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章俞府上的壽宴上已是開始上菜了,頓時更是熱鬧,人聲喧鬧。


    章越掃了幾眼這酒菜,嗬,這壽宴酒菜的檔次堪堪比太學食堂略高,自己走了這麽半天路,還送了禮,居然隻是款待這樣的飯食。沒得說,咱們這叔父果真是賊摳,光顧著收禮錢了吧,斂財的本事可以啊。


    章越看見這一幕簡直有股衝動,朝眾人吆喝一聲,反正也沒啥好吃的,咱們散了散了吧。


    不過章越也隻是想一想罷了。今日來章俞府上赴宴的人多,故而在院旁布置出恭的地方。


    老都管說是給章越帶路,但似怕章越跑了,一路緊緊跟著他。


    章越心底有氣,一看院裏四十多桌,這才坐了二十幾桌了。


    於是章越對著經過的兩桌客人,故作大聲對老都管道:“怎麽搞的,該來的客人怎麽還沒來?”


    兩桌客人看著這菜色,本就有不滿。


    老都管眾人都是認識的,又見章越以章家人的口吻對老都管這麽說,當即一個個都是氣不行。當下好容易坐齊的兩桌客人就走了一半。


    老都管連忙去挽留這些客人,章越也故作焦急地對老都管道:“怎麽不該走的,反而都走了呢?”


    兩桌剩下的客人聽了,頓時氣炸了紛紛拱手告退,當即隻剩幾個人。


    老都管見這一幕氣得跺足手指得章越說不出話來。章越也是一臉懊惱地對老都管言道:“我並不是叫這些人走啊!”


    章越這最後一句,終於令兩桌客人都走光了。


    老都管見章越彈指之間趕走了章府上的兩桌客人,先怒後笑道:“三郎君玩這些上不得台麵小手段,何必呢?”


    “你是讀書人,我雖不才,但今日也教你兩個字。什麽是俗字?人在穀底。什麽是仙字?人在山頭。站的地方不同,見識就有了上下,人才有了高低。”


    “你覺得老爺作官故壓你平民百姓,其實不這麽看,有些事你到了老爺位子上就看得清楚,你這個位子就看不清楚。這些見識之差,才是他作官,你作百姓的道理。”


    章越笑了笑道:“老都管見教的是,這從浦城至汴京來,一路承蒙你指教,我倒曉得了不少,他日作官時候一定用得上。”


    老都管笑道:“那老仆但盼早日見到三郎君作官這日了。”


    老都管吩咐個人跟著章越後,自己即是離去,他是章府的大管家自不是能從頭到尾跟著章越這樣一位無關緊要的客人。


    章越紮了馬步蹲在淨桶上思考人生。


    說實話,他確有幾分屎尿遁的意思,他張望了一下棚子旁有張梯子……


    如今他將章俞府裏上上下下都得罪了個遍,想到一會放榜榜上無名還要遭眾人白眼,倒還真不如來個屎尿遁去。


    想到這裏,章越不由想,尋了梯子架在牆上,然後爬上梯去溜出章府……


    正當這時,聽得外頭兩人在閑聊。


    “方才那個是章度之,氣跑府裏兩桌客人,章公都要氣炸了。”


    “是啊,倒也是厲害,不過之前我對章度之的才學十分敬仰,他的青玉案真是瑰麗大氣之作,我想我這輩子也難寫出這等詞來。”


    “誒,不可這麽說,有句話是‘迂僻奇怪以取德行之名,高談虛論以求材識之譽’,這作幾首詩詞獻才博名算得什麽,考場上才是見真章之處。林兄你也莫要過謙,平日裏再有才華,若是科舉不第又如何?我看林兄此番及第後,那章度之唯有仰望的份了。”


    “誒,不可這麽說,不過是末第罷了不值一提,不過數日前貢院所擬定的草榜裏確沒有章度之的名字。”


    “也是,沒門路的人才去貢院前看榜知分曉。但話說回來,你說章公也早聽得風聲,故意……”


    “一會有好戲看了。”


    二人同時大笑。


    章越聽到這裏心道,好啊,原來如此。想到這裏,章越反是打算不走了。


    此刻賀客們正給章俞敬酒,他今日壽辰還算是高興,這時場外一人跌跌撞撞地趕來,正是他派出的看榜之人。


    章俞看著對方一臉笑容地道:“快說,快說,也讓我好好歡喜一番。”


    左右都豎起了耳朵來。


    不久章俞身旁的人聚了上去,另外參加省試之前著急打聽放榜的士子,也是聚了上前。


    章實也是關切,當即是急得上前去聽消息。


    章丘則坐在席上,伸著脖子焦急地等候著,同時嘴裏碎碎念道,三叔怎去了這麽久。


    此刻日已偏西,裏裏外外嘈雜作了一片,章府上下也開始點起了燈火,壽宴到了最熱鬧的時候。


    章越早聽得隔壁院中一聲長長的馬嘶,似看榜的人已打馬而回了。


    章越步向院中,卻見有人邁著急切的步伐,旁人笑道:“聽說老爺派去的人回來了,你說這科會是誰名掛一榜呢?”


    “嗯,你說得是省元吧。”


    “是啊,這科舉就是第一名掛一榜,好比我叫陳滿,若得了省元就叫嘉佑六年陳滿榜。”


    “嘿,你想得倒美。”


    章越見這二人腳步飛快,越過了自己朝前趕出。此刻他走到近處,聽到說話之聲越是紛雜,自己越有幾分落寂。


    微風送來酒肉之香,章越走到回廊盡頭,卻見一名男子正負手踱步。


    章越看去是吳安詩候在門邊。


    此處沒有盞燈,他一個人站在黑燈瞎火裏。


    “吳大郎君。”章越作禮道。


    吳安詩道:“嗯,三郎,方才我與你的同窗黃好義相聊,他道你在太學每日都看書作文章沒有一日懈怠的,此番終怪不得你,你已是盡力了……大不了下一科再考吧,我與你一並先走吧,你坐我馬車,勿與你叔父置氣。”


    對於吳安詩如此,倒令章越有些出乎意料。


    “多謝吳大郎君了。也謝你之前替我打探省試的消息。”


    吳安詩點了點頭道:“舉手之勞,咱們走吧。”


    “我想知道這科省元是誰後再走?”


    “為何?”


    “有些不甘心吧,但若是熟人我還可替他高興高興。”


    吳安詩點頭道:“好似是一個叫江衍的,蘭溪人士,你識得麽?”


    “不識得,江衍,江衍,”章越將此名字念了兩遍,“真是好名字,文章也是寫得不凡吧。我真想讀一讀他的文章。”


    吳安詩聞言有幾分心酸道:“過幾日就能讀了。”


    章越失笑道:“也是,倒是我急切了,對了,再請教大郎君一事,我有個同窗叫黃履,以及吾師兄郭林可中了。”


    吳安詩搖了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


    這時走廊側的門突被推開。院裏喧鬧的聲音一下子闖入了這裏,無數的燈火也是爭先恐後的擠了進來,傾斜撒滿了一地。


    “敢問是章三郎君嗎?”


    “章三郎君在此嗎?”


    數人入內急聲相詢,章越一愣,然後不知所以地答道:“在下正是。”


    頓時數人臉上的態度不一樣了。


    “真是,章三郎君麽?章度之麽?恭賀你高中了省試第二名!”


    一旁的吳安詩臉色頓時都變了,張大了嘴不能言語,仿佛此刻能塞進一個拳頭般。


    章越聞言但覺得腦中嗡了一聲,但片刻後已定下神來問了一句:“當真麽?”


    “哪裏有假,千真萬確啊。”


    歡喜之情在胸中一點一點地浮起,然後又被一股不真切的虛幻給壓住,章越轉頭看向吳安詩道:“吳大郎君,道聽途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我出去看一看。”


    吳安詩已是巨大的震驚中說不出話來了,省試有多難考他是清楚的,他反正是五次三番地從解試裏敗北的,冥冥之中有一道看不見的牆將他擋住。


    同時吳安詩也是心道,哎,自家這妹夫也真是有些憨,你叔父巴不得你中不了,此事怎會有假的。


    章越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此刻壽宴已是不同,自己方舉步走到門口,卻見左右桌上的客人,無數的目光都是看向這裏,有一半的人滿臉是笑。


    不過眾人都沒有主動說話,氣氛有些莫名,唯有一人道了一句,章公子來了。


    章越一麵走著,一麵心道,不是之前榜上沒有我的名字麽?會不會是哪出了什麽差池?


    天邊已是露出了繁星。


    這時黃好義已是急著朝自己奔來,一雙眼睛裏都是在發光,他拉著自己的袖子笑道:“度之,度之,我就說你能高中吧!省試第二啊!”


    這時旁桌的客人已是有了笑聲,章越向黃好義道:“真的?不會是弄錯了吧。”


    “怎麽會啊?看榜人親口說的,省元是蘭溪的江衍,第三是王魁,第二就是你了。”


    旁桌有人笑道:“你看章公子多是謹慎。”


    “要得,貴人穩重。”


    章越向說話的人點點頭,對方很是高興,激動地舉起雙臂向章越作禮。


    這時歐陽發也趕來,半是高興半是責怪地道:“度之,你去哪裏了,方才所有人都在找你呢。”


    “我出恭去了。”


    “別說了,快去看看你兄長吧。”


    “我哥哥?”章越一愣。


    歐陽發拉著章越道:“哭得是那是……誰都止不住啊。”


    章越突然想起來了,當初二哥中進士那晚上,自家這哥哥也是如此,如今輪到自己,而且還是省試第二名呢。


    章越想到這裏,不由眼睛一酸,萬般滋味頓時湧上心頭。


    ps1:感謝藍胖子669第十五位盟主。


    ps2:我實在已是盡力,寫了一半精力不濟睡過去了,又爬起來繼續寫。人到了這個年紀一堆事情,懂得朋友都會知道我的苦衷,還是希望大家多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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