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名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


    章府誌內,章越忽然想起年少時中了狀元後,在期集所時自己看到前狀元張唐卿親手所提的一首詩。


    鳳凰池即中書省的美稱。


    舍人為小鳳,翰林學士為大鳳,宰相為老鳳。


    到舍人自己用了九年,若…若拜翰林學士不過十一年而已。


    章越想到了這裏。


    這時候府裏下人道:“老爺中使…到了堂前的。”


    下人是一臉喜色,但見章越嚴肅表情頓將道賀的話收了回去不由心道,老爺這是怎麽了?


    章越點點頭走到了廳中,此刻廳中內侍們都手捧賜物在側。


    賜物分別是官家下賜對衣,此乃出入朝堂上下的顯服,衣襟上繪飾奢華至極。


    金帶則是鑲嵌金飾,金線鑲邊。


    這二者都是上朝時麵見天子時所穿。


    而以金抹之的坐鞍及庭院中所牽出的禦馬,皆是大內所用,供學士出入宮廷之用


    賜衣服賜坐具,盡顯得天子禮遇翰林學士之榮。


    而來宣旨的是章越的老熟人李憲。


    李憲正與章直說話,至於蔡確,許將,黃履,歐陽發都避至書房等候消息。


    見了麵李憲笑著和章越道賀。


    章越點點頭應酬了幾句後與李憲對坐堂前。


    李憲見章越臉上沒有多少歡喜之情,他似知道了什麽。


    李憲先宣讀了詔書。


    章越道了不拜二字。


    這裏無論要不要接受官職,第一趟任命都要先辭。


    最少一辭這是標準流程。


    李憲出言慰留道:“章龍圖,這翰林學士,三司使,禦史中丞,開封府知府並稱為四入頭。”


    “為四入頭至宰相隻有一步之遙,咱家這裏真的恭賀你啊。”


    章越推辭道:“章某資曆淺薄,如今三館中資曆遠在章某之上的官員很多,如今實不拜領。”


    李憲道:“章龍圖,你西北之大功,旁人不知難道官家的心底還不清楚嗎?些許閑言碎語,不要放在心上。”


    章越道:“章某豈是在乎旁人言語之人。隻是翰林學士乃顯貴之職,章某不威不重,難副四方瞻望之意。”


    李憲道:“在官家心中,龍圖乃內製不二之選。”


    章越道:“實不相瞞,章某已打定主意向陛下請郡地方。”


    “請郡?”


    章越點點頭道:“不錯,還望陛下能賜一州之任。我自度望郡怕是難以勝任,隻求地閑人寡之地,能夠讓我竭盡所能。”


    章直聽了露出驚訝之色。


    一旁李憲倒是有所預感言道:“此事咱家會轉告陛下,賜物還請章龍圖收下。”


    章越道:“金帶禦馬此乃學士所受,章某亦不敢拜領。”


    李憲這才確認章越是真不願拜領翰林學士。


    告辭之時李憲道:“二十八歲拜學士唯有本朝唯有蘇易簡,龍圖何不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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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翰林學士貴重,章越怎不知道。


    王安石熙寧元年授翰林學士,次年即拜參知政事位列宰相。


    司馬光治平四年授翰林學士,熙寧三年拜受樞密副使。


    從學士至宰相隻有一步。


    章越對李憲道:“章某非高士,要心遠地自偏實在辦不到。”


    李憲知章越之意道:“龍圖知否?此番學士之任正是王相公向陛下所薦。”


    章越默然片刻道:“但當年韓魏公在位,王相公亦屢辭任命請郡地方。”


    換了旁人還要再推讓一番,但李憲則幹脆問道:“龍圖若請郡,願往何處?我好稟明官家。”


    章越道:“如王相公所言,人生失意無南北,哪裏皆可。”


    李憲笑道:“未嚐聞大鳳為失意。”


    章越笑而不答。


    李憲故意問道:“那去西北亦可?”


    “可。”


    送走李憲後,章直留在身旁欲言又止。


    章越笑了笑與章直一並至家中書房。


    蔡確等人都在書房等候消息,他們知道章越拜翰林學士後,都是振奮。


    不過見章越一副澹然模樣,章直憂心忡忡之狀則是發蒙。


    眾人皆等章越話語。


    章越坐定後道:“昔韓魏公在相位時所引官員皆正直有名或忠厚可鎮風俗之輩,或出為侍從,或備於台諫,都是以公議用之,不少被提拔的人,都不知此人是出自何人門下。”


    “如今王相公為相所用之人外間多有議論,難以稱得上有識人之明。今日他與官家薦我為翰林學士,是能知天下而不知我也,故而辭之!”


    章越說完,眾人都是默然,唯獨黃履欣然樂之道:“甚好,甚好。


    章越看了黃履一眼笑了。


    而蔡確大是不樂起身道:“有什麽好?”


    說完蔡確就這麽拂袖而去。


    許將見此解釋道:“持正是不知為何度之不肯就翰林學士之職,故而氣憤。”


    章越點點頭道:“我明白,邊帥與內製之間,天下之人十個有九個就以晉翰林學士為榮,唯獨我是那一人罷了。”


    許將肅然道:“許某不知說什麽,但心底對龍圖隻有敬仰二字。”


    說完許將告辭了。


    黃履笑道:“官嘛能為之則為之,不能為之則走,既是王介甫剛愎執拗,即便身為翰林學士也沒什麽快意的。”


    章越笑道:“還是安中最知我。”


    黃履走後唯獨剩章直一人,章越向章直問道:“你可理解?”


    章直道:“官家對叔叔甚厚,如此辭之,會不會傷了官家的心。”


    章越道:“不會。官家知我為何而辭。”


    章直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錯在王介甫,他日我麵君時,定要將此事解釋清楚。”


    章越笑著搖頭道:“切莫如此,我離京之後到了地方,章家全由你主張了,你要擔當起來,你記住我的話,以後不要意氣用事了。”


    “我?”章直聞言出乎意料。


    以往家裏有章越撐著,章直覺得自己大可無所謂,平日居官也沒有太顧忌的地方,如今聽章越說要讓他主張起章家頓時嚇了一跳了。


    章直如今才知道章越的難處,要擔當起一個家來是多麽不易。章越若一退,僅僅是官場上無比錯雜的人際關係一項上,他便處理不好。


    章越辭去翰林學士的任命之後,天子連續九次招章越為學士。


    章越亦九辭之。


    京城官員聞之都是驚訝,同時也是佩服章越的高節。


    要知道辭樞密副使的迄今隻有司馬光一人,而辭僅次於樞密副使的翰林學士之官員,也沒有幾人。


    一時章越九召九辭之事傳為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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