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移民的人,聽劉鈺講過英國殖民地靠煙葉發財的故事。


    但這個故事放在這裏,實在難以複製。


    從歐洲買回來的甜菜種子,也還在改良階段,含糖量還不是很高。在本地銷售還行,哪怕運到日本,都比從福建廣東那邊販賣到日本的糖要貴一些,根本無利可圖。


    整個海參崴,幾乎成了一個貿易的死胡同。


    隻要官方停了移民投入,這裏剛剛發展起來的種植農業,很快就會退化成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


    暫時來看,糧食產出無處可賣,隻能靠官方移民的人口來消化,保證當地的伐木業,以確保威海造船廠的橡木供應。


    這一次移民的負責人除了把人運到這裏,還有另一個任務。


    組織一批五百山東人、一百海參崴有種植經驗的人,移民蝦夷地,也就是後世日本的北海道。


    雖然負責移民的人對此頗為不解,但劉鈺節度鯨海,他下的命令,這些人隻能遵守,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等待補給的這幾天,要迅速把人聚齊,跟著探險船一起前往蝦夷地。


    第一批六百移民,要在那裏修築房屋,前期就要靠海參崴糧倉的糧食作為補給,可能要等到明年或者後年才能保證糧食自給自足。


    船上除了人口,還運了一大批的火槍,一旦到了蝦夷地,就要全部配發。


    先建造一個簡單的棱堡結構的小寨子,這一次移民的成本可實在太高,若是有這些錢往海參崴方向移民,這六百人的規模就可以移三倍左右。


    上有命令,下便遵從。


    短暫的修整補給之後,從本地的官營農場裏招募的一百有同緯度種植經驗的農夫一起上了船。


    不久之後,抵達了幾乎看不到人煙的蝦夷地。這裏的氣候還算暖和,和海參崴差不多。


    幾個懂行的看了看附近的植物,確定這裏的氣候完全可以支持種植耐寒水稻和小麥。


    選擇了一處河口登陸,砍伐樹木,搭建倉庫,先把糧食運了過來積存。


    “鷹娑伯有拓地的愛好。這錢花的……不值啊。”


    “要我說東北還未占滿人,卻把人往這裏塞,實在是賠本的。這裏又種不了棉花、靛青、煙草,隻能種糧食。種了糧食,也不能往缺糧的京城運送售賣,因為賺不到錢,這是圖啥呢?”


    領頭負責的官員很是不解? 其餘人也不明白。如果是為了緩解人多地少的矛盾,就該把河南、山東的人口往東北運送,而不是跑到這種地方。


    若說戍邊? 這地方也沒什麽邊可戍。


    隻能種植糧食,又賠本。這糧食繞過朝鮮? 運到威海,比從暹羅買糧貴的多。


    心中不解? 這事情還是要做。好在這些人組織過往海參崴、黑龍江江口的移民,有著豐富的同緯度移民經驗。


    考察了當地的土質,也算是比較肥沃。


    這裏適合養馬? 也適合養牛羊? 劉鈺告訴過他們? 將來的鯨海農業,不會是男耕女織的小農? 而是半耕本牧的農場農業。


    靠大牲口種地,也靠大牲口的糞便肥田。


    至於發展成之後,糧食賣給誰? 這就不是他們要考慮的。一個個想著,或許七八年之後,更好的甜菜品種就能培育出來,更耐寒的煙草也能培育出來,說不定這裏也能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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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在? 隻能用軍屯的方式在這裏駐紮。


    不久之後? 一艘運糧船從海參崴抵達,同行的還有一艘小船,船上下來了五十名陸戰隊的士兵。


    這是打擦邊球的產物,不屬於劉鈺這個節度使不能碰的陸軍,但這個擦邊球是皇帝允許的。


    領頭的軍官是個中尉,下船後就和已經在這裏建好了木屋和簡單防禦的負責人交接了一下,從船上卸下來了四門八磅炮。


    負責墾殖的人有些懵,摸了把大炮的炮身,問道:“這是什麽意思?鷹娑伯不會以為這裏的人,需要大炮才能防住吧?這些日子我也見到了這裏的野人,須發長一些,倒和那些庫頁島上的人沒太大區別。尚在用弓箭,而且弓箭也不甚太利,我等有火槍,怕個什麽?”


    中尉將墾殖負責人叫到了木屋裏,講了講這裏的複雜情況。


    此時移民,還有個麻煩,那就是在北海道的南部,還有個鬆前藩。


    雖然管不了太大的範圍,實際控製的範圍也很有限,但是日本的商人在北海道是有活動的。


    用類似於東印度公司一樣的壟斷製度,讓商人們交一筆錢,然後就可以壟斷一定範圍之內與阿伊努人的貿易,其餘人不得參與其中。


    這叫場所請負製,可以認為是貿易壟斷製,也可以算作是某種意義上的包稅製。


    當地的阿伊努人和日本人有矛盾,這些火槍大炮不是防阿伊努人的,而是防備鬆前藩的。


    中尉臨來之前,還被好好的上了一課。


    鬆前藩的實力不強,名義上是一萬石,實際上這時候日本人並不會種植耐寒水稻,這個一萬石是虛的。


    鬆前藩的福山城,此時也就五六千人口,這不是五六千戶,就五六千人口。


    對日開戰還在戰略保密期,所以劉鈺囑咐在這裏駐守的中尉,態度盡可能是姿態低一些。


    如果鬆前藩願意談,那麽就可以談。


    包稅製嘛,包給誰不是包?商人給你四百兩,我給你六百兩,就說是商船沉了,在這裏暫時歇歇腳。


    要是不同意,那就守住這裏。對方趕來進攻,就給他們打走,然後再談。


    “鷹娑伯說,這幾年都會不斷往這裏移民。今年你們的任務也不是多開墾,而是靠海參崴的糧食,先把防禦城建起來。”


    “明年還會往這裏繼續移民,明年才開始大規模的墾耕。駐守的部隊也會增加的。”


    “等站穩了腳跟,會來商人,和這裏的夷人做買賣。”


    墾耕的負責人想了想,笑道:“這可是花了大價錢呐。這裏的夷人能賣鹿皮熊皮,或者就是一些山貨。這能賺多少?一年三五千兩銀子頂天了。雖說蚊子再小也是肉,可是這地方若是駐軍三百,一年餉銀就得三五千。這地方,值嗎?”


    中尉搖頭道:“我哪管值不值?我隻服從命令。鷹娑伯花錢,必有深意。照做就是。”


    這樣的安排,劉鈺自有深意。


    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驅動力,是煤鐵。


    而日本最適合開發的煤礦,就在北海道。剩下的分布在九州島,那裏地處大順海軍能控製的範圍,隨時都在攻擊範圍之內。


    花大價錢移民北海道,不是為了賺錢,隻是為了鎖死日本,行成一條嚴密的鎖鏈,鎖住日本發展起來的任何可能。


    前煤鐵時代,造艦需要大型木料。


    日本沒有柚木和檜木,日本本地的橡木及不適合造船,也沒有足夠的年份。


    法國、英國有北美橡木;荷蘭都東南亞柚木;西班牙有中美洲木料;大順有東北和鯨海的木料。


    隻要在北海道鎖死海路,日本就算是警醒過來,想要造船,那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追得上的。


    為了湊海軍,劉鈺提早準備了許多年,這些木料的提前陰幹和海參崴航線的開辟,都使得大順有下餃子的原料儲備。


    而對可能的第一次工業革命,占據北海道則是鎖死了日本最好的露天煤礦,讓他想要發展都發展不起來。


    隻要想發展就必須要對大順開戰,奪取北海道的煤礦、朝鮮的鐵礦,沒有靠自身控製土地內的資源悶頭發展的機會。


    這就是一個兩難境地。


    不開戰,沒資源。


    開戰,沒資源導致沒發展導致打不過。


    兩條鐵鏈一鎖,至少百年之內沒有被追趕超越的機會。


    先把地圈下來,先把糧食種出來,隻要威海那邊的水力鏜床弄好,改良蒸汽機一弄,北海道地區就可以作為一個鯨海地區的重工業基地,形成一個朝鮮東海岸、日本北部、鯨海到黑龍江江口的貿易圈。


    此時先駐軍移民,也不過是為將來的戰事囤積糧食,熟悉地形,和當地的阿伊努人提前扯上聯係。


    對日作戰,給皇帝說的是不駐軍不直轄,但真正打起來之後,長崎附近肯定是要租借一塊地方的,北海道也必須要拿到手。


    就和西域一樣,現在隻算經濟賬,肯定是賠錢的。


    在這種毫無基礎的地方屯墾,比海參崴貴得多。海參崴墾殖,最起碼一開始還有一些當地人口,還能提供一點糧食。這裏從頭開始,花錢自然多。


    好在北海道這裏是世界的四大漁場之一,以餓不死為標準,還是挺簡單的。但要作為日後鯨海、朝鮮東海岸、日本北部的重工業樞紐區打下農業基礎,要投的錢可就不能以餓不死為標準了。


    正如預料的一樣,在第一批移民登陸之後不到兩個月,便有在這裏做買賣的日本商人發現了異常。


    匆匆返回了福山城,將他遇到的情況往上一報,鬆前藩的藩主鬆前資廣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按照製度,鬆前藩將這些蝦夷地分封給了家臣們管轄,作為家臣們得知行地。


    北海道此時又不產糧食,鬆前藩的這一萬石是虛的,基本全靠貿易支撐著。鬆前家有靈敏的嗅覺,先站隊豐臣秀吉,緊接著又站到了德川家康一邊,站隊準確,也就一直獨占著蝦夷貿易。


    理論上,隻允許鬆前藩的家臣,去和蝦夷人進行貿易。


    隻是,家臣們幹這個並不在行,所以又轉包給了商人。


    現在轉包出去的商人的轄地內出了這樣的情況,鬆前藩是要管的,可是該怎麽管,卻成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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