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幾位老僧的問話。


    慧真法師雙手合十道:“自從一去鎮國寺,我這一別,在鎮國寺一待就是枯坐了十幾年。”


    “所以想到故地走走。”


    “見見昔日的故人和老友。”


    “與白龍寺交流佛法一些心得,互補餘缺。”


    慧真法師繼續說道:“原本我是坐客船走水道,一路從京城直達武州府府城。”


    “但入了武州府後,發現民間人心惶惶,這裏的百姓都在討論龍王案和陰邑江斷流吃了不少活人。”


    “外地客船到了武州府府城地界後,說什麽都不敢再往府城靠近,隨後一段路程我趕了一天腳程才終於來到府城。”


    “所幸府尹對武州府管理有方,這一路上倒是沒有遇到路霸,強盜勒索我這個一文不值的老和尚,一路平平安安來到府城。”


    “阿彌陀佛。”


    聽了慧真法師自我打趣的幽默話,禪房裏的氣氛輕鬆了不少,在場的幾位老僧都笑出聲。


    大夥你一言我一語說這還得多虧了府城的都尉,這位都尉是個練兵帥才,天天沒事就練兵,今天不是圍剿山寨,明天就是帶兵去攻打悍匪。現在那些山寨、強盜聽到都尉二字就聞風色變,一有風吹草動就是驚弓之鳥,哪還敢來府城這邊撒野。


    就連武州府其他地方的匪患,也沒有其他州府的嚴重,聽說在一些遠離中央集權的偏遠州府,那裏窮山惡水出悍匪,有事沒事就圍攻城鎮,百姓苦不堪言,每年都死不少人。


    不止是武州府治安好了,以前府城外的本地**、鄉勇,也都在都尉的領兵下,紀律嚴明,從不擾民,儼然就是一支能征善戰的精兵。


    當談到都尉時,幾位老僧都是讚不絕口。


    “哦?白龍寺對這位都尉的印象似乎不錯?”慧真法師來了興趣。


    “哈哈,這位新都尉調到府城時,也就是這十來年的事,那時候的慧真師弟已經不在府城,所以對這位新都尉全無印象,也是理所應當。”這次說話者是那名滿臉老人斑的老僧。


    這位老僧繼續笑說道:“以前這位新都尉沒調來府城時,慧真師弟你也知道咱們武州府多山又水路複雜,那是各路悍匪、山寨林立,官方數次圍剿都是收效甚微。但自從這位新都尉調任到武州府後,又是練兵又是大力剿匪,幾年下來效果顯著,武州府太平了,府城太平了,這武州府也就越來越繁華起來,連帶白龍寺的香火信徒也越來越多。”


    “說起來,這位新都尉調任到武州府,對我們白龍寺有恩,所以我們白龍寺上下僧人都對這位新都尉心懷感恩,日日夜夜為宅心仁厚的新都尉在佛祖座前燒香念經,為新都尉祈福長命百歲,好讓武州府在繁榮一百年。”


    如今的白龍寺富得流油。


    一個寺廟修建得富麗堂皇如宮殿,連屋頂瓦片都是金頂瓦。


    僧人不靜心吃齋念佛。


    反而下山收租。


    恐怕這日日夜夜燒香念經,不是因為新都尉宅心仁厚,維護百姓安定,而是為了這滿寺的銅臭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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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真法師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說武州府百姓有福了,說完,慧真法師好奇問:“我怎麽聽說這位新都尉在前幾天的龍王上岸案裏,因為見到龍王真身,遭遇了不測?”


    這次回答的是那位背有些駝的老僧,他撚著長長白須說道:“這隻是民間傳言罷了,不可信。”


    “新都尉隻是重傷在調養,並沒有生命大礙。”


    “善哉,善哉。”慧真法師為新都尉祈福念經幾句。


    當念完祈福經後,慧真法師卻是環視一圈禪房:“我們聊了這麽久,為什麽一直不見善能來見我這個師父?”


    “我那幾個師弟閉生死關,總不能連我徒兒也一塊閉了生死關吧?”


    慧真法師話音一落,禪房裏的氣氛明顯起了變化。


    原本還有說有笑的幾位老僧,頓時一下靜默不說話了。


    “你們先退下吧,都擠在這裏,像菩薩殿、天王殿、法堂、羅漢堂都沒人照看了。”一臉老人斑的老僧,讓禪房裏的那些徒子徒孫們都退下。


    其他幾位老僧也讓各自徒子徒孫退下。


    唯獨那位禪遠的年輕和尚,身子站著紋絲不動,但在場幾位老僧卻無一人苛責他。


    仿佛對他的留下已經習以為常。


    當禪房裏的徒子徒孫們都退下,並帶上門後,幾位老僧麵色沉重的互望一眼,最後還是由那位年紀最長者的滿臉老人斑老僧,低歎一聲:“慧真師弟,還請你節哀順變,慧能師侄他…已經圓寂。”


    慧真法師一怔。


    似乎一開始沒接受過來。


    等反應過來後,他麵露悲傷的語氣沉重問道:“善能是怎麽圓寂的?”


    “幾時圓寂的?”


    “他現在的屍骨埋葬在哪裏?”


    這位已有八九十高齡的高僧,此時麵上的精神矍鑠不見,仿佛一下被掏空了心神。


    大起大落大悲最傷神。


    此時見慧真法師臉上神色不對,麵對慧真法師的咄咄逼人之勢,禪房裏的在座幾位老僧相互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由那位最年長者的滿臉老人斑老僧向慧真法師道:“慧真師弟你先不要著急,先聽我們把話說完。”


    “善能師侄是壽元善終,他雖已圓寂七天,卻一直肉身不腐,顏麵如生,這是要證肉身佛之兆啊!這是我佛盛事!”


    “理應昭告天下,為善能師侄肉身佛開祭悼法會,廣發請帖給武州府各大寺院,讓武州府各大寺院都來瞻仰我白龍寺盛況,來瞻仰善能師侄證得佛陀真身,脫離苦海,到達我佛彼岸。”


    “因為肉身佛的事,茲事體大,我們幾個怕老眼昏花看錯,所以特地多觀察幾日。最終我們終於確認,善能師侄真的是顏麵如生,肉身不腐,這正是肉身佛啊。”


    說著說著,這位老僧潸然落淚。


    他這是喜極而泣。


    肉身佛。


    多少人證道不可得。


    無一不名垂千史。


    如今白龍寺難得出了一位肉身佛。


    這是佛界盛世。


    理當昭告全天下,讓世人皆知白龍寺出了一尊肉身佛,白龍寺功德無量,今後的香火信徒隻會越來越多。


    “肉身佛?”


    慧真法師明顯大感意外的一愣。


    “此事當真?”


    “我徒兒善能的肉身現在在哪裏,現在就帶我過去看看。”


    慧真法師雙目灼灼,如一對佛眼掃過禪房幾人的臉,像是要看看這些人到底有沒有在說謊。


    “肉身佛就在清梵堂裏供著,我們這就帶慧真師兄過去。”那位中氣足的古稀年老僧急忙說道。


    清梵堂是僧尼誦經清修的地方。


    不對外遊客開放。


    走出禪房後,一路又經過幾座佛堂,眼前視野豁然開朗,清梵堂地處開闊,坐南朝北,采光和地勢位置非常好。


    十足是個風水好地。


    就如人的心胸開闊,則事事念頭通達。


    人心情舒暢了。


    念頭通達了。


    做事自然就事半功倍,誦經也就更勤快,那些剛剃度出家,定力不夠的小沙彌們念經也就不容易打瞌睡了。


    清梵堂三麵環山,中間山峰高,形似虎頭,兩邊山峰稍矮些,這是虎頭山,沒有左鄰右舍幹擾風水,形成猛虎展翅,如虎添翼的風水。而在清梵堂前麵正北方則是視野空曠,正好對著矗立在白龍寺廣場上的數丈高佛陀金身像。


    這在風水上就叫如虎添翼。


    給誰添翼?


    自然是給廣場上的佛陀金身像舔翼,給白龍寺招財進寶了。


    而且這裏又有一座僧尼誦經的清梵堂,就連僧尼誦經也更加如虎添翼。


    這在風水上是上好的風水局。


    慧真法師隻看一眼,就不再多看清梵堂後麵的三座山。


    因為他記得很清楚。


    以前的白龍寺清梵堂後麵,並沒有這三座山。


    所以這如虎添翼,是後人給強行安插上的,正所謂順其自然,才能順理成章。


    刻意為之,隻是自欺欺人,揠苗助長罷了。


    清梵堂是佛門清淨之地,走進清梵堂,裏麵並無一個和尚在誦經,隻有高位上,盤坐著一尊肉身不滅的肉身佛。


    那尊肉身佛慈眉善目,渾身黃玉色,似是金漆金身,像是有佛光從肉身裏散發出來,正是已經圓寂的善能法師。


    即便已經圓寂多日。


    善能法師的肉身依舊不腐不滅,那肉身栩栩如生,仿佛人還活著,隻是假寐睡著了。


    咚!


    咚!


    咚!


    慧真法師手裏拄著精鋼禪杖,一步步沉重走向清梵堂裏的肉身佛,那精鋼禪杖一下,一下沉重落地,如擂鼓砸在人心頭,砸得人心驚肉跳,砸得人有些不敢直視此時此刻正走向善能法師肉身佛的慧真法師背影。


    慧真法師腳步沉重。


    他一步一步沉重走向身前的肉身佛,距離一丈。


    三十尺。


    十尺。


    此刻的他已與肉身佛近在咫尺。


    慧真法師顫顫巍巍的抬起手,麵露悲傷的觸碰肉身佛,臉上並無任何麵對肉身佛的喜色。


    肉身佛體表的黃玉般淡金色並非是金漆,並未被慧真法師的手指抹去,隻有指尖觸碰皮膚的冰涼觸感。


    “慧真師叔,不要破壞了肉身佛的肉身。”


    清梵堂裏除了幾名老和尚外,就隻有一名年輕和尚,那名禪遠和尚驚呼提醒慧真法師。


    但慧真法師此時正沉浸在悲痛中,似乎充耳未聞,他手掌顫顫巍巍觸摸著眼前的肉身佛。


    兩眼裏的哀傷更濃了。


    那是他的徒兒啊!


    人就這麽死了!


    就這麽死了!


    如果世上真有佛祖!


    就讓佛祖開眼,看看這佛門淨地如今是何等的藏汙納垢,汙濁不堪!


    老衲我甘願化作佛火怒蓮!


    攜佛祖怒火!


    清理門戶!


    還佛門一個清淨之地!


    “慧真師兄,善能侄兒福壽雙全,修成肉身佛,我們應該為白龍寺有法僧圓寂後修成肉身佛高興才對……”


    那名中氣足些的古稀之年老僧安慰道。


    “告訴我,善能到底是怎麽死的?”


    “是誰殺死了善能?”


    咚!


    慧真法師手中禪杖重重杵地,禪杖上佛光沸騰,直接砸坍塌了一大片青石板,地動山搖,天崩地裂。


    似乎佛火怒蓮覺醒。


    這位京城鎮國寺來的高僧,目眥欲裂,他轉身怒視身前幾名老僧,如佛祖座前的怒目金剛,氣勢咄咄逼人。


    “慧真師弟你這是怎麽了?”


    “切莫衝動……”


    “有話好好說,怎麽突然無緣無故發起無名火來。”


    “我們知道你得知善能之死後的憤怒心情,但真沒人害死善能師侄,善能師侄死後立地成佛,成了肉身佛,我們應該為他高興才是……”


    那名滿臉老人斑的老僧,急急忙忙站出來解釋。


    “衝動?”


    “高興?”


    “即便到現在你們還是不肯承認自己錯在了哪嗎?即便到現在你們還想拿肉身佛的事唬弄我?欺老衲我不敢對同門動手清理門戶嗎?”


    慧真法師目眥欲裂的怒喝。


    “你們之前不是問我,我今日為什麽來白龍寺嗎?善能給我寄來一封加急書信,告知我白龍寺發生變故,書信中雖沒明說,但他卻著急讓我回一趟白龍寺。一開始老衲還沒想明白白龍寺香火鼎盛,怎麽會發生變故?”


    “直到你們親口告訴我,前不久還給我寄書信,說白龍寺有變故的善能,轉眼卻人死了,這世上哪有這麽多巧合,早在那個時候我就已經斷定善能不是福壽雙全圓寂,而是被人給害死的!”


    “我雖然不知道善能被你們害死後,為什麽肉身還能死而不腐,但你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害死了我徒兒後,又羞辱他肉身,連死了都不讓他入土為安,今日就讓我清理門戶,不為佛祖,隻為我胸中一口惡氣而化身怒目金剛,降伏四魔,為我徒兒善能護佑慈悲六道,重新還他個清清靜淨的兒時白龍寺!”


    慧真法師手中禪杖一搖。


    漫天佛光如排山倒海,衝擊向麵前的幾位老僧。


    那幾名老僧麵色大變。


    他們齊齊聯手想要抵禦這衝擊來的漫天佛光,隻見他們身上袈裟環繞佛文,膨脹如金鍾。


    可哪知。


    轟隆!


    噗!


    那名駝背老僧最先不敵,被擊飛出去清梵堂,口吐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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