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賓客散去,章府與附近的坊巷方才恢複了平靜。


    笙簫隱去,酒盞落下,仿佛剛才那一場熱鬧的盛宴還眼前。


    賓客散去,章府的下人們正收拾打掃,於氏上了年紀早早回去歇息了,呂氏則是張羅著內外。


    而十七娘命女使給章越準備好了浴桶,讓他沐浴一下再上床歇息。


    而章越應酬完賓客,脫了一身有些酸臭的公服,整個人舒舒服服地躺浴桶裏。


    隨著浴桶裏蒸汽的騰起,渾身的疲憊也是慢慢地疏解,到了此時此刻章越方覺得自己有權力支配自己的時間。


    但他事還有很多,此刻一麵感受著微微發燙的洗澡水,一麵揉了揉眉心,考慮起明日履新的事。


    翰林學士的差事,一是給皇帝起草詔書,另一則是參預會議,提供給皇帝決策的意見。


    這差事說難不難,其實天下的官都一樣,做官真正有技術性的問題,都由吏來解決。


    而且按宋朝架屋疊屋的搞法,有真才實學的官員難以露頭。如果真想躺平,換了一個庸人來幹翰林學士的差事,也未必差到哪裏去。


    不過章越不想躺平,還是要幹實事的。那麽就要豐富翰林學士的經曆。


    宋朝官場上非常看重官員的實幹經曆,如果翰林學士沒有兼任其他官職直升為宰執,就會被人譏為潤筆執政。


    言下之意就是除了寫文章賺稿外啥都不會的執政。


    而翰林學士兼職小者有太常寺,銀台司,而大者便是三司使,知開封府。章越如今從一方經略使升為翰林學士,就功績而言足夠了。


    平熙河路是軍功,並不是民事治理的經驗,所以就資曆而言這是一塊短板。畢竟除了判國子監外,他還沒有真正有過行政一把手的經曆。


    正想到這裏,家裏女使外詢問用不用加些熱水。


    章越則道不必,自己從浴桶裏起身穿上衣裳,為官這麽多年了仍不習慣下人伺候,所以很多事都是親力親為。


    穿戴整齊後,章越頓覺得神清氣爽,走到臥室後見得十七娘正斜躺塌上,依著迎枕上看書,袖子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臂。


    章越看著十七娘忽然想起二人吳家書樓相識的一幕。


    二人成婚之後,十七娘仍是手不釋卷,她看的書很雜,家裏的事不什麽工夫便處置井井有條,而且還生財有方。


    章越對他與十七娘的臥房上下打量,裏麵的器物皆是半舊不新,但布置得卻是井井有條。書起家的士大夫家庭都厭惡奢華鋪張,便是一朝登雲而上也極力避透著久貧乍富之氣。這方麵十七娘便做得很好。


    不僅十七娘,自己接觸的吳家幾位女子沒一人是等閑之輩,


    自己能娶到十七娘真是三生有幸,當然對方亦有眼光。而仕途上有了嶽家照拂,別人也不敢當你是寒門子弟而看輕了,不似章衡,劉幾那般雖同是狀元但卻一路仕途不順。


    章越卻擔心十七娘嫁給自己生活不慣,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但幸虧這些年自己官升得很快。


    章越走到塌前的小杌子前坐下,十七娘將書平放胸前甜甜一笑道:“官人都忙完了?”


    章越點點頭正要說些情話時,十七娘道:“官人我看今日呂相公和曾計相,韓翰長都來了,莫不是有什麽要煩的你?”


    章越握住十七娘的手道:“是的,是市易法的事,眼下朝中黨派傾軋,以往我可以不說話,如今卻是避不過。”


    頓了頓章越道:“不過娘子放心,我會仔細問昭文相公和老泰山的意思,想想看當初要不是老泰山引薦,我哪有機會識得昭文相公呢?”


    章越言下之意很清楚,我能有今日都是嶽父和韓絳提攜的,絕不會似蔡確那般有了天子撐腰便誰也不認識了。


    十七娘道:“官人這麽說我很喜歡,但我當初嫁給官人是因官人有位有抱負,能立誌的人。官人如今也是位列三品,大丈夫不必事事循意而為,也當有自己的方略讓世人明知,也可讓官家與百官們知道官人的骨梗和風力!”


    十七娘這話說到自己心坎了,章越由衷地感歎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這時候窗外下起了小雨,蓬蓬地打窗戶外的芭蕉葉上。


    夫妻二人說著話,慢慢地章越已是攬住了十七娘的盈盈一握腰身。此刻沐浴後的鬆弛感兼之佳人懷,令章越這一刻四體通泰。


    章越嗅著十七娘的發香,開玩笑地往她脖頸上吹氣,惹得對方嬌軀輕顫不住發笑。


    看見十七娘雙頰泛起了紅,章越忍不住調笑道:“夜已深沉,侯府夫人是該安歇了。”


    十七娘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嗔道:“誰是侯府夫人?”


    章越這時已不動聲色解開了她的衣帶伸手滑入,這邊章越問道:“侯府夫人稱我什麽?不許稱官人。”


    片刻後十七娘忍不住低喚一聲,看著身後的章越蹙起眉頭,輕聲地道了一句。


    “章郎!”


    ……


    次日章越正式履新先是登殿感謝官家。


    稍稍閣門使給章越送來了雜壓合班的班次。


    所謂雜壓便是不論文官,武官,內侍官,宗室官殿外站班時的排序。朝廷會按照你的差遣,本官,職名計算出一個非常複雜的排名。


    總之殿外序班便體現著一名官員的高低尊卑。別以為不重要,很多人為官一世爭得不就是我能壓你上麵嗎?


    殿外序班裏翰林學士班位諸行侍郎之下,高於給事中及左右諫議大夫。


    如章越還不是翰林時,本官為諫議大夫時碰到曾布,曾布雖然本官隻是起居舍人,但因有翰林學士的身份,所以對方的班次要自己前麵。


    但如今曾布就要站自己下麵。加上端明殿學士就更不同了。


    宋初時端明殿學士的雜壓還樞密副使之上。


    比如當年趙普從樞密直學士升樞密副使,同時呂餘慶為端明殿學士,知開封府。


    因為呂餘慶雜壓趙普之上,趙質推薦二人任相時排名也是呂餘慶趙普之上。到了後來端明殿學士地位下降了,才排樞密副使之下了。


    所以從閣門官給出的雜壓合班上,章越是班位是僅次於樞密副使蔡挺之下。


    實打實的宰執以下第一人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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