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勁吹,白雪落地。


    蘇軾被貶至黃州已是一年多光景了。


    他現在已是在此安居樂業。


    當時蘇軾貶官為檢校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宋朝對犯錯的官員一般四種懲罰羈管,編管,安置,居住。


    羈管,編管是要除名勒停,安置比羈管和編管好一些,團練副使為從八品散官,朝廷會給一定俸給,因不得簽書公事所以沒有全俸。


    不過蘇軾還有些積蓄,此番出京章越給了他一點錢,蘇轍也從自己俸祿中接濟蘇軾一些。不過蘇軾日子還是過得很艱苦,畢竟跟隨他到黃州的是一大家子人。他每個月拿四千五百錢(四貫半)分作三十份,懸在房梁上,每天取一份來用。


    每天用不完的錢,蘇軾就拿來全部款待賓客。


    不過僅僅靠接濟和微薄俸祿是過不了日子,蘇軾還問太守討了一個生計,那就是種田。


    宋朝官員貶謫生活是這般,你就住在黃州哪都不能去,但在本地活動也不限製你的自由。一般官場對於蘇軾這樣官員,都是好生供著,誰知道他會不會有東山再起之日。


    再說蘇軾是當朝宰相章越的好友,這誰人不知道。所以對蘇軾,本地官員的態度既不能得罪,又要好生看管著。


    因此黃州知州對蘇軾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定。


    蘇軾先問太守要了一處閑地,供自己居住和耕種,作為長久之計。


    太守說黃州行將兵法後,城東一營兵調走,於是營盤還空著,這裏有四五十畝地就撥給蘇軾。因此蘇軾在此住下,他將此地稱為‘東坡’,是出自他偶像白居易的一首詩。


    ‘東坡’本是茨棘瓦礫之所,但在蘇軾親手改造下,不僅開辟了十幾畝農田,還親手建了居住的房舍。


    此房舍牆是蘇軾自己動手油漆,四壁上畫得是雪景。恰好當時建好時忽然又天降大雪,於是蘇軾將此名為雪堂。於是蘇軾便在雪堂待客宴飲,沒有客人時,蘇軾便收拾居處。


    雪堂外有小橋,附近有蘇軾移栽來的柳樹和茶樹,還有一口水井也是蘇軾親手所挖,不遠還有稻田麥田和桑林菜圃。


    再走遠一點是鄰裏竹林園,對蘇軾而言寧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所以夏天時他在這裏避暑。


    後來蔡承禧特地來看望蘇軾,見他居處狹隘,於是又為他造了三間新屋。


    就在東坡的山頂上命名南堂。這三間屋子,麵對大江,最宜消夏。


    南堂是五月時建好,蘇軾有此自嘲說自己是窮人暴富如曰:“故作明窗書小字,更開幽室養丹砂。”


    蘇軾拿著這南堂作了書齋、丹室、客室和臥房,而將山下雪堂作為待客之所,兩堂間隔一裏多地,蘇軾每天往返於兩堂之間,中間是他耕田的東坡,可謂不亦忙碌。


    這一年多以來,蘇軾不僅自己動手修屋,種田,挖井,甚至還煮飯煮菜。


    雖過著清貧至極的生活,但蘇軾卻讓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這日雪堂又逢大雪,牆內雪景,牆外亦是雪景,蘇軾呼朋引伴在雪堂之中酣然飲酒,座下有他的鄰居,也有追隨他二十多年的好友馬夢得,還有一位從江寧來看望蘇軾的小友,此人名叫米芾。


    此人書法極為了得,對蘇軾的書法非常崇拜,同時與王安石交情也很好,


    雪堂裏有蘇軾寫的一副字。


    出輿入輦,蹶痿之機;


    洞房清官,寒熱之媒;


    皓齒蛾眉,伐性之斧;


    甘脆肥膿,腐腸之藥。


    米芾笑著對蘇軾道:“漁樵耕讀乃讀書人四大樂事,如今學士皆占。不知學士要為散人呢?還是要作拘人呢?為散人不免天機淺,為拘人則不免嗜欲深。如今學士似係而止,有所得還是有所失呢?”


    蘇軾仔細想了想,好似米芾這話正好戳中了他心底,但一時又難以言語。


    蘇軾停筷道:“人世最痛苦的,莫過於徘徊在入世和出世之間。”


    “我也是如此,欲為散人但是又達不到散人的境界,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散人之道,這就好比是大禹行水,庖丁操刀,都是避眾礙而散其智也。”


    “這正如庖丁看不見完整的牛一般,若我有散人心境,天下沒有任何束縛我,正是沒有,固然在心底久久不能釋懷。”


    說到這裏,蘇軾道:“前不久我寫一首詩句尾有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因為雪堂不遠正好有長江,本地官員看了詩以為我蘇軾連夜跑路了,遁入江海了,故而連忙帶人來追蘇軾。結果看見我在家裏呼呼大睡。”


    聽到蘇軾之言,眾人都是大笑。


    蘇軾道:“我欲避世而居,但求不得。這黃州,這天下何嚐不似一個藩籬。不過天下最大的藩籬不是別處,而正是我們智慧。”


    “我欲散智而為,但智便是你的利欲,老子勸我絕聖棄智,倒不如適意而為,順其自然便是了。”


    米芾等人笑道:“學士躬耕東坡,卻作得好一番道理,活成了陶淵明。”


    蘇軾自嘲地笑道:“我或許上一世便是陶淵明,過去為官不過是為五鬥米折腰,而耕於東坡如此方知五穀之香,如今什麽誌向抱負都不提了。”


    米芾正色道:“學士這般才學,朝廷是不會忘記你的。我此來聽王荊公說朝廷裏已有人為你在陛下麵前說話了。”


    蘇軾道:“陛下。”


    蘇軾心道,天子討厭自己至極,又怎麽會啟用自己呢?都是無用功了。


    蘇軾道:“我哪舍得此處好地方呢?再說我現在已是驚弓之鳥,生怕又說什麽錯話,令人捉住錯處。”


    這時候聽得屋外踏雪聲傳來。


    蘇軾從窗中看見十餘人穿著蓑衣,正踏雪而來。


    蘇軾吃了一驚道:“原來是本地郡守冒雪而來!”


    眾人一驚連忙一起出迎,但見對方已是趕來。


    黃州知州是徐大受,他對蘇軾頗為照拂,曆史上他的子孫的徐霞客,徐悲鴻。


    “不知郡守駕到,有失遠迎!進來喝一杯暖酒。”


    徐大受滿臉喜色道:“喝什麽酒,子瞻你的苦日子到頭了。”


    “陛下允你官複原職了,此後不必在黃州編管了。”


    蘇軾聞言一時茫然,幾位朋友都為蘇軾歡喜,徐大受看著蘇軾道:“我聽說此番是章丞相在陛下麵前再三美言,才保你重新出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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