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使錢不夠,又要修撰太常因革禮這麽宏大的禮書,著實令章越感到修書的事,簡直是一個猴年馬月的事。


    呂夏卿道:“快來拜見章學士。”


    有了館閣貼職,就可以尊稱學士二字。


    蘇洵與姚辟二人上前向章越見禮。


    蘇洵雖說名滿天下,被授秘郎,但資曆淺,隻能從最低級的縣主簿幹起,歐陽修讓他來修書,既是看重他的才學,也是積攢資曆。


    至於姚辟也是縣令而已。


    其餘還有三人書吏輔助。


    呂夏卿一一介紹,介紹至一名男子時,呂夏卿笑著與章越介紹道:“這位是餘占南,京中人士,可謂博古通今,與我是多年的好友,這次是我請他助我修書,可謂出力甚多。”


    章越笑道:“幸會,幸會。”


    安排已下,人手雖少但也要著手修書之事。


    禮書之前經蘇頌,呂公著等編撰過,如今拾起重編倒也是費一番功夫。


    按照歐陽修的構想,太常因革禮是首先要完備前朝遺失的典章,舊禮要詳考,本朝新禮也要製定,同時還要編寫儀注,再盡述沿革。


    此書要達到推動對禮製的變革,呼應嘉佑年起,富弼,韓琦在朝堂上興革之舉。


    總體的脈絡是這樣。


    變法之事千頭萬緒,慶曆新政失敗在前,富弼再入中樞過於穩重,如今韓琦為昭文相,就是要加快進度。


    作為韓琦的幫手,歐陽修以推動太常興革禮作為支持,按照歐陽修的計劃是要修一百卷。


    不過歐陽修構想太過宏大,書卻不是那麽好寫的,章越估摸著按照眼下進度差不多還要個三五年功夫。


    章越入禮院第一日,便著手修書之事。


    除了修書就是四日一次的輪值。


    太常禮院四名正官,李薦資曆最高,故被推為長禮台,也是太常禮院的最高長官。


    從官銜上而言,李薦是知院事,呂夏卿章越三人則是同知院事。


    等李薦輪值之時,其他三人要向李薦稟告輪值之事。


    至於平日李薦都在登聞檢院坐班,或作為朝官參加朝會,很少親臨禮院。晏成裕雖沒資格參加朝會,但大多在崇文館兼職,來禮院畫押便走,一刻也不多留。


    太常禮院大多時候隻有章越和呂夏卿二人在班,上麵沒有領導管著的人,實在不要太爽,可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章越輪值時,他至衙門正堂坐著,沒有多少事情,非常的清閑。


    太常禮院就負責製定儀製,掌管禮儀書奏文字。


    朝廷如今沒有什麽大規模的慶典,故而太常禮院時沒什麽繁雜的公事。


    章越第二次輪值禮院,為宮中一位美人起草了一封冊封的禮儀文字,寫完之後這位美人派人給自己送來三十貫的潤筆銀,算是賺了一筆外快。


    入職二十餘日,章越日子都過得十分清閑,每日到點下班,回家陪老婆去。


    這一日。


    章越與呂夏卿,以及蘇洵,姚辟正在禮院裏修書,正寫至即位大典。


    章越等幾名禮官就即位大典的沿革進行了討論,要寫流程不難,但難的是儀注和沿革。


    餘占南聊著聊著,便從唐朝聊到本朝言道:“本朝有立儲成例,昔太祖皇帝不早立儲,最後親生皇子不能登位。故而從太宗起,每朝帝王都極早定立儲之事,以免波折。”


    章越正查閱書籍,聽到這裏收住了話沒有再言語。


    蘇洵接話道:“然也,立儲之事必須早定,自唐天佑以來,中國多故,其因皆在於不立皇儲,斯禮之廢,將近百年,幸虧本朝太宗皇帝更張,預立太子。”


    姚辟道:“我聽聞天子已改了口風,去年言語宰相,說宗子已有賢知可付者,卿等其勿憂。”


    蘇洵道:“儲位早立,此為社稷大幸。”


    呂夏卿道:“我等談論即位大典之沿革,怎說到儲位去了?此事非我等小臣能議論的。”


    蘇洵,姚辟聞言不再言語。


    章越正要說些別的話時,但見餘占南似對方才談論沒有盡興言道:“依我看來,當初太祖以神武定天下,子孫卻不得享之,遭時多艱,零落至今。官家若有仁德之心,為天下百姓記,怎應立太祖子孫為太子!”


    餘占南此言一出,眾人皆是變色。


    話不可亂說啊。


    餘占南見眾人臉色,也知道自己說錯了,連忙道:“我一時有感而發,有感而發,當不得真。”


    呂夏卿,章越聽了這句有感而發,臉色更是難看。


    你說我胡言亂語的,都比這有感而發的好。


    修書閑暇時,呂夏卿對章越道:“章博士,借一步說話。”


    章越點點頭,二人到無人處,呂夏卿道:“方才餘兄的話,章博士打算如何處置?”


    章越道:“此事難辦了。”


    呂夏卿歎道:“我與餘兄相交多年,知道他這人便是胸無城府的性子,有什麽說什麽,讀書人嘛,不知為官之道,一時之間哪會處處慎重,一般錯處警告他也罷。”


    “但章博士,方才室內隻有你我二人也就罷了,但還有其他人一幹人,若他們將餘兄的話傳出去,那麽外麵的人會不會以為是我們授意的?”


    章越道:“正是。餘兄還是呂博士你的多年好友。若官家萬年之後,繼大寶之位者追究其此事來,不會問呂兄,而是問我們二人啊。”


    呂夏卿道:“那依章博士之見呢?”


    章越道:“尋個其他過錯,趕出禮院,日後也有交代了。”


    呂夏卿聞言不置可否。


    這日輪到呂夏卿輪值禮院,章越剛到衙門便見餘占南被兩名公人抓拿。


    章越故作不知地問道:“餘先生犯了何事?”


    公人道:“昨日公食銀失竊,我們奉命追查,今日在餘先生的包裹裏搜得。”


    餘占南大呼道:“冤枉,冤枉,章博士你為我說句公道話。”


    章越道:“此事我不好說,還是要輪值的呂博士定奪才是。”


    餘占南對兩名公人罵道:“不錯,呂博士是我多年至交,見你們誤我,必責罰你們二人,還不快放開我。”


    兩名公人沒有搭理,將餘占南押上公堂。


    餘占南見呂夏卿正要分說,呂夏卿卻沉下臉道:“此事我已清楚了,監守自盜者不可輕饒,先打三十杖,再押送開封府。餘兄莫怪我不念舊情!”


    餘占南正要分辯,卻見兩名公人用布堵住了他的嘴。


    一番棍棒後,已不聞餘占南聲音,章越見情況不對忙道:“呂博士可以了。”


    餘占南卻冷著臉沒有言語,公人打完後一探鼻息後稟道:“啟稟知院,此賊吃不住打,已了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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