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北走了,四個老人的臉灰了,特別是張晨媽媽,臉上好像塗了一層蠟,人也瞬間老了很多,站在那裏,好像人都有些晃動。


    譚淑珍把向南拉到一邊,悄悄和她說,南南,不要光顧著自己玩,多陪奶奶他們說說話,知道嗎?


    向南眼眶還是紅的,她嗯嗯地點著頭。


    “還有,媽媽和你商量一下,下個學期開始,我們要麽不住校了,周日到周五,你住在奶奶家,周六才回我們自己家,反正從你奶奶家過去學校,也就一點點路,坐公交,也不過十幾分鍾。”譚淑珍說。


    “嗯,318要麽407,三站。”向南點點頭。


    浙大附中,就在西湖邊的保俶山腳,曙光路93號,而曙光路連接著體育場路,從“錦繡家園”過去,經過世貿中心和黃龍體育中心,就到浙大附中了,滿打滿算不過兩公裏多,要不是因為向南覺得住校新鮮,要求住校,她本來就沒有住校的必要。


    實際住校了,新鮮勁過去之後,她也經常溜回到張晨爸媽家吃晚飯,學校食堂的飯菜,哪裏會有家裏好吃。


    “那我以後就騎車上下學吧,幾分鍾就騎到了,媽媽。”


    向南說,譚淑珍點點頭說好。


    這一路都是鬧市區,街上的汽車行駛速度都很慢,杭城又是全國治安先進城市,可以說是二十四小時都很安全,譚淑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那我們就這麽定了,南南?”譚淑珍問。


    向南說好,她走回去,走到了張晨媽媽那裏,她個子已經和張晨媽一般高了,她伸手摟住了張晨媽的腰,輕聲問:“奶奶,累嗎?”


    張晨媽搖了搖頭,不過還是把頭靠著了向南的頭。


    張晨走回來了,張晨媽問,北北走了?


    “現在應該過海關了,離飛機起飛還早,這下,應該是坐著玩遊戲機吧。”張晨說。


    一個多星期前,張向北想到在機場候機和在飛機上的那十幾個小時,沒事可幹,實在太無聊,他把好幾年沒玩的遊戲機找了出來,去店裏想買幾張新的遊戲卡,沒想到看到了新出的索尼PSP,張向北馬上買了一台,這幾天正迷它呢。


    “那你打北北電話,我和他再說說話。”張晨媽說。


    張晨心想,還是不要了,搞得一裏一外一老一少心都惶惶的,還更讓人擔心,張晨說:


    “我早上出來,就讓他關機了,等他到了美國,小芳接到他,會馬上打電話過來的。”


    張晨媽聽張晨這麽說,這才作罷。


    小樹也回來了,他和張晨說:“我給姐打過電話了,告訴她北北已經過了安檢。”


    張晨說好,我們也走吧。


    兩輛麵包車加二貨的車,一路到了金茂大廈,小米帶著辦公室的兩個人在大門口等他們,大家下車,小米讓一個人上了小武的車,陪他們去停車,其他的人,第一時間都是退出大門口拱形的雨棚,站在空地上朝上仰望,隻有張晨一個人,來的次數多了,對此已經沒有感覺,和小米在說著話。


    張晨媽和小昭媽朝上看看,就不敢看了,說是頭都看暈了,兩個墾荒戰士卻看得來了興致,臉上開始重新生動起來,老張說,現在的人真厲害,這麽高的樓都造得起來,我們永城,以前造一幢五層樓,稀奇死了,全鎮的人都跑過去看,造了兩年多,就熱鬧了兩年多。


    “叔叔你也是看熱鬧的之一吧?”劉立杆問。


    老張嘿嘿笑著。


    “杆子,你說,這麽高的樓,這腳手架是怎麽弄上去的?”老張拉住了劉立杆問,“還有,這房子沒造好的時候,裏麵連電梯都還沒有吧?塔吊也沒有這麽高,這些材料,又是怎麽運上去的?”


    “叔叔,你這些問題啊,晚上有專業人員來,我讓他說給你聽。”劉立杆說。


    老張說:“你也不知道吧?你這個白銅(虛頭巴腦、徒有其名),還說自己是造房子的老板。”


    “造房子的老板還連泥桶也自己去挑?”劉立杆說,“我當然不知道,我要是這些都知道了,我就當不了老板,要去打工了,你們以前那廠裏,廠長會車床還是刨床?”


    “他會個屁,和你一樣,也是個白銅。”老張罵道。


    “對對,所有我們這些白銅,是專門管黃銅紫銅們幹活的,誰讓我們長得白。”劉立杆笑道。


    小米問張晨,張總,是先去酒店還是公司?


    張晨問大家,大家都說要先去公司,張晨就讓大家把身份證拿出來,都交給跟小米下來的還有個人,讓她先去辦入住手續,大家跟著小米繞去側門,從那裏上寫字樓。


    一大幫人到張晨他們公司,四處參觀了一下,也不多坐,因為這裏隨時都會有私人訂製的客人到來,他們參觀的時候,已經有兩位在這裏。


    小米陪著他們,下了樓,乘酒店專用電梯,上了五十四樓,到了這裏,站在酒店大堂的中庭朝上看,張晨媽和小昭媽就更暈了,幾十層樓高的中庭,邊上是一圈圈的走廊,層層上去,張晨媽說,就像是站在井底,幾個小孩卻無比的亢奮,覺得這也太酷了。


    向南、周若怡、鄭新穎和孫向陽,他們拿著相機走開去,在酒店的大堂裏四處拍照。


    二貨叫道:“逼……,早知道這樣,今天晚上我也住這裏了。”


    張晨笑道:“你現在也可以住下啊。”


    “不要不要,還是要回去。”二貨說,“剛過完年,人手還很緊,要盯著點,我們等下去指導員房間坐一會就可以。”


    劉立杆湊了過來,他輕聲說,二貨,離吃飯還早,我的房間,可以借你們用一個小時。


    二貨看著他老婆問:“要不要?”


    小君的臉刷地紅了,罵道:“滾,也不嫌丟人!”


    二貨滿不在乎地說:“丟什麽人,他們哪個不幹?”


    邊上人大笑,小咕嚕問小君:“媽媽,爸爸問你什麽要不要?”


    小君雙手搭在小咕嚕肩膀上,把他整個人扳了個向,小咕嚕不依不饒,轉過身,小君把他又扳了過去。


    劉立杆說:“你爸爸問你媽媽要不要小弟弟?”


    “不要不要。”小咕嚕馬上叫道。


    “為什麽不要?”譚淑珍問。


    “他會搶我東西吃!”


    小咕嚕說,大家大笑,劉立杆說:“好,不錯,有霸氣。”


    房間都開好了,張晨他們公司的那位員工在這裏等他們,譚淑珍把房間分配好後,四個老人需要去房間裏休息,姚芬陪他們上去,其他的人,到邊上咖啡廳去喝咖啡。


    他們剛剛坐下,向南他們也進來了,要吃蛋糕,二貨夫婦帶著小咕嚕,和他們一起去點單,張晨、劉立杆、小武、小樹和小盛坐了一桌,譚淑珍和瞿天琳、桂花姐坐在相鄰的桌子,大家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看著玻璃外麵,天高雲淡。


    他們坐了沒多一會,老萬到了。


    ……


    張晨把幾個枕頭摞在一起,靠在床頭,床鋪的正前方和右側,整麵牆都是落地玻璃,東方明珠塔從右側方的電視機後麵升上來,除此之外,視線之內,就沒有其他的建築。


    今天是個陰天,但張晨卻更喜歡看這樣的天氣,他覺得和藍天白雲比起來,這種隱晦的天氣,色彩更為豐富,也更深沉,你可以不停地盯著它們看,從每一個局部,都可以找出很複雜的色彩變化,越看越有意思,不像藍天白雲,一眼就會看穿,會膩。


    這樣的天氣,是深不見底的,似乎隱藏著無限的可能性,你可以一點一點地挖深下去。


    張晨拿過床頭櫃上的香煙,把煙灰缸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把煙點著。


    看著外麵陰沉沉的天空,他想起了昨晚吃自助餐時的情景,老萬被兩個墾荒戰士夾在中間,兩個墾荒戰士一邊殷勤地給老萬倒著啤酒,夾著菜,一邊詳細地了解摩天大樓建造的點點滴滴。


    那認真的程度,讓張晨他們看著都忍俊不禁,就差拿筆記本記錄了,老張還一定要老萬打他一個電話,這樣他好把他的號碼保持下來,以後有什麽事可以請教,小昭爸爸也把老萬的號碼,保存在了手機裏。


    劉立杆問張晨:“這兩個老同誌,不會到桃花源後麵的那個山溝裏,去造摩天大樓吧?”


    “有可能,你就發抖吧。”張晨說。


    “我天,那我把輻條廠那塊地給他們玩好了,反正那裏還空著。”劉立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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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幹脆連建築公司一起給他們。”張晨說,譚淑珍他們都笑了起來。


    說笑歸說笑,劉立杆說的,張晨還真的也想到過。


    張晨笑著起來,去上洗手間,從洗手間回來的路上,張晨看到一個女的正遠遠地從大門口走出去,視線裏這麽多的人影,這一個影子,一瞥之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張晨愣了一下,馬上想了起來,他疾走過去,等他追到門口,卻看到她正好走進電梯。


    張晨看到她一閃而過的側影,沒錯,就是劉芸,對一個畫家來說,這短短的一瞥,已經夠他看清楚一個形象了。


    張晨急忙追了過去,電梯卻已經下行。


    這個情景,一如那年在筧橋機場。


    張晨走回去坐下,他想把這事和劉立杆說,但譚淑珍坐在他們對麵。


    “有沒有紙筆?”張晨問。


    劉立杆從桌上的手包裏,拿出一支水筆,卻找不到紙。


    “不用找了。”


    張晨從煙灰缸裏,撿出劉立杆扭成一團,扔進去的軟中華煙盒,拆開,煙盒的背麵是白色的,張晨寥寥數筆,就畫出了進電梯那一刻的劉芸。


    劉立杆詫異地看著他,張晨說對,就是她,我剛剛看到她了,不過沒追上,她進電梯走了。


    “她怎麽會在這裏?”劉立杆問。


    “我怎麽知道。”張晨說,他接著問:“她怎麽不可以在這裏?她在這裏,我覺得很正常。”


    “不是,她不是……她……”


    譚淑珍看著他們,劉立杆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要說什麽,卻突然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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