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昌祚用兵以謹慎著稱,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沒煙峽四周山頭上烽火台示警時,宋軍已是接到訊息,所有兵馬都是從夜裏提前一個時辰叫醒,並提早吃起早飯。


    盡管有將士建議劉昌祚趁著黨項兵馬混亂,進行夜襲。不過劉昌祚認為夜襲變數太大,現在宋軍成算已是很大,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三軍都知道大戰在即,夥夫們也是連夜趕製飯食。


    各營夥房中煙氣騰騰,夥夫滿頭是汗地蒸餅,揉麵。


    大戰之前給兵卒吃一頓好的是軍營裏的慣例。


    一筐又一筐的餅子被夥夫抬出,分發至各個軍營之中。


    有肉,有菜,還有蒸餅,粟米粥,人人管飽。


    三軍士卒也是拚了命地吃喝,誰都知道大戰一起要幾個時辰,下一頓沒那麽快,甚至永遠沒有下一頓了。


    士卒們都是死命地往嘴裏塞著食物,軍營裏響起了幹飯聲。兵馬空著肚子幹戰和飽著肚子幹戰,完全是兩個戰鬥力。


    齊傾公滅此朝食的典故可鑒。


    擔任突擊的前鋒還喝了些酒。


    至於戰馬也喂上了精料-大豆再攪拌些雞蛋,頭埋在槽中哼哧哼哧地大嚼。


    馬軍騎卒拍著馬背,看著這些要赴戰場同生共死的夥伴。


    而熙河路的兵馬,人馬不僅精良,士卒們還有犛牛肉可食。熙河軍裝備戰馬飯食都是諸路之冠,看得各路人馬好生羨慕。


    三軍酒足飯飽,整裝待發。


    兼得這時梁乙逋來降,向劉昌祚稟明黨項兵馬虛實之處。


    眾將皆疑惑,懷疑對方是否詐降,但劉昌祚當機立斷,發三軍攻之!


    山穀小道之中的宋軍伏兵徑出。


    宋軍主力朝從平夏城下潰退十餘裏的黨項軍主力精銳猛攻!


    當初在鳴沙城下不可一世的黨項精兵,從昨夜炸營起就沒有進過食,見到環慶路宋軍姚雄兄弟在養精蓄銳之下,猶如猛虎下山。


    但黨項這支精銳兵馬死命之下接陣固守,眾將死戰不退。


    兩軍交兵,宋軍不支兵退。


    正當黨項諸將或是慶幸天助,或是笑話宋軍。卻見環慶路宋軍大軍退去後,沒有繼續攻寨,而是繼續往葫蘆川河下遊而去,前往抄掠後路。


    旋即宋軍後軍抵至再度攻寨,見此一幕黨項兵馬盡是膽裂。


    李秉常令禦衛射住陣腳,令士卒再作廝殺。


    來攻的宋軍乃秦鳳路和折可適的兵馬,雙方戰了一陣後,黨項兵馬且戰且退,被宋軍殺退數裏,方又重整旗鼓。


    不過折可適沒有繼續戀戰,繼續率軍往葫蘆川河下遊而去。


    這時李秉常見宋軍劉昌祚,彭孫率涇原路兵馬截殺各路黨項潰軍,滿是亂石疏草的河灘邊死屍疊壘處處,人馬駱駝的屍體從江麵上浮水而下。


    見此一幕,黨項大將無不駭然。


    眾將護著李秉常且戰且退,這時戰鼓聲響起,一路大軍又從南麵殺來。


    正是熙河路苗授,苗履父子所率的兵馬,其中還有五千涼州馬軍。


    這路宋軍繞開黨項雜兵散部不殺,養精蓄銳隻待黨項中軍精兵。


    苗授見這支黨項最精銳的大軍連續殺退環慶路和秦鳳路的宋軍,本也不敢輕易強攻。苗授親自抵至陣前仔細觀察,見黨項陣勢中馬足輕動。顯然兵馬雖精,但軍心浮動,兵卒不安,已是強弩之末。


    苗授當機立斷下令全軍強攻,兩軍激戰半日,其中一處要害穀口彼此數易其手。


    這一次黨項主力終於頂不住了宋軍,士卒禁不住爭相後退,終於導致全軍崩潰,士卒奪路而逃,自相踐踏,死者蔽野塞川。


    宋軍趁勢掩殺,苗授立功心切,率千餘馬軍直取黃帳而來,結果多次被勁弩射退,這才令李秉常一時無事。


    不過其母梁太後卻死於亂軍之中。


    正待這時風沙大作,人馬不能見物。


    這讓黨項精兵沒有盡數沒在陣中,但也是主力大損,數萬甲兵十停損了七停。


    後來宋軍打掃戰場,僅在河灘邊就從屍體上就剝了上萬領的鐵甲。


    當初圍攻平夏城,黨項二十餘萬大軍,在綿長峽穀啊之中所布下聯營百裏的陣勢,變成了首尾不能相顧。


    聯營百裏一瞬間成了伏屍百裏,丟棄的營帳軍資堆積如山。


    葫蘆川河蜿蜒曲折,宋軍從各處殺出,處處伏擊黨項兵馬。


    不少黨項兵馬欲降,但宋軍爭功心切,哪管得對方降不降的,一個個都割了首級,屍體都踢下河川去繼續追殺。


    李秉常心底大慌,眼見兵馬四處亂竄,現在士卒們隻爭著逃命。


    在黨項兵馬幾乎不能支撐時,妹勒都逋率軍救下李秉常,並自領兵馬斷後。


    結果遭宋軍三路兵馬圍攻,劉昌祚使人招降,妹勒都逋非但不肯,反而大罵道,黨項大將安肯降於弱漢!


    最後其部全軍覆沒。


    妹勒都逋身中數十箭,猶持大旗不倒。


    妹勒都逋雖死,也掩護不少黨項兵馬逃出宋軍的伏擊圈。


    前方兵敗時,黨項皇族大將嵬名阿埋正率軍日夜攻打徐禧,種樸所守的蕭關。嵬名阿埋聽說兵敗大驚,當即率軍前去迎接,眼見前方大軍狼狽潰敗之勢,無論是鐵鷂子,步拔子,還是潑喜軍都陷在沒煙峽中。


    嵬名阿埋不由大驚道:“我黨項五十年所養兵馬一朝盡喪,從此不複有南顧之勢了。”


    嵬名阿埋掩麵大慟,從李元昊而始一手建立的黨項精銳野戰軍團,盡喪於峽穀內,從此不複有與宋朝野戰之力了。


    嵬名阿埋勒馬而回,率軍欲退,正逢蕭關內徐禧,種樸宋軍殺出,後方又是宋軍追殺而來。


    兩下夾攻,嵬名阿埋部下未戰先潰,最後本人兵敗被俘。


    妹勒都逋,嵬名阿埋二人乃李秉常奪了梁氏兵權後所設六部統軍,一起統領黨項十二軍監司,在這一戰二人一戰死一被俘。


    徐禧立於蕭關之外,眼見夕陽如血下,埋山遍野都是黨項降卒及萎地的旌旗戰鼓。


    他看到這一幕,他不由沉思前事,沉浸多年的夢想及昂然而起的夙願此刻交織在心中,他不由蹲下身子掩麵默然。


    當初嵬名阿埋攻打甚急時,徐禧每日懷兩個燒餅,往來巡城,親以矢石擊賊,困則枕士兵大腿假寐,士卒皆感動不已扶瘡以拒黨項之寇。


    徐禧曾想過很多萬一城破之後殉於此,也算是死得其所。


    而今徐禧想到了章越常吟的一首詞。


    此刻徐禧忍不住拔出長劍,手撫其背言道。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想到這裏,他以長劍柱地道:“了卻君王天下事,我徐禧能辦得事,還有很多,很多!”


    ……


    中書東廳。


    蔡確正與黃履談完公事後閑聊。


    “聽說持正你又納了一房妾室!”


    蔡確聽了眉頭一挑道:“安中,你對京城裏這些細故倒是了若指掌。”


    黃履道:“持正,你的事不能算是細故吧。如今你的一舉一動都倍受人注目。”


    蔡確攤手道:“好,我也不遮掩了,是有此事。”


    “人在世上就又七情六欲,因斯滋長出野心,而有了野心才有功業!大丈夫要懂得用此來驅使自己。”


    黃履聞之大笑。


    蔡確卻絲毫不慍道:“你也知我對女色不甚愛,隻是到了我這個位置,需有一二來點綴,沒有解語之人在旁也是寂寞。”


    黃履道:“這話倒是。”


    說到這裏蔡確看向黃履道:“安中,聽說你兩年後要隨度之一並下野,何必呢?”


    “留此有用之身,再為朝廷辦一番事,不好嗎?”


    黃履道:“你也知道我是閑雲野鶴之人,受不了官場上的拘束,早欲一走了事。”


    “再說你說我為朝廷辦事,還是為你持正辦事?”


    蔡確則道:“兩年後,為朝廷辦事與為我辦事何異?”


    黃履微微笑道:“如此我要以茶代酒先賀持正一杯了。”


    蔡確笑道:“茶可以,不過酒我戒了。”


    “何也?不是說,要以七情六欲滋生野心嗎?”


    蔡確擺手道:“話是如此,但酒使人誤事。我可不喜任何事離了我的掌握之中。”


    黃履道:“持正,你這般不好。天下事焉能盡如人意?”


    蔡確道:“所以我才羨慕度之,這一路來,他比誰都更順風順水。”


    “說來你不信,但我一直是將你與度之的同窗之情記在心間的。”


    黃履道:“我信的,也信你家中那一麵牆上羅列著百官罪證,不知我與度之寫得是什麽。”


    蔡確眼色微厲道:“若是我真要對你們動手……又豈是這般。”


    黃履道:“持正,天下需要度之這麽一個人。”


    “元豐之政無他主持不行。”


    “能了君王天下事亦唯有度之。”


    蔡確默然片刻道:“你說得不錯,真正需要度之的是陛下。”


    “正如《答客難》所言,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


    “人一生的際遇,也因此著實難言。若遇對人才隨意抑揚的君主,我等哪有出頭之日。所幸我等遇到了陛下。所以度之他才有今日施展抱負之機。”


    此刻中書值廳裏。


    王珪放下公文對隨從道:“若有涇原路大捷的消息立即叫醒我!”


    說完王珪閉上眼躺在交椅上小寐,喃喃自語道:“算算時候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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