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章越答允安排差事,眾人的神情和態度頓時就更熱情了。


    向七也是在心底嘀咕了,章越為何這般好說話了。


    在座一名家中經商的太學生,略有疑惑當即向那名特奏名的老生請教道:“前輩,區區一個胥吏之職,為何引得眾人如此趨之若鶩,還請前輩賜教。”


    但見這名特奏名撫須不言。


    這名太學生立即端過酒盞來替對方斟了壺酒道:“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這名特奏名看了一眼,正受人敬酒的章越笑著道:“這交引所之事不甚繁劇,不過是些公文程式,筆劄之類,但卻是薪俸豐厚,且在汴京之中,當然美中不足就是吏員的身份。”


    對方道:“不錯,就算再是如何,我等也是士人出身,豈可屈為胥吏。”


    特奏名看了對方一眼道:“選有清濁之分,一般讀書人都不願為吏,但吏也有上下之分。”


    “眾所周知所謂交引所即是都鹽院,交引所當差編製都歸入都鹽院之下。都鹽院又是什麽衙門?京衙,直隸於三司衙門。同樣都是吏,但京衙的吏員怎是普通州縣吏員可比?”


    特奏名見對方疑惑不解的樣子,提起筷子點道:譬如的中書門下五房的堂後官,樞密院承旨司五房的都承旨,承旨,這裏的吏非要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不可,還可一路遷至員外郎,再外放為官。作吏到這個位置上,哪個官員比他風光。”


    “都鹽院就是直屬於三司衙門的吏,三司與中書省,樞密院並稱兩府三司,這裏的差事一般求也求不得。大多都是士人出任。”


    對方恍然道:“原來如此。”


    “何況交引所的吏人都給予雙俸,連三司都鹽案的吏員都羨慕不已。”


    聽到這裏對方已經心動了。


    “一名低階的選人官月俸也不過八九千,但交引所一名吏員就可拿到此數,私名也有五六千錢之數。”


    對方言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不過這隻是麵上之入,卑官及胥吏們暗中所入算上,卻又遠遠不如。”


    特奏名不屑言道:“你道人人為官為吏都有暗中收入不成,又豈無清高有氣節的讀書人。”


    對方言道:“我明白了。”


    “怎麽兄台也有意思?”


    “不錯,我乃是庶出,家裏的生意都由幾個兄長來打點了,日後分家最多不過是些許田宅錢財,如今既有此的差事,章學士又是我的同窗,我豈可不去……”


    “我在家中常常經商辦事,這交引所既是官督商辦,那麽章學士日後用到我的地方定是不少。”


    特奏名道:“兄台有遠見!”


    此人說完亦端著酒盞去敬章越的酒了。


    一旁向七見章越如此熱情,也不由嘀咕,他今日來設此局,也有讓章越替他增色之意。他本擔心章越會礙於情麵,不肯幫忙,但哪知章越卻是來者不拒。


    這出乎了他的意料。


    章越麵對來敬酒的眾同窗們也是略有所思。為官之人必有用人標準,章越就是用同窗。


    隻要你是我太學的同窗又未曾出仕的,我想辦法都會給你安排。或者不第的舉人也行。


    話說回來,章越曆官快兩年了,上上下下也打過交道,發覺還是用讀書人當官相對靠譜。


    因為這是一個沒得選的事,國家的精英階層說到底還是士。


    人大體有有進取心和沒進取心之分。有進取心的又分兩等,一個是作事的人,一個是做人的人。


    真正相處久了,發覺認真作事的人基本都靠譜,因為人家一心琢磨在事上沒功夫和你玩心眼,說話直來直去的。


    做人的人,整日研究如何搞關係的那就要小心了,至於那等搞人身攀附的就更要小心了。


    往往風氣的敗壞就是出現在這等人身上。因為領導都喜歡用這樣的人,更可氣的是你又鬥不過他。


    富弼最常說的一句話,君子與小人並處,是鬥不過。君子不勝,就走了無所謂。但小人不勝,則千方百計一定要贏回來。故而遂肆毒於善良,求天下不亂,不可得也


    太學生為何靠譜?能經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考試,就證明了他的能力,至少有一技之長。


    當然太學生也不是沒有敗類,但考察一個人能力,需要太多時間和精力。太學生最少保證了一個下線,最大地節省自己的信息成本。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在關鍵位置安排自己人。


    章越遲早是要從鹽鐵判官的位置上離去的,安排足夠多的自己人,這樣可以保持在自己離去後,仍對交引所有巨大的影響力。


    當初董事會的設計,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服務。


    宴會散後,眾人都是送章越出了狀元樓,各個都是伸長了脖子,一直目送章越跨上馬離開街頭。等章越走後,眾人已是急不可待各自回家告訴親近之人,這天大的好事。


    向七親自送章越回府。


    向七道:“度之,你今日著實大氣,佩服佩服。”


    章越道:“不,我今日是幫劉兄你,承你的情才是。”


    向七道:“度之何出此言?”


    章越看了向七一眼道:“向兄,你幫劉佐處理家事我很感激,但之後狀元樓設局,怕也是早有意為之……”


    向七一頓。


    章越道:“畢竟他們也是我太學的同窗,故而也是無妨,但日後這般事還是提早與我說,不然……你我就沒有下一次了!”


    向七聽了章越之言,不由一愣。


    次日章越至交引所時,外頭坐了十餘人有的是昨日與宴同窗,其餘也是他人薦來。


    蔡京推開門走到章越麵前問道:“學士有何吩咐?”


    章越道:“外頭這些人都是請托而來的,你打算如何安排?”


    “在下需先看過行狀。”


    蔡京本擔心來的人魚龍混雜,但一看這些人的行狀知道要麽是太學生,要麽是舉人,其餘也是士人不由大喜。


    蔡京道:“回稟學士,本朝京衙百司胥吏銓選有人才,書劄,刑名三向,分優,次,中與不中四等。”


    “之後再報給小銓(流外銓)!”


    章越道:“交引所介於官商之間,升遷優序需由我們定奪,本所吏籍一律歸於都鹽院,增減出職都要歸於流外銓,這是免不了的。”


    蔡京道:“一口氣要流外銓給二十餘人出職怕是不成。即便暫補為私名,朝廷律例三年之後依次牒送,比試,補填,敘理勞考……”


    章越明白朝廷對官吏名額的有嚴格控製,之後升遷必須經由流外銓。


    章越道:“交引所公吏入衙後一律為私名,優異數人可升授為待闕,正名。”


    私名就是非編製,所謂非編製就是沒有經流外銓的,這屬於本司的自主招聘。至於待闕,正名,名額不多的話,章越還是安排的過來的。


    章越對蔡京道:“元長,今日我與你商量的就是本所用人之道。”


    “似太學生,舉人沒作過官,如同一張白紙,聽話好管,此外沒沾上官場世道裏不良習氣,最要緊就是從替朝廷考慮,這幫人必須安置,你如果不明白,否則張元,黃巢(加個洪天王)就是教訓。”


    蔡京道:“在下記住了。學士的第三點用心至善。”


    章越道:“然也,朝廷諸公苦於無法安頓落榜舉人,秀才及太學生久矣。”


    “每年吏部守選,都由上萬官員在京侯闕,一個偏遠州的差遣就有三五個人輪了數年不得……”


    “官員都如此了,士人們怎麽辦?故而對於士人來說最要緊的,不是有個好差遣,而是先有個差遣。


    “還有一點,我們讀書時多苦多苦,還道當官如何之難?其實衙門裏大多事,能識文斷字,讀個三五年書即可為之,何必非要如此。”


    “之所以我等如此拚命,一言概之就是僧多粥少。”


    章越這話說白了,讀書人間內卷太嚴重了,衙門裏大多的事都不難,讀書人達到這程度簡直輕而易舉,但為何科舉考試越來越難考?


    蔡京聽章越說完心道,學士的用人之道皆在乎一公一私。


    譬如交引所之設,一在於以鈔獲利,二也在於使鹽鈔價格不至於大幅上下,利於百姓生計,國家安危。


    至於用人也是如此,用太學生,落第舉人,一在於確實好管,風氣正,有才具,二也在於替朝廷分憂。


    蔡京用心記下,同時隱隱感到興奮,在章越身上又偷師,學到了不少。


    蔡京道:“以後正名直接給予編製,這給予能勤之士,至於待闕則為不上不下,而不勝任之人,繼續為私名,如此也不傷薦頭的情麵。”


    “再假以時日,逐步用這些人換掉原先都鹽院裏的油滑老吏。”


    章越道:“不錯,這些人不好管,也管不動。交引所是官督商辦,是要效益的地方,這些人平日小偷小摸尚且不說,占著位子不幹事如何使得?”


    章越讓蔡京去給這些人考試,安排考試成績作一個排名,最後經過三個月的試用,再排定私名,待闕,正名之分。


    章越與蔡京商量妥當後,一人來稟告。


    章越聽聞後大喜,當即從交引所策馬趕回了府上。


    這時候府上早已熱鬧,章實,章丘,郭林正對著一名略帶滄桑之色的男子噓寒問暖。


    對方正是許久不見的黃履。


    ps:大家新年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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