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雄偉宏大,古意盎然,樹皮像金屬一樣冷硬,表麵層層疊疊,如升天雲紋直通向望不到盡頭的天際,就如無盡的歲月時光在它身上刻下難以磨滅的印痕。


    時不時有人因為手滑或腳踩不穩墜落,隨著砰的重重砸地聲,慘叫聲戛然而止,地上多了一癱手腳炸斷的血肉泥巴,每掉下一人就是一癱血肉泥巴,讓人心底發寒。


    可一想到神樹盡頭有神跡,有能夠成為神祇的機遇,欲望壓過恐懼,繼續咬牙攀爬。


    他們此時就如鯉魚躍龍門的那條鯉魚。


    不到最後,都認為自己就是那個可以變化成龍的幸運兒,是被上蒼選中的天降之子。


    至於為什麽密宗幾位尊者全都圓寂於樹下?這些人也都給自己找了一個很合理的解釋,去年這裏還沒有出現紅雪,三大災難神木枯竭、天崩地裂、雪山變紅一起出現,才會重新開啟通天之路,昆侖紅雪是今年才有的,去年可還沒有。


    至今下落不明的天竺三老,康定國強者,就是最好證明。


    人在瘋狂下總能給自己找到諸多理由,這就叫自我心理安慰。


    但這條艱險登天路本就是個人抉擇,生死全憑個人,雖然外人同情但也無權幹涉。


    ……


    還好山羊是攀岩高手,能在萬人峭壁上飛簷走壁,要不然晉安得頭疼該怎麽帶傻羊上樹。


    就比如那些天竺人就為如何帶走三頭神牛而頭疼。


    那些天竺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最後終於下了決定,留下一部分人負責看護神牛,其他人爬神樹尋找三老線索。


    別人是在為牛爬不了樹而頭疼,隻有晉安是在為老道士恐高爬不了樹而頭疼,還真是應了那句話,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最後晉安讓老道士騎在羊背上,找來繩子給老道士雙腿牢牢捆綁在羊身上,末了還試了試繩子是否已經綁牢固。


    “小兄弟,你也知道老道我恐高,你可千萬要綁紮實點…為什麽老道我總覺得左邊的腿沒有綁緊,還能再緊些?”老道士抬頭望了眼沒有盡頭的深邃崖洞,人還沒爬樹就開始腿肚子有點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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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嘞。


    要爬這麽高的樹。


    真是要了我老道這條老命。


    林施主,老道我這可全是為了你作的犧牲,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親,等以後回了武州府你這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可得多照顧照顧我這位老鄰居。


    晉安:“再綁緊點,你這兩條腿就都要廢了。”


    說著他遞出來一根布條:“如果害怕,可以把眼睛蒙起來,看不到自然就不畏高了。”


    老道士接過布條蒙在眼前:“也是。”


    就在老道士這邊剛蒙上眼睛,晉安做著最後檢查時,忽然,他們聽到了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音,是那個名叫波青的黑石氏貴族少年,騎著一名農奴少年,帶著一些黑石氏族人來到這處空地,準備帶人從此爬樹。


    被他當狗騎的農奴少年又換人了,從當初在地下城時這貴族少年拿農奴命當試驗品就看得出來這是個心狠手辣的狼崽子,一路上不知死了多少農奴少年。


    “小兄弟怎麽了?”此時正用布條綁住眼睛的老道士,似察覺到空氣中的氛圍有點不對,欲拿開眼前布條。


    晉安抬手壓下老道士的手腕:“沒事,我們接下來要爬樹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行為,並不想讓老道士看到這些人間磨難。


    老道士一聽到準備要爬樹,嚇得抱緊山羊,暫時忘了別的事。


    騎著農奴少年的波青,也注意到了晉安他們,他冷冷看了眼晉安幾人,然後與族內高層說了幾句話,他率先帶著黑石氏族人們爬樹。


    各族高層都把這次攀爬通天神木當作族長候選人的比賽,看誰最先爬上通天路,那他就是天選之子。


    隨著高原五大部族也加入登天路,建木上的景象更加熱鬧了。


    晉安這邊帶著傻羊爬樹,自然也引旁人側目連連,瞠目結舌。


    “這還是牛嗎?”


    “要不咋說是雪山神牛呢。”


    “那你怎麽解釋天竺人三頭神牛不會爬樹?”


    “看它背著個眼瞎老道士還能在如崖壁的堅韌樹皮上飛簷走壁,如履平地,我寧願相信它就是山羊!”


    聽著耳邊風聲飛快呼嘯,感受著山羊在樹皮間來回跳躍,嚇得兩腿發軟趴在羊背上的老道士:“?”


    “要不是老道我現在軟的沒力氣罵人,看老道我不用一嘴鐵齒銅牙噴死你們這幫睜眼瞎的,你們罵誰是眼瞎老道士呢!”


    老道士也就隻敢在心裏罵幾句,到了嘴邊就成了虛弱無力的哼哼唧唧。


    晉安他們是藝高人膽大,身輕如燕的在如同懸崖峭壁般的崖壁上飛躍,可這世上並不是人人都是高手,耳邊時不時聽到慘叫聲和砰的重重砸地聲,幾乎每隔一會就有人因為體力消耗過大而失足墜亡。


    每次聽到砰的墜地聲,老道士臉上肌肉都抖一下,後來他專注念起《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以此讓自己分心。


    “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經聲低沉不失鏗鏘堅定意誌,在如惡獄般的一聲聲慘死慘叫聲中,超度世人亡魂,化解古木下堆積的累累怨魂。


    但這世間總有一些魃魈魁魅壞人道秩序,不希望人道照進光。


    “晉安道長,有點不對。”奇伯忽然警醒一句。


    “嗯。”晉安瞥一眼身後和身周,冷靜回應,他早已經察覺出氣氛不對勁。


    早在半刻前,他就已經察覺到,身邊的其他人在快速減少,逐漸換成了黑石氏的人。


    隨著時間推移,圍聚在他們四周的這兩族人還在增多,古木的前後左右方向幾乎都被黑石氏的人包圍。


    不久後,晉安在黑石氏部族後方看到了那個頭戴雪山白色狼頭帽的波青狼崽子,在波青狼崽子身旁還有數位黑石氏高層。


    但就在這時,黑石氏放在外圍負責警戒的人連連傳來慘叫聲,半路又殺出一群臉上塗抹著由植物汁做的黑色顏料,手上持著滴血長刀的人,是高原五大部族之一的仇生家族。


    “哈哈,巴桑甲馬,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我這個老朋友吧?看著你們黑石氏的人鬼鬼祟祟,我就知道肯定有好事,不如讓我們仇生家族知道下是什麽好事,也讓我們仇生家族參與下。”仇生家族裏一名高層哈哈大笑道。


    巴桑甲馬,翻譯過來就是胖子巴桑的意思。


    這可不是個什麽好聽的外號,能這麽直呼黑石氏高層外號,來者在仇生家族裏的地位絕對是能觸及核心的高層。


    黑石氏高層裏一名肥胖禿頂男人臉色發黑,眼神厭惡道:“次仁巴紮,怎麽不管到哪都能看到你那張連黑料都遮蓋不住的惡心麻子臉。”


    次仁巴紮,意為麻子臉巴紮,仇生家族的人世世代代都在臉上塗抹黑色顏料,黑石氏高層當眾這麽說,等於打人又打臉,專門往人傷疤上撒雪鹽,氣得兩方人馬差點直接動手。


    不過罵戰歸罵戰,黑石氏高層也自知今天被仇生家族的人纏上,不割掉一塊肉是別想善了了,雖然心有不甘,但在兩方高層的短暫碰麵後很快暫時結盟,都想盡快結束這邊的事,免得又生變故。


    接下來,波青和兩方高層身手敏捷的躍近,然後波青看向女扮男裝的倚雲公子:“我知道你們中的那個漢人女人聽得懂我的話,現在密宗法師們已走,沒人再能保護你們,把你們每天喂給那些賤命農奴的寶貴藥材和藥方都交出來,我知道你們身上肯定還有很多,每天都拿寶貴藥材浪費在那些賤命農奴身上。”


    這個狼崽子少年一上來就很強勢,仿佛已經吃定了晉安他們:“不要試圖解釋,我曾偷偷抓來幾名農奴剖開肚子研究過還沒消化完的肉湯,敲開看過他們的骨髓,挖開看過他們的心肝脾肺腎,能讓他們在大雪山裏不怕寒冷,氣血強壯,精力像牛馬一樣用不完,每天死亡人數銳減,就是跟他們胃裏還沒消化完的肉湯有關,你們身上擁有著跟龍精血肉一樣寶貴的藥材。”


    “你們也不要試圖逃跑,我們盯你很久了,過去是因為有幾大寺院裏的佛爺保護跟你們走得近的擁措上師,順帶也保護了你們,所以才讓你們安全活到現在,現在沒人再保護你們,這裏又是不利於你們逃跑和反擊的平地,就算你們再能打,隻要我一聲令下就會有大把大把不值錢的農奴把你們撲下去,這裏距地麵有四五十丈高,沒人能活下來。”


    這就像是一個死局。


    對方把每一步都算死。


    就是為了一擊必殺,力求計劃縝密無缺漏。


    就連黑石氏高層都一副已經吃定晉安他們,朝殺生族高層得意笑說道:“我們波青的這個計劃怎麽樣,我們黑石氏這一輩的後輩在頭腦聰明上勝過你們全族年輕人加在一起吧?哈哈哈。”


    另一名黑石氏高層也是毫不吝嗇誇讚道:“這是連雪山讚神都保佑我黑石氏,才會讓我們族出了個像波青這麽一個心狠,手辣,聰明,會吃人的鷹隼,連護法神都對他稱讚。隻要給他一段時間成長,他肯定能成長為高原上的新一代傑布。”


    傑布,意指王。


    此前還因為半路截胡到一塊肥肉而自得的殺生族高層次仁巴紮,此時目光陰沉下來,沒有說話。


    身陷兩方勢力層層包圍圈裏的晉安幾人,至始至終,都是麵色平靜看著聯手的黑石氏和殺生族。


    晉安轉頭朝奇伯說道:“奇伯,小孩子過家家說的就是這個場麵吧。”


    呃,奇伯愣了下,然後有些哭笑不得的點點頭,這位晉安道長果然真是…每次都語出驚死人。


    聽了晉安的形容,一旁倚雲公子也沒忍住的嘴角輕輕上揚一個弧度。


    波青皺眉:“你們在說什麽?”


    當波青聽完手下翻譯後,他盛怒拔刀,直接砍死身邊翻譯者,性格喜怒無常,凶暴殘忍。


    翻譯官的屍體直接墜落向幾十丈高的地麵,摔成肉泥。


    其實波青已有十五六歲,身影俊俏挺拔,因為高原氣候惡劣,哪怕是貴族也要比中原人顯老一些,外貌看上去跟二十歲差不多,所以晉安用小孩子過家家形容一個心智已經成熟的十五六歲少年,的確是有些侮辱人了。


    更何況還是一個自認為運籌帷幄,機關算盡,世人皆醉我獨醒,有著強烈自尊心的十五六歲少年。


    “你們還覺得很好笑嗎?”波青舉著還在滴著溫熱血液的石刀,目光冰冷。


    “你,來翻譯給他們。”


    波青手指另一名翻譯者,被指的人驚恐不安翻譯。


    晉安眸子冷下來:“知道我們為什麽笑嗎?小孩子的那點自作聰明其實早就被大人看破,隻是大人懶得較真。並不是密宗僧人在保護我們,而是那些密宗僧人的存在,恰恰讓你們的狗命留到現在。”


    “但是,當你說出你們私底下抓人當藥人研究的時候,今天在場的每個人,誰來了也救不了你們!”


    想不到這些貴族的心腸,惡毒到這麽沒有人性。


    一些謊報被雪壓死,找不著屍首的人,看來都是被黑石氏的人抓走了,下場可想而知。


    此時此刻,奇伯、倚雲公子臉上的笑意全無,倚雲公子聲音冷漠翻譯,當聽到黑石氏犯下這麽泯滅人性的罪惡時,黑石氏在他們眼裏已經成了死人。


    “挑釁我黑石氏,死!挑釁我波青的人,更該死!”波青聲音冷幽幽,那張英俊臉龐上帶著冷酷之色,隨著他一揮手,下達了攻擊命令。


    “傻羊!動手!老道你坐好了!”但有人比黑石氏更先動手。


    背著老道士的山羊,刹那,就像是蓄勢了很久的白色攻城弩,離弦激射出去,長得崖壁岩石一樣的樹皮,本就是最有利於它的地形,距離它最近的五六名黑石氏族人一手抓著樹皮,一手握著石刀,石刀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就已經被白色攻城弩接連撞飛。


    山羊體大如牛,他所過之處就如被攻城弩炮轟擊,勢不可擋,發生沉重爆炸和接連的骨頭斷裂聲。


    五六人當場被撞得胸骨碎裂,口吐鮮血和內髒碎末,然後在絕望慘叫聲中,墜下數十丈,砰砰砰的砸成肉餅。


    隻是幾個眨眼功夫,山羊已經連續幾波人共十幾人撞下古木,耳邊絕望慘叫聲不斷。


    就在山羊化作攻城弩炮爆衝出去時,晉安、倚雲公子、奇伯也齊齊飛衝出去,兩人各護住晉安側翼,撞開一波波黑石氏族人和殺生族族人,讓晉安無所顧忌的直衝向兩族高層。


    “你們在自尋死路!正好我今天本來就沒打算讓你們活著離開,既然騙不到藥方,隻能踩著你們的屍體拿那些寶貴藥材來彌補我族今天的損失了!”


    波青眼神冰冷,看著朝自己這邊衝來的晉安,露出可怕殺機:“你們不是很喜歡做善事嗎,不是很想做菩薩嗎,不是很喜歡幫助那些最不值錢的農奴嗎!那就給我下地獄去做菩薩吧!今天就讓我看看在生死麵前,你們是真慈悲還是假慈悲,你們是真善良還是虛假偽善!”


    隨著波青下達命令,黑石氏的人帶來幾十名壯年農奴還有十幾名脖子上套著鐵鏈的農奴少年,然後用皮鞭抽打驅趕這些農奴去撲殺晉安他們,把晉安他們撲下神樹摔死。


    各部族進山,都帶了不少農奴負責挑擔,背負雜物。


    而十幾名脖子套著鐵鏈的農奴少年,則都是波青帶在身邊的“馬”。


    然而,一直神色麻木,早已經認命,從不會違背貴族命令的農奴,看著晉安、倚雲公子他們,在這個時候,竟然有了一絲猶豫。


    噗!


    一顆人頭落地。


    然後又有一顆人頭落地。


    連續幾個農奴被黑石氏殺死,但依舊沒人上前。


    “為什麽不聽命令!”


    “你們都想死嗎!”


    有黑石氏高層憤怒咆哮,居然連幾個最低賤的農奴都敢公然違抗自己的命令,自認為在殺生家族麵前丟了連綿,惱羞成怒又連殺數人。


    “神牛和晉,晉安菩薩,倚雲拉,拉姆他們…是…好人!”幾名壯年農奴雖然害怕屠刀,但還是說出了內心的話,他們不再麻木認命,而是開始有了自己的人生判斷力。


    “混蛋!”高層盛怒,剛想要抬腿把說話的幾個農奴踹下神木,砰!


    他突然感覺身體猛的一震,比被雪山野獸撞上還更加劇烈的衝擊疼痛,傳遍全身,好像全身骨頭都在這一刻被撞碎,兩眼血絲爆裂,充血。


    然後他感覺身體輕飄飄,腳下失去著力物,神木在眼前不斷縮小,自己身體迅速飛遠,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隻看到在血色世界裏,一個道士如虎入羊群,在自己的族人裏橫衝直撞,無人可敵。


    族中最強的幾名高手,全部連一招都擋不住,就被撞飛出去。


    就連仇生家族那個跟自己鬥了一輩子的次仁巴紮,也被對方一掌拍碎頭顱,墜落下神木。


    看著無人可擋,比雪山讚魔還可怕的漢人道士,在這一刻,他有種錯覺,仿佛看到了能一人獨戰漫天神佛的神秘大魔神,又仿佛看到了能一人輕鬆擊斃族中第一勇士黑金剛的神秘高手,兩人身影出現重合,然後就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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