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回到齋舍後,範祖禹主動相詢言自己要去拜會吳家之事,問是否同往。


    章越一愣,隨即想到範祖禹與吳家好像也有姻親關係。


    他隻知道範祖禹的姑姑,範鎮的女兒好像是是嫁給了吳安詩。當然範祖禹對於自己與呂公弼之女定親的事向來是絕口不提。


    衙內們對與自己背景一般都諱莫如深。


    當然範祖禹也不知章越與吳家已是約定成婚,隻是知道自己姑姑提點自己要與章越好生親近就是。


    範祖禹本就與章越關係好,如今就主動探問章越是否要往吳家。


    章越答說自己與歐陽發已是約好,範祖禹更是高興道:“原來齋長與伯和也有交往,實是太好了。”


    章越心道範祖禹怎地與歐陽發也有交往來著?


    章越一問這才知道,原來範鎮還是布衣時,就已被成都知府薛奎賞識了,稱讚他為廟堂之人,並請至成都官舍為子弟講學授課。


    後來薛奎回到京裏,旁人問他去成都有什麽收獲。薛奎說這一次我去成都就認識了一個叫範鎮的人,他的文章將來一定會名揚天下。


    果真範鎮後來考中了狀元。


    至於歐陽修的嶽父就是薛奎,他與範鎮也因此有了交往,之後二人又一同修新唐書,來往更是頻繁。


    歐陽修經常拉著範鎮與吳充小宴會聚會,於是範鎮與吳充就因此相熟了,二人之後結為女兒親家。


    章越聽著這些拐過來拐過去的關係,心道大佬們還真會玩。


    一般大佬們會有個小圈子,然後小圈子裏的人又劃一個小圈子,然後滿朝官員就被這樣一個一個小圈子圈起來,要與某人有瓜葛,順著圈子找過去就是。


    章越感歎,原來國家大事就是這樣敗壞的,但自己如今也身在關係網中。


    範祖禹說與歐陽發相熟,章越就答允到時候大家一起去吳府串門。


    這日章越與二人一並結伴前往吳府。


    到了吳府門前,歐陽發與範祖禹與隨從們去張羅搬運禮品。


    至於章越就在門前等了一會。


    好巧不巧地,章越正好在吳府門前遇到了何七。


    章越知何七與吳安詩交情,但不料吳府也會請他上門。章越不由深深感歎何七實在會鑽營。


    章越從當初在吳家書樓抄書時,就知道何七的為人了。


    但話說回來,事實上大家都很反感鑽營的人,原因是因為被鑽營的那個人不是你。如果被鑽營的那個人是你,那麽就會看這個人順眼多了。


    但見何七看著章越上下打量笑道:“三郎,怎麽今日又來吳府抄書?”


    麵對何七的揶揄,章越覺得有些好笑,拱手道:“七郎莫取笑我了。”


    何七朗聲大笑道:“三郎,與你說個笑話罷了,你我都是同鄉,到了汴京當好生親近才是,不過幾次邀你都不賞臉。這吳府我是熟門熟路,你跟著我定不會有錯。”


    說到這裏,何七拉住章越親近地道:“這樣的人家規矩多,一時不慎如何得罪人也知,咱們多多小心就是。三郎,怎也不見你的隨從?”


    章越道:“我哪有什麽隨從。”


    何七吃驚道:“那你一人提著禮前來?”


    章越道:“那倒沒有,早已送去了,是了,七郎備得什麽禮?”


    何七淡淡地笑道:“還好。吳家不缺金不缺銀,送了常物就市儈了。我得送些別致的。”


    章越與何七二人繞來繞去就是不說實話。


    章越突然想起何七上個月托個朋友將冬日的穿得裘衣給賣了,想來……


    章越看了何七的禮物略有所思,都鑽營到這個份上,吾所不能啊。


    “俊民!我在此。”


    章越問道:“何兄不是一個人?”


    何七點頭道:“還帶了一位朋友。”


    章越心道,何七這樣的人還能有朋友?


    章越轉頭看去,但見一名穿著縕袍的二十餘歲男子步來。這男子儀表不凡,看起來溫文爾雅,令人心生好感。


    章越行禮,這名年輕人拱手道:“在下王魁,表字俊民,第二次來汴京了。”


    何七得意地介紹道:“俊民無論是詩賦,文章都可為一世之表。”


    章越心道,王魁?


    這人好耳熟啊,似章越以往看戲裏有講到此人,對方中了狀元後,拋棄一位跟隨他多年的妓女。


    這戲劇好像還挺有名的。


    不知是不是此人。


    若是真的,那麽他豈非是嘉佑六年的狀元。


    但戲劇裏的事不知是不是真的,很多時候是藝術來源自生活,好比如龐太師,潘美就是蠻委屈的。戲文的事多不靠譜。


    何七向章越道:“這位章三郎我與你提及過了,是吾同鄉,攻心聯就是他寫的。”


    王魁聞言笑著道:“原來是度之,我至汴京後即聽說你的大名,先前天子下旨賜州長史你推卻,我當時還為你可惜,如今倒是鬆了一口氣,章兄飛黃騰達指日可待,王某在此先向你道賀。”


    章越心覺這人倒比何七好多了,說話又好聽,看來戲文裏所提的多不靠譜。


    章越笑道:“那以後就借俊民吉言了。”


    何七笑道:“好好,你們二人飛黃騰達了,他日也莫忘了提攜我一番啊!”


    三人又是笑了。


    這時候範祖禹和歐陽發走來,章越道:“我的同伴也來了。”


    範祖禹何七自是認得,待得知是歐陽發後,他露出詫異之色。


    開封府知府歐陽修的長公子,何七暗暗震驚心道,章越怎地與歐陽發結交在一起了?此人真不可小看,之前實在輕慢他了。


    王魁則是不卑不亢地見禮,並沒有知道對方是歐陽修的兒子神色態度有什麽明顯變化。


    眾人到了府前通報。


    何七,王魁是應吳安詩之邀而來的,自是隨著下人往另一處走去。


    至於歐陽發,範祖禹,章越三人則直接去正堂拜見李太君。


    三人一路走著,歐陽發談及何七,王魁二人時,似印象不太好,至於為何不太好,他卻沒有道個所以然來。


    這邊王魁,何七與吳安詩敘話。


    王魁的才學了得,口才又好,能奉承人,故而一番相談下令吳安詩極是喜歡。


    吳安詩拉著王魁的手笑著:“我與俊民真是相見恨晚啊!”


    王魁笑道:“承蒙大郎君看重。”


    一旁何七笑道:“大郎君,我說得沒錯,天下之才若有一石,俊民獨占八鬥也。”


    “當得此言,當得此言。”吳安詩不住點頭心道,若真如何七所言,以此人的文章才學今科高第應不在話下。


    若是如此,倒是可以早早結納,給他日留一段緣法。至於何七也是聰明能辦事,雖說另有所圖,但也不擔心薦了此人會取代自己,倒是一個實心之人。


    吳安詩笑了笑,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何七,王俊民也斂去笑容聽吳安詩有什麽吩咐。


    吳安詩道:“俊民,你如此年紀,又才華橫溢,不知可否定了親事?”


    王魁聞言一愣,隨即滿臉慚愧道:“在下一身清貧實不敢奢望得人垂青,更不敢耽誤佳人!”


    吳安詩又驚又喜地問道:“此話當真?難道就沒有人說過親麽?”


    王魁搖了搖頭,傷感地道:“在下孑然一身至今,至於父母也是老邁無依,豈有良家女子看上。”


    “在下如今隻求科甲及第,不敢作其他非分之想。”


    “如此著實難挨?那麽俊民此番進京,家裏父母如何安頓,自己又有何生計所來?”


    王魁歎道:“我實在不堪為人子。家中父母全靠朋友幫著接濟安頓,至於在下來汴京後,也是省吃儉用,有時還幫人作些活計來貼補。”


    “真苦也。但俊民如此清貧還有這樣的才學,果然應了那句話貧賤出良才。”


    吳安詩看王俊民一身縕袍倒是相信他的話。


    吳安詩點點頭道:“俊民放心,你若進士及第了,日後不愁是沒有好人家的女子看上的。”


    王俊民道:“在下多謝大郎君這番話,必然銘記在心,日後若是有高中一日,必前來相謝。”


    吳安詩笑道:“哪裏的話。”


    “來人!”


    吳安詩吩咐後,兩名吳家家仆各端著一盤銀子走到這裏。


    吳安詩笑對二人道:“一些饋贈不成敬意。”


    王魁,何七都是推辭了幾句,見吳安詩再三堅持就收下了。


    “給這位王兄,何兄辦一桌酒席,在下還有另有客人,還請恕罪不能相陪了。”


    王魁,何七都是起身。


    吳安詩離開後,邊走邊是自言自語道,什麽是寒門貴子?何七是差了一些,但好歹也是個俊傑,而這王魁簡直是寒門中的龍鳳啊。


    如此人物,方才稱得真正的人才。


    吳安詩心想,自己怎沒有早日碰上王俊民,否則……


    想到這裏,吳安詩不由又是一聲長歎。


    當然他倒也沒有讓吳家悔婚的意思,就算有這家裏也輪不到他作主。之前可章越拒絕了自己派給唐九的差事,顯然是不與自己修好的意思。


    這令吳安詩覺得章越如今雖有長進,但論才華定不如王俊民,論鑽營也不如何七,以後真能指望他出頭麽?


    自己爹爹的眼光一貫很準,這一次怎麽就在十七的婚事上唯獨看走了眼。


    吳安詩心想,如今也隻好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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