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的酒敬下來,書記和慧芳說:“慧芳,你先出去一下,我們談點事。”


    慧芳趕緊站起來說,領導們,你們忙。


    她走了出去,順便把門帶上了。


    主任看著張晨說:“張老板,本來,這事我們年前就準備和你說的,後來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還是過完年再說。”


    張晨看著主任鄭重其事的樣子,心裏咯噔一下,覺得今天這事,應該非同小可,他看了看書記和主任,書記笑了一下,手抬了抬,和張晨說:


    “來來,吃菜,張老板,我們邊吃邊說。”


    主任朝張晨舉了舉杯,張晨也趕緊朝他舉舉,主任抿了一口酒,繼續說:


    “張老板,我記得我們最早一起吃飯,也是在這裏,可以說,我們是看著你這個企業,在我們三堡成長起來的,就像自己的小孩,別說你,就是我們對你們浙江半畝田,也是特別有感情的。


    “這幾年,你們也給我們三堡村,長了不少臉,讓我們在上級領導和其他村麵前,那腰杆也挺起來了。


    “包括和你張老板個人,我覺得,我們相處得也很愉快,所以,你們這個企業,真的要搬走了,我說一句實話,我們從心裏,還是很舍不得。”


    要搬走?張晨疑惑了,這話從何說起?張晨想了一會明白了,是不是自己在喬司買了工廠,那裏又在造廠房,消息傳到了三堡,這才讓主任他們誤解了,張晨趕緊說:


    “主任,我們可從來沒有要搬走的打算,前麵來的時候,我還在和我們趙廠長,商量今年要擴大生產,喬司那個,隻是我們另外的一個項目。”


    “我知道,我知道,張老板,我知道你們是有紮根我們三堡的打算,而且,年年都在擴大生產,所以舍不得,但現在,恐怕沒有辦法,這事由不得我們村裏了。”


    “主任,什麽意思?”張晨問。


    “張老板,現在這事,還沒有對外宣布,但是市裏,已經定下來了,你要是問柳副市長,他也會告訴你。”


    書記接過主任的話說:“那就是,我們今年,已經被納入到市裏重點的拆遷範圍,從五福村到我們三堡村,這整個的一大塊,都在拆遷範圍之內。”


    “啊!”張晨大吃一驚,接著就感到頭都大了,自己這三堡的工廠,剛剛擴建完畢,也沒有穩定幾年,那房子的外牆塗料,都還是新的,這就要拆了?


    特別是,自己手上,剛剛有塔吉特這麽一個大訂單,中間最怕有什麽打擾,搬廠,那可不是說停一兩天的事,那麽大一個規模的工廠要搬遷,裏麵的麻煩事,不知道有多少。


    “可是,我們今年的生產任務很緊,完不成,老外是要索賠的。”張晨說。


    “我知道,這也就是我們要提前和張老板打招呼的原因,這計劃不是趕不上變化嘛,我們也是年底前才得到這個消息的,就給了我們半年的時間,我們這裏,你也看到,村民還什麽都不知道,這要發動動員到最後搬遷,六個月的時間,我們也是頭疼得很。”主任說。


    書記插話到:“但城市大發展的格局就是這樣,我們不服從也不行,再難的工作,也要去做,這可是市裏麵,讓我們兩個當場簽了軍令狀的,不簽都不行。”


    “半年的時間?”張晨問。


    書記點點頭說:“對,八月底之前,包括這裏整條街,和我們的村部大樓,必須全部拆遷到位。”


    張晨的腦子“嗡”地一下,這就是說,其實還沒有半年,而這中間,還正逢春夏,他們棉麻服裝銷售最旺的旺季,他們在完成塔吉特公司的訂單之外,林淑婉台灣的訂單,還有國內的訂單也是很緊。


    最主要的,他們可不是一家小加工廠,十幾台機器,說搬就可以搬的。


    要找到幾萬平方的廠房,光安裝裏麵的電線電纜,把每一台車位的燈和電源插座安裝到位,把大小燙的蒸汽管道分布到每個車間,每個小組,還要安裝鍋爐,安裝發電機,製作裁床和安排好員工宿舍,這不得要幾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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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還是後麵的事情,前提是你要先有這麽大的廠房,光有一兩萬個平方的廠房還不夠,那廠裏,還要有可以安置幾千人的宿舍。


    服裝廠是勞動密集型企業,和一般的企業還不一樣,像老群英的工人是個特例,其他的,都是要包吃包住的,有大量的宿舍需求。


    裘書記看了看三堡的書記和主任,他和張晨說:


    “張總,我們是一聽到這個消息,村裏馬上就進行了研究,很重視這事,所以今天請他們兩位引薦,我們希望,張總你的企業,能夠落戶到我們村。”


    鄭主任說:“對,對,我們高沙,雖然和他們三堡相比,離市區遠了一點,但也還是有區位優勢的,那就是我們緊挨著下沙開發區,和在開發區裏麵,沒有多大的區別,交通和配套設施很齊全。


    “另外,如果張總的企業能夠落戶到我們村,我們在土地出讓方麵,肯定會有優惠。


    “而且,張總的企業在建設階段,我們村兩委,肯定會大力協助,給張總一個賓至如歸的感覺。”


    “裘書記、鄭主任他們那裏,還是不錯的,張老板,最主要的是,他們兩個,對張老板你的企業,都很看好,這企業,和地方政府的關係,那還不是魚和水的關係,有地方當家的支持,還是很重要的。”三堡的主任說。


    “對了,張老板。”三堡的書記說,“有一點你放心,我前麵說了,我們之間,還是有感情的,對張老板的為人,我們也是很認可的,認為是靠得牢的,張老板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為你們爭取最好的拆遷條件,你積極配合我們,我們也不會心裏沒數的。”


    兩位書記和兩位主任,一唱一和地說著,張晨臉上雖然保持著微笑,但腦子裏已經是一團的漿糊。


    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就知道了一點,那就是三堡的廠保不住了,不管他們有多少困難,不管他們今年的生產任務有多緊,八月底之前,他們都必須從三堡滾蛋。


    張晨心裏一陣的苦笑,自己這幾年為什麽要買土地建廠房,包括買門市部,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從心裏覺得,那租肯定不如買,租是人家要你滾蛋,你就必須滾蛋,買不一樣,買下的就是自己的,就沒有人可以叫自己滾蛋,自己可以長久地待下去。


    結果還是一樣,無論在上海還是杭城,無論是為了落實宗教政策的原因,還是城市發展的原因,讓你滾蛋的時候,你一樣必須滾蛋。


    區別隻是,原來可能是房東和地方政府談,現在是你自己談,但滾蛋的最後期限,人家是已經定好的,根本沒有人來先問問你,這個時間行不行。


    “張老板,你看這事怎麽樣?”葛會計說。


    張晨心裏一陣的苦笑,什麽怎麽樣,我還有說怎麽樣的資格嗎?他勉強笑了一下說:


    “我知道了,這事,我還要回去商量一下。”


    “可以,可以,我們這裏,反正還有時間,是到八月底。”


    三堡的書記說著,張晨差點就罵出來,你他媽的有時間,可誰給我時間了?


    裘書記說:“張總,我希望你,這兩天就抽空去我們村實地看看。”


    張晨說好,我一定去。


    張晨覺得,自己已經有些像一個機器人,別人說什麽,他就隻好機械地應答。


    “對了,張老板。”三堡的書記說,“這事情,還希望張老板能夠保密,先不要聲張,你也知道,我們的發動動員工作,還沒有開始,唉,現在農村的工作,沒有以前那麽好搞了,不能給下麵有太長的想的時間,這七想八想,就什麽歪主意都想出來了。”


    張晨說一定一定。


    “好了,該談的事已經談完了,我們接下來,可以好好喝酒。”三堡的主任說。


    葛會計馬上站了起來,打開門,叫了一聲:“慧芳。”


    慧芳走了進來,葛會計說,陪張老板喝酒。


    “對對,再敬張老板一杯。”主任說。


    慧芳舉起了杯,笑意盈盈地看著張晨,不知道為什麽,張晨突然就同情起了她,張晨心想,她一定還不知道,這裏馬上要拆遷了,她拿了家裏的錢,有一些可能還是借的,懷揣著發財的夢想,到了這裏,大動幹戈,想把握住機會,開始自己創業的征途。


    她把錢都投了下去,對這裏進行這麽大的改造和裝修,卻不知道,她在這裏,最多還有六個月的時間,她已經被判了死刑,必須從這裏滾蛋,等拆遷的車輪碾壓過來的時候,她和對方談判的資本和籌碼,甚至比自己還不如。


    雖然看上去她有幾分姿色,人也乖巧,好像在男人之間可以應付自如,但其實,到最後她會發現,能伸手拉她一把的,一個也沒有,那些平時的大哥,臉都是鐵青的。


    “張老板,請賞臉。”慧芳說。


    張晨趕緊說謝謝,和她碰了碰,一飲而盡。


    “慧芳,叫你那個一級廚師,也進來敬張老板一杯。”主任叫道。


    張晨看到了那個一級廚師,果然如張晨所想的,不過是一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和慧芳差不多大,兩個人並排站在那裏,書記叫道:


    “來來,你們小兩口,一起敬張老板一杯。”


    “噢——”原來他們,還是一對,張晨恍然大悟,覺得今天的酒好像特別上頭,他都有點暈了。


    對麵的兩個人,都舉起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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