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彥圖河的大營中,鄂國公李九思和十幾名將領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了。


    劉鈺帶兵追擊小策淩敦多布,隨後遇襲遭圍。自那之後,一直沒有消息。


    是贏?還是輸?


    孤軍深入,孤軍深入,這是兵家大忌。


    李九思縱然認可青州軍的戰鬥力,對這個戰略依舊是心懷不安。


    之前皇帝那邊已經動搖了,認為準部的主力在西線,而不是北線,連來了幾封命令,措辭雖模棱兩可,可意思是要求劉鈺趕緊在山口築城後,翻山。


    現在劉鈺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準部的主力果然在山北。


    可是,勝負呢?


    若是敗了,很可能這一次耗費數百萬兩的戰略就要失敗。


    縱然靖國公手裏還有一支精兵守在京城以北,但準部若是野戰獲勝,京城麵臨威脅,南北對進入西域的戰略失敗,很可能就要打成平局。


    不是打不過,而是沒有錢。


    為了征準部,山東大災的救濟都省了許多,囤積了五年的糧食也就夠打一年的。


    一旦打成平局,準部和談,朝貢,那可能就真的又得數年甚至十年之後才能再打了。


    而且羅刹國一直虎視眈眈,到時候準部也有損失,羅刹卻漁翁得利趁機南下築堡,日後必成大患。


    李九思在大帳內踱步,是不是掀開大帳,看看外麵有沒有動靜。


    雙眼紅腫,數日沒有睡好,飯也根本吃不下。


    當日戰略,他是力主支持皇帝的“允許將計就計深入野戰”的,這場仗萬萬不能敗。


    報!


    報!


    外麵傳來了一陣叫喊,大帳內所有人全都跳了起來,紛紛衝到了大帳門口。


    當看到回報的傳令兵手持藍旗做出報捷的姿勢後,李九思隻覺得眼前一黑,差一點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旁邊的人趕忙扶住,李九思喊道:“快說!快說!”


    “回報大將軍,劉大人在珊爾噶泊附近遭遇了準部主力。我軍大獲全勝,大獲全勝!”


    “敵主帥大策零敦多布被俘、小策淩敦多布被殺。我軍死傷一千二百,準部死傷七千,被俘九千,繳獲駱駝馬匹不計其數!”


    李九思跑過去,一把抓過那張報捷書,掃了幾眼後大笑道:“好!好啊!果然是大捷!準部,亡矣!”


    旁邊的將領愕然失色,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一千二百的傷亡,殲滅準部七千,俘獲了九千?雖然說準部其實也沒死多少人,那七千死傷的大多數都是受傷,可是被鉛彈擊中的傷,當時不死,三五日也就死了。


    可……可這戰果,也未免太過駭人了?


    步兵打騎兵,能打出這樣的戰果?


    不是一場擊潰戰,而是一場標準的殲滅戰,準部連死帶俘,再加上四散逃亡沒有抓到但也不能集結的,將近兩萬的兵力都折損在了這,準部再也不可能再集結起這麽一支野戰力量了。


    關鍵是,大小策淩敦多布,一個被俘,一個戰死?


    李九思看完報捷書後,將報捷書遞給其餘人,自己捋了一下胡須大笑道:“我在威海時,見其練兵,便知其能。如今大戰已經結束,也不怕告訴你們,陛下定下的策略,便是將計就計。”


    “當日陛下便說,準部若想死中求活,必要集結兵力於北路力求一戰。陛下見識,果然神鬼莫測。”


    “劉鈺善練兵,然按其所言,其練兵為上,掌軍次之,臨陣最下。他都能臨陣打出這樣的戰果,日後我朝無憂矣!”


    李九思不能誇劉鈺誇的太狠,這頭功自然是皇帝的。這些勳貴們都知道皇帝好大喜功,又總想著在軍中刷威望,如今大勝,自然是要替皇帝吹一波的。


    其餘人拿過報捷書仔細看著,報捷書上寫的也很清楚,如何打的這一仗。


    看完之後,幾個人心頭都覺得李九思的話,似乎沒錯。練兵為上,掌軍次之,臨陣最下。


    就這?


    既沒有什麽鬼神秘計,也沒有什麽戰場洞察,報捷書上寫的簡直無趣。


    “臨戰,炮轟,毀掉準部炮兵。準部攻我左翼,左翼結陣防住,騎兵反擊。趁亂,準部攻我中軍,謀圖分割。我中軍縱深結七個方陣,使得準部衝擊不成,騎兵死傷大半。我右翼步兵出擊,席卷準部側翼,山丘上大炮猛轟,打開缺口,準部崩。”


    下麵還配了幾幅圖,把雙方的攻防態勢畫到了圖上,一目了然。


    就這麽簡單?


    幾個隻在國內打過小仗的將領腦子一想,忍不住搖搖頭,這是啥嘛?準部就這水平?


    也幾個真正和準噶爾部打過仗,在西北真正打過萬人規模大戰的將領卻看出來了這簡單的態勢中蘊藏的可怕。


    步兵結陣,不需要車營,就直接擋住了準部的騎兵?


    按照戰場的大小,那幾個營從右翼支援中軍,怎麽能走這麽快?


    準部騎兵衝方陣連一個都沒衝開,就被射死了三成?


    右翼的步兵靠兩條腿,打開缺口到完成合圍,基本是一路平推過去的,按這戰場的速度來算,準部的火槍手幾乎是一觸即崩?這是怎麽做到的?


    幾個將領把那個報捷的騎手叫來,問道:“右翼你們包抄時候,難道準部的火槍手沒有射擊嗎?”


    “回諸位將軍,準部火槍手一直在放槍。擲彈兵營縱隊衝擊後,就在陣前展開橫隊,齊射一輪後直接衝鋒,準部火槍手就崩了。旁邊的步兵營以縱隊衝到缺口,轉向展開橫隊,形成交叉,兩輪射擊準部便潰散了。”


    李九思在劉公島上見過這樣的戰法,其餘將領卻沒見過,有些想不明白。


    遂又問道:“那準部騎兵衝擊中軍,你們也沒有結大陣?”


    “回諸位將軍,劉大人說,結大陣無用。結陣越大越寬,那是逼著對麵的騎兵往上撞。各個營結小陣,則騎兵正麵能撞上來的也就十幾匹馬,其餘的衝不開,隻能繞到旁邊。繞到旁邊,則互為犄角的營方陣就以火槍射擊,如同沐雨洗澡,準部騎兵不多時便崩了。”


    這幾個將領徹底無語了,打仗什麽時候這麽無趣了?


    他們若帶兵反騎兵,大順是有方陣的,肯定是要把矛手結成方陣,火繩槍手在矛手的掩護下亂射。


    最終想要把騎兵趕走,還要靠己方的騎兵。最多也就是敵人的騎兵衝不開,但也不至於說騎兵直接被步兵射崩了吧?


    至於說炮兵壓製了準部的炮兵,這倒沒什麽問題。


    大順從荊襄重起之後,就是靠大炮打贏的。也是靠著炮多周邊炮少,把個三十年戰爭水平的陣法打成了東亞無敵手,整日在西北或者之前征蒙古,都是陣越來越厚,騎兵越來越多,步兵抗住騎兵殺。


    李九思笑道:“好了,不要再問了。劉守常說,他要練有製之軍,哪怕無能之將亦不能輕敗。我就說了,他練兵為上,若是你們執掌青州兵,說不得比他打的還好。”


    從剛才的憂慮到此時的狂喜,李九思已然是笑得合不攏嘴。他已經是世襲公爵,在往上爬也不可能了,執掌北線,力主劉鈺去將計就計,雖然這一戰不是他打的,可這功勞卻不會少了半分。


    如今更是抓了大策淩敦多布,也正好完美地證明了皇帝“英明神武”,可謂大勝。


    “那大策淩敦多布如今何處?”


    “回國公,尚在途中。劉大人派了一個團押送,以防被劫。劉大人言,望國公速發糧草火藥支援,這幾日天氣晴好,劉大人要盡快翻越阿爾泰山。此外,還有書信一封。”


    騎手將懷裏的信掏出,李九思掃了幾眼,知道這封信意義重大,說道:“好,你且下去休息。來人,叫人將之前準備好的糧草火藥,押送到前麵。多派些人,將俘獲的準部士兵壓回來,以及那些駱駝馬匹。”


    在劉鈺出發之前,就已經安排下了。一旦前線獲勝,補給要迅速運到,大軍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山南下。


    北線一戰已經證明,阻擋劉鈺這萬把人的,就隻有那座阿爾泰山了。


    翻了山,準部再也無力取勝了,除非是劉鈺腦子忽然壞掉了,不派偵騎、不修營壘,被準部趁機劫了營。


    李九思仔細看了看手裏的書信,知道大策淩敦多布被俘之事意義重大,若是能夠借此平定準部,的確可以安穩西域,畢竟新征服,一旦準部徹底敗亡,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必將趁勢而起。


    收好書信,先派人加急南下去往皇帝行營報捷,自己便叫其餘人都忙碌起來,準備接應俘虜、清點繳獲,派遣支援。


    軍令下達,那幾個帳中將領苦笑道:“劉鈺一戰而定西域,倒是苦了太多人。西路大軍裏,不知道多少人就等著這一戰,以求封妻蔭子、封爵立功。如今可好,剩下的仗,就是築城、推進了。他翻了山,直插準部腹心,那西路大軍還有仗打嗎?如今那,就看誰跑得快,誰先跑到伊犁了。”


    李九思亦笑道:“正是如此。不過諸位築城、運糧、掩護,皆為功勞,這倒不必擔憂。封賞自不會少,隻是本來準備了諸多子爵伯爵,如今看來,此戰封爵者,寥寥無幾。”


    幾人遙望南邊,苦歎道:“不知道報捷的消息傳到,又有多少人哭啊。準部既平,日後軍功封爵,哪還有機會呢?”


    既是說別人,也是歎自己。西域既定,日後隻怕再難有封爵的機會了。本以為是一場硬仗苦戰,多少人等著盼著,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國朝得了西域,已可自比李唐,都覺得日後若是再打,那就是窮兵黷武了。這封爵的機會,難道還能再有嗎?國朝還能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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