “誰?”


    “我哥。”


    “你哥哥?”


    “對,我哥,我父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們是阿嫲帶大的,從小,我哥就保護我,在學校裏,隻要有人欺負我,他就會去找他打架,不管對方人長得多高大,有多少人,他都會去和人家打,被人打倒在地上,爬起來還要去打。


    “他到底打了多少架,我都算不過來了,阿嫲死後,我哥帶著我去了台北,那時候他國中畢業,到台北混社會,靠給人追債賺錢,供我上學,我知道他做得很辛苦,但他每次到學校門口來接我的時候,都是笑嘻嘻的,真的,我就記得他笑嘻嘻的樣子。


    “我那個時候,你也知道,女孩子嘛,有虛榮心,人家有名牌包包,我就要,和哥說了,我哥就說好,帶我去買,人家有名牌運動服,我也要,我哥就說,去買,哥這裏有錢,我想要什麽,隻要我說了,我哥就會笑嘻嘻地說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你哥現在在哪裏?”張晨問。


    林淑婉舉起手,指著天空說,那裏,我哥現在在那裏,他在天上看著我。


    林淑婉突然哭了起來,叫道:


    “我哥沒有錢,他其實沒有賺到什麽錢,他給我的,給我買東西的,其實都是從別人那裏要回來的債,那是老板的錢,我哥把它們都花了,花在了我身上,開始的時候,他還能拆東牆補西牆,後來欠的錢太多了,他也沒有辦法,就想逃,被老板的人抓到了。


    “我哥是被人打死的,就那樣活活打死的,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我很想很想我哥。”


    林淑婉抱住了張晨,神智有些不清了,她繼續哭著:“哥啊,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過得很辛苦,我好孤獨的,我每天都在想你,哥啊,我真的很想很想你,妹妹現在有錢,可以把你欠的那些債都還完了,哥啊,你能不能回來?”


    張晨抱著她,輕輕地拍著,林淑婉繼續嗚咽著,過了一會,她似乎又清醒了,問:


    “張先生,你當我哥好不好?”


    張晨說好。


    “真的?”林淑婉抬起頭,看著張晨問。


    “真的。”張晨點點頭。


    “好!”


    林淑婉叫了一聲站了起來,雙腳並攏,伸開了雙臂,和張晨說:“哥,背我回家!”


    張晨走過去,背起了林淑婉,林淑婉在張晨的背上,咯咯地笑著,她說:


    “真好,我小時候,隻要說累了,我哥就會這樣,背著我回家,那時候,他才比我高一點點,但不管多遠的路,他就會這樣背著我回家。”


    張晨感到脖子裏,有淚水滴了下來,是滾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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