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連找了幾艘看著像是新衝灘的鬼船,可始終沒有找到玉陽子師叔身影。


    並且他還發現,這些衝灘鬼船裏的鎮海石獸都被人為打破,封印在裏邊的打生樁小孩屍體全都不翼而飛。


    這個意外的發現,令他微皺眉頭沉吟。


    “晉安道長哥哥,我師父他去哪了,師父和船是不是都沒有上島……”小女童小手一直抓著晉安道袍,情緒低落說道。


    哥哥雖然也是情緒有點低落,但他的目光執拗,不甘心,繼續來回掃視周圍鬼船,想要借此尋找到有關師父下落的任何蛛絲馬跡。


    “會找到你師父的。”


    “我向你保證。”


    晉安抬手摸了摸兩個小孩的腦袋,聲音溫和說道。


    這既是在給他人保證,也是在給自己保證,晉安在心中發誓,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回玉陽子師叔。


    還有削劍。


    五髒道觀一個人都不能有失,這已成他此生最大心願。他能跨越西域沙漠、吐蕃雪原,最後在昆侖雪山深處找到老道士;如今步入第三境界,擁有離地騰空神通,能夠飛躍深海大則,就算翻遍四海之域也要找到玉陽子師叔。


    更何況晉安並不覺得玉陽子師叔不在鬼海裏。


    這些衝灘鬼船的鎮海石獸都破碎,打生樁小孩屍體不翼而飛,與之不見的還有玉陽子師叔……


    就在晉安思索兩者間是否存在關聯時,忽然,鬼海外圍的烏雲出現密集雷光,天生異象,就連盤旋在島嶼上空的黑壓壓烏鴉群也像是隔著很遠就聞到了腐肉味,開始呱噪大叫,變得狂躁不安起來。


    撲騰騰——


    大片烏鴉撲扇翅膀,朝島嶼外的空曠海域飛去。


    “晉安道長哥哥,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怎麽烏鴉們都朝外麵飛去了?”小女孩膽小躲到晉安身後,緊張兮兮說道。


    身影如標杆穩穩矗立在鬼船桅杆高處的晉安,眺望島嶼外,驚訝說道:“又有船朝鬼海發起衝灘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就看到一艘海船衝出閃電、風暴區,大風將桅杆風範吹得鼓脹,速度不減的朝島嶼發起衝灘。


    並不是此船不想停,而是海上狂風帶著船跑,隻有一人架船,隻能眼睜睜看著船朝島嶼衝灘而無能為力。


    衝灘速度太快了,甚至能隱約聽到海浪劇烈拍打船身,沉重船身在海麵上劇烈起伏再重重砸落時龍骨發出的咯吱咯吱異響,看起來像是不堪重負隨時都會在海上斷裂,解體。


    砰!


    海船衝灘,船頭高高翹起,在沙灘犁出一條長長痕跡。


    哢嚓!


    轟!


    這艘海船最終還是不堪重負的從中斷裂,高高翹起的船頭重重砸在沙灘上,飛濺起泥水。


    不久後,看到一個人從船艙裏跌跌撞撞爬出,或許是因為海船衝灘把人震得七葷八素,那人出船艙後沒站穩,一頭栽落在沙灘上。


    “走,我們過去看看。”


    晉安躍下桅杆,十幾丈的落差,平穩落地。


    從船艙跌落下來的是名受盡折磨,渾身傷痕累累,折磨得快剩皮包骨頭的青衣小老頭。


    小老頭看到鬼海裏還有其他活人,露出一副活見鬼表情,緊張躲到斷裂船體後。


    經過一番解釋,雙方有了大概信任。


    小老頭是名算命先生,因為說了些不該說的話,一年前被造畜教的人抓回去一頓折磨,從一百多斤成了皮包骨頭,可想而知這一年裏遭受了怎樣非人折磨。


    那些造畜教的人折磨膩了,就把小老頭安排來衝灘,壓榨最後一點餘熱。


    “先生到底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能讓造畜教的人惱羞成怒,記恨一年?”晉安好奇。


    算命先生搖頭歎息:“人心不古呐,勸他善良。”


    “老爺爺你好可憐。”晉安身後膽小探出一顆小腦袋,小女童睜著童真大眼睛,同情說道。


    算命先生倒是樂觀,拍拍衣服上的沙子塵土,笑嗬嗬說道;“沒衝灘前老頭子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憐,但衝灘後老頭子我覺得自己不僅不可憐,還很幸運。”


    “這又是為何?”晉安不解。


    算命先生看著晉安,讚不絕口道:“雖然還不知道小道長師出哪門哪派,可老頭子我第一眼就看出小道長骨骼清奇,不是短命相的人。”


    “小道長能主動進鬼海找同門師叔,如果不是極度自負就是胸有成竹。小道長天庭方圓,下巴方正,這就叫打開了人生格局,肯定不會是有頭無腦的自負之人,那麽必然就是對自己修為胸有成竹的人了。”


    “所以老頭子我今天應該感謝被造畜教的人逼迫衝灘鬼海,要不然也無法遇見人生貴人,逃出造畜教的魔爪。”


    晉安被對方的能說會道嘴皮子給逗樂了,因為這讓他想到了另一個人——


    老道士。


    果然這些走江湖的算命人,都有一套職業說話流程,那就是都有一張能說會道,把男人說成女人的本事,嘴上功夫如果不厲害也幹不了這個行當。


    “小道長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如果是想找人,多個人多份力,老頭子我幫小道長你一起找同門師叔。”算命先生拍著胸脯,主動請纓道。


    隻不過他身子骨太虛弱了,沒拍幾下胸脯,就虛弱咳嗽起來,肚子還不合時宜的咕咕叫起來。


    這一年裏的折磨摧殘,一直沒吃好,要不然也不會餓成皮包骨頭了,晉安拿出隨身幹糧和清水,讓其原地休息,然後去檢查衝灘鬼船內的鎮海石獸。


    晉安不管走到哪,兩個稚童都形影不離,不肯與他分開,這是對他的依戀,晉安沒有拒絕,三人一起走向斷船。


    由於龍骨斷裂,露出內部重要結構,倒是讓晉安很輕易就找到了鎮海石獸。


    這次的鎮海石獸是隻凶獰大鯉魚。


    一看到鎮海石獸,晉安就察覺到這大鯉魚的眼珠子透著一股邪性,陰風陣陣,周圍氣溫大將。


    都說眼是點神之筆,有眼無珠是死物,給死物眼珠子點了睛是開竅,容易出邪門事。


    就好比眼前這個鎮海石獸,邪氣由內而外透出,眼睛開了竅,說明裏麵的打生樁屍體怨氣深重,已經逐漸脫離封印,能夠看到外界情況,影響到外界。


    倘若讓鎮海石獸的五行五竅全開,目能見,耳能聽,鼻能聞,口能呼吸,舌能生津,就是借陽找替死鬼,衝破困境之時。


    難怪造畜教的人讓這船衝灘,再讓這鎮海石獸的怨氣積累下去,打生樁屍體修行下去,是埋下禍根。


    按理說現在是白天,鎮海石獸不可能大白天就出現異象的,最主要還是鬼海自成一個世界,終年不見陽光,陰氣積聚,所以即便是白天也讓鎮海石獸裏的屍體影響到外界。


    “小道長!小道長!”忽然,船外傳來算命先生的著急呼喚聲。


    算命先生聲音壓得很低,喊得很小聲,仿佛是在提防害怕著什麽。


    晉安走出斷船,發現算命先生朝他又是招手又是做禁聲動作,晉安注意到船身上停留了許多烏鴉,正有更多烏鴉盤旋在斷船上空,不斷有烏鴉落到船上,就他走出船身的片刻功夫,船舷、甲板、桅杆、船室、船頭船尾已經站滿了黑壓壓烏鴉。


    並且還有更多烏鴉降落下來。


    一隻隻赤紅眼睛直勾勾盯著算命先生,似乎是把它當成獵物。


    吃腐肉的烏鴉、禿鷲捕獵有一個共同特性,那就是能聞到獵物身上的死亡氣味,等待獵物慢慢死亡,屍體慢慢腐爛發臭,然後才會進食。


    沙灘上的活人不止一個,甚至是晉安三人來得還更早,可這些烏鴉並未盯上晉安三人,反而隻陰冷盯著算命先生一人。


    晉安很肯定對方是活人,並不是什麽死人。


    那麽隻剩下一個可能,跟鬼船待久了,沾染上鬼船氣味、鎮海石獸氣味,就會被這些烏鴉視為將死之人。


    隻要等人一死,它們就會蜂擁而上分食。


    這個時候有一部分烏鴉叼著碎石子,蹦跳進船艙內尋找食物,不久後,船艙內傳出叮叮當當砸石頭聲音。


    晉安驚訝的咦了一聲:“這些陰鴉靈智看來並不低,懂得‘烏鴉喝水’的道理。”


    這船被烏鴉填滿,暫時是不能再靠近了,倒不是晉安懼怕了這些烏鴉,畏手畏腳,而是他認為自己當下最重要的事是盡快找到玉陽子師叔,不易節外生枝。


    “先生你身上沾了石腹內的小孩屍氣,這些屍氣在陰鴉眼裏如同腐肉食物,你離這艘海船遠些,隨著身上氣味慢慢消散,也許能減少被陰鴉過多關注。”晉安提醒算命先生道。


    經過這段插曲後,接下來他繼續尋找玉陽子師叔,這次他不管新船老船,全都檢查一遍。


    當看到離地騰空,迅速飛躍一艘艘鬼船的晉安,算命先生震驚,錯愕得嘴巴大張。


    “這是活神仙嗎!果然小道長就是我的貴人!”


    算命先生因為激動,有些語無倫次。


    晉安繞島嶼沙灘飛行一圈,找遍每艘船,還是沒找到玉陽子師叔。期間他在一些船體裏發現了人死後的骸骨架,唯一好消息就是並未在這些屍骨裏看到五色道袍。


    隻要一日沒有找到玉陽子師叔屍骨,證明玉陽子師叔還活著,他繼續堅持尋找。既然沙灘上的衝灘鬼船裏沒有找到玉陽子師叔,晉安準備朝島嶼內進發。


    晉安進入鬼海已有一段時間,按照時辰算,外界應該已是天黑,就連鬼海內也陷入漆黑。


    那些烏鴉的赤紅眼珠子,進入黑夜後顯得更加恐怖了,數量恐怖的烏鴉猶如赤潮汪洋,包圍沙灘,既冰冷又邪異。


    入夜後的鬼海島嶼,其實一點都不平靜,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複蘇,逐漸傳出一些怪異動靜,時近時遠,飄忽不定,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是人臨死前的怨恨嘶吼聲還是野獸的饑餓咆鳴聲。


    與此同時,晝夜溫差帶來島嶼上逐漸籠罩一層薄霧,薄霧一開始還很淡,可迅速變濃。


    灰霧。


    陰冷。


    詭異。


    荒誕。


    陰風陣陣。


    看著這熟悉的陰間場景,晉安露出訝色,這鬼海陰氣匯聚,一到晚上,陰氣爆發,居然成了陰間留在陽間的入口之一。


    “難道說…玉陽子師叔並不在陽間,而是被困在陰間裏?難怪我一直找不到玉陽子師叔……”晉安皺眉思索,低聲自語。


    “晉安道長哥哥你在說什麽?”小女孩抬起小腦袋,童真仰視晉安下巴。


    晉安揉揉其腦袋,笑說沒什麽。


    有時無知是福。


    陰間是死人執念記憶所形成的另一個世界,陰間裏隻有死人,沒有活人。晉安發現白天時候那些陰鴉全都陰冷盯著沾了死人屍氣的算命先生,視其為腐肉食物;可到了晚上,他們這些人被動卷入陰間世界,他發現陰鴉不再盯著算命先生了,多如磷蝦赤潮的一雙雙赤紅目光,改而盯上他們三人了。


    這個時候的算命先生居然成了幾人裏最安全。


    這快速陰陽反轉讓晉安不由的擰起了眉頭。


    沒有老道士在旁,他沒有地下出土的冥錢抵在舌頭下鎮陽氣,也沒有屍油鎮壓三把火,再說了,這些尋常之物對已經沒有作用。第三境界陽火如天地火爐,一般之物已經壓不住陽火。


    晉安想了想,返回算命先生衝灘的鬼船,借來鎮海石獸,打算用其獨特氣息掩蓋幾人身上的活人氣味。


    這鎮海石獸以煞擋煞,能鎮海,也能鎮陰間裏的黃泉路,反正都是跟水打交道。


    此時的鎮海石獸經過烏鴉們一天透石,顯得更加破敗了,石獸多處開裂,有肉眼可見的一縷縷黑氣溢散而出,那是屍氣、陰氣、死人的怨煞之氣。


    黢黑夜色下,隱約可見鎮海石獸內有一團抱膝黑影,蜷縮著不動。


    “今日你助我,明日我帶你回五髒道觀,天天燒香燭紙錢給你,再讓老道士天天給你念經超度,助你早日解脫,重新投胎轉世。”


    鎮海石獸內的抱膝黑影沒有回應。


    晉安:“我帶你離開鬼海,殺上造畜教,替你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晉安剛許下誓言,鎮海石獸內的黑影終於有了回應,暴發陰氣,黑影睜開眼睛,露出一雙烏黑冷漠眼睛,平靜注視外界。


    “敢愛敢恨,好,這個耿直性格我喜歡。”晉安誇讚。


    “我也不勸你放下仇恨,原諒別人就是原諒自己的虛話,既然你這麽想報仇,離開鬼海我馬上帶你殺上造畜教!”


    算命先生看著跟死人討價還價的晉安,目瞪口呆,一臉錯愕。


    “到底是我活見鬼!還是晉安小道長本來就不是人!”


    但給他心神衝擊最大的還是晉安那句“殺上造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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