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先生,對嗎?具體的我都和他說了。”


    醫生和劉芸說,劉芸的臉微微一紅,不過沒有說什麽,她也不知道,這一次張晨和劉立杆,誰在醫院冒充了她先生。


    “患者剛送到這裏的時候, 呼吸急促,處於昏迷狀態,情況確實比較危險,經過搶救之後,已經脫離了危險,目前心肺功能正常,腦部CT掃描後, 也沒有發現有什麽異常,我們初步會診的結果, 還是傾向於藥物反應,希望你們能向我們提供更詳細的信息。”


    醫生繼續和劉芸說,劉芸也為難了,她說:“我一直都不在重慶,不知道他在吃什麽藥,平時通電話的時候,也沒聽他說過。”


    “對對,我這裏查他的醫保卡信息,也查不出來,這樣,你們能不能回家去找找,既然是吃藥,在家裏總會有藥盒藥瓶什麽的留下來,把這些信息提供給我們,我們就比較容易判斷,製定出治療方案。”醫生說。


    四個人轉去重症監護室,老劉還是沒有醒來, 不過看他的氣色很好, 臉色紅潤,躺在那裏,雖然插著管,但神態安詳,就像是睡著了。


    劉芸看著,感到稍稍放寬了心。


    四個人開車去老劉住的地方,一路上,大家都沒說什麽話,張晨和劉立杆有意回避著老劉昨天發病的情況,劉芸也沒有細問,長期的不在一起生活,父親的日常生活對她來說,就是一個空白,對這車上的四個人都是,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躺在重症監護室裏的老劉,和他們生活在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一個點的交集, 對劉芸來說,她對他的了解, 甚至還不如自己手下的一個員工, 每次電話裏涉及到父親個人的生活身體狀況,父親都是用“巴適得很”,四個字就把她給打發掉了。


    關於父親,劉芸能知道的就是,一是不想離開重慶,二是“巴適得很”,除此之外,就是空白,她除了每隔一段時間,就給他打一筆錢之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劉芸每次給父親打錢,都是二三十萬,父親收到錢,會給她發一條微信,說一句錢收到了,也沒有再多的話,一年下來,劉芸大概要給他打一百多萬,劉芸心裏篤定的是,這錢讓父親在重慶生活得很巴適,肯定還綽綽有餘。


    但父親從來也不會和劉芸說夠了,讓她不要再打,劉芸把這理解成,年紀大的人,就是要看著自己存折上的錢,在多起來,而不是少去,這才會有安全感,覺得自己老有所依。


    這個錢對劉芸來說,是小錢,她不會去過問父親是怎麽花這個錢,還剩多少,本來她還會打更多,求個心安,還是小芳提醒她說,你打多了,不怕劉老師去搓麻將,胃口也大了,最後變成一個賭鬼?錢夠他天天請人吃火鍋喝茶就夠了。


    劉芸覺得小芳這話有道理,沒有再多打,反正父親也從來沒說不夠,除了劉芸給他打的錢,他每個月還有退休金,還有老房子出租的錢,就是天天請人吃火鍋喝茶,也都夠了。


    老劉已經從原來的地方,搬到了解放碑的新房子裏,四個人乘電梯上了樓,劉芸從自己的包裏找出鑰匙,開門進去,雖然是老劉一個住,但房間裏收拾得很整潔,老劉一直都是一個很愛幹淨的人,一個人之後,就更要幹淨了。


    看著房間裏一塵不染,東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劉芸的心又寬了一些,說明平時父親的身體無恙,沒有到動不了的地步,昨天的發病,應該是個意外,就像醫生說的,大概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藥,吃錯藥了。


    “你們坐。”劉芸打開空調,和張晨他們說:“我去找找看。”


    張晨、劉立杆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小芳走去廚房的冰箱,打開門,看到裏麵有瓶裝水,她拿了水回來,放在張晨和劉立杆麵前。


    房子是三室一廳,最小的那間房間空著,裏麵有一張床,劉芸每年回來陪父親過春節的時候,這個房間會被清理出來,給劉芸睡,劉芸走了,這房間就一直空著,連床上墊著的被褥也被卷成了一卷,露出一張光光的席夢思,床單被套什麽的,都已經清洗掉了。


    老劉平時都不怎麽進這個房間,更不會有什麽留在這裏,劉芸走進去轉了一圈就出來了。


    劉芸接著去了書房,這個書房,劉芸就是每年回來的時候也很少進去,對她來說很陌生。


    劉芸看到,書架上的書也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劉芸手指搭在書脊上,一排排劃過去,有些黯然神傷,她看到書架上的書,有一半還是她買的,她買這些書的時候,還是在她讀初中和高中的階段,每一本書,都是她從嘴上省下來的。


    書架上擺放著一個個鏡框,裏麵是劉芸各個時期的照片,還有她父親自己各個時期的照片,就是沒有看到她母親的照片,有一張劉芸記得明明是三個人的合影,但母親的部分,被折了過去,藏在後麵,能看到的隻是劉芸和她父親的部分。


    劉芸歎了口氣,母親的痕跡,已經被父親抹去了,在這個書房,在這個家裏,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寫字台上有一台電腦,還有一疊方格稿紙,劉芸看了一下,這是父親正在寫的一本回憶錄,書名叫《我的三十八個春秋》,寫的是他從第一天當教師開始的經曆,劉芸恍惚記得父親和自己說過這本書,那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當時劉芸就鼓勵父親說,好啊,你寫完了,我幫你去找地方出版。


    父親當時聽了很高興,但這書,寫到今天,終究也沒有寫完。


    父親會用電腦,會打字,但他還是喜歡用鋼筆在三百二十個字的方格稿紙上寫,父親的字很漂亮,他寫著的時候,一定很得意。


    劉芸拉開寫字台的抽屜看看,又打開書架下麵的櫃子看看,裏麵也是收拾得很整齊,寫字台中間的抽屜裏,有一個暗紅色的布包,劉芸打開來,裏麵是父親用過的七八支舊鋼筆,用橡皮筋紮在了一起,再用布包著,劉芸把它包回去,放好。


    在書櫃下麵的櫃子裏,劉芸看到兩大本影集,打開來,看到裏麵有一些照片被人取走,原來放照片的地方,黑色的卡紙比邊上更新,劉芸愣了一下,然後明白,這些空位,原來應該是放著母親的照片,或者是有母親的合影。


    劉芸搖了搖頭,又歎息一聲。


    她把影集放回去,關上了櫃門。


    書房裏也沒有找到醫生讓劉芸找的藥盒或者藥瓶,劉芸走了出去,接著去父親的臥室。


    臥室裏麵,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疊好的被子放在床頭,枕頭壓在被子上麵,床單用手撣過,一點皺褶也沒有,床頭櫃上除了一隻茶杯和一隻鬧鍾,也空無一物。


    劉芸打開衣櫃,看到裏麵有一個鼓鼓囊囊的馬甲袋,劉芸打開袋子看看,忍不住“呀”地驚呼一聲。


    坐在外麵的三個人,聽到劉芸的驚呼都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地站起來,小芳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問:“怎麽了,劉芸姐?”


    小芳跑了過去,劉立杆和張晨也走過去,走到臥室門口,看到床上放著一隻馬甲袋,劉芸正盯著這隻袋子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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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芳進去,看一眼也愣住了,劉芸看到張晨和劉立杆出現在門口,趕緊過來,劉芸滿臉通紅,神情忸怩地和他們說:


    “出去,出去,你們不要進來。”


    張晨和劉立杆心裏已經有些明白,兩個人退了出去,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互相看看,劉立杆悄聲說:


    “老劉的形象轟然倒塌。”


    張晨瞪了他一眼說:“那還不是你害的。”


    “你真會胡扯。”劉立杆說,“我給了他一個充實的晚年,哎哎,你忘了我們上次來是因為什麽?我不幫他,他那顆騷動的心就安分了?這是人的本能,知道嗎?現實一點,我隻是給他提供了一個更安全和衛生的環境。”


    “安全到重症監護室了?”張晨譏笑道。


    外麵的兩個人在輕聲鬥著嘴,臥室裏的兩個人,也用重慶話在窸窸窣窣地說著,過了一會,劉芸和小芳走了出來,劉芸還是滿臉通紅,小芳的臉也紅撲撲的。


    兩個人也在沙發上坐下來,都沒有吭聲,劉芸的頭低垂著,還微微扭向一邊,似乎在躲避著什麽,小芳看看張晨,皺了皺眉頭。


    四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但心裏想著同一件事,最後,還是小芳打破了沉默,她和劉芸說:


    “劉芸姐,我覺得還是要拿去給醫生看看,這個,對治療叔叔的病,有關鍵的作用。”


    劉芸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小芳等了一會,和張晨說:


    “你們去看看,床上的袋子裏。”


    張晨看看劉芸,劉芸坐在那裏還是一聲不吭,那就是不反對了。


    張晨和劉立杆走進臥室,床上的馬甲袋口子已經紮緊,張晨把袋口打開,袋子裏麵的秘密一覽無餘。


    不是“黑金剛”,就是“夜頂天”,還有“艾威挺”、“金龍鞭”和“戰狼威哥”等等,還有全部印著英文和日文字的,看不懂也沒有關係,上麵的圖就告訴你是什麽了,從口服的藥丸到各種神油,琳琅滿目,看得張晨和劉立杆都目瞪口呆。


    張晨把袋口重新紮緊,提著袋子出去,劉芸把頭扭過去,連脖子都紅了,張晨和小芳說:


    “你在這裏陪著劉芸,我和杆子去醫院。”


    小芳說好。


    兩個人走到門口,聽到背後劉芸嘀咕了一聲:“真他媽的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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