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走入太廟中,百官皆跪候在廟庭之中。


    小黃門為官家開啟夾室之門,將誓碑上銷金黃慢揭開後退出夾室。


    但見這誓碑高約七八尺,闊四尺餘,趙頊對著誓碑下拜,然後抬頭瞻仰石碑,將碑上之文字默讀於胸中。


    趙頊對著碑文一條一條默念至。


    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於獄中賜盡,不得市曹行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


    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這一共三條皆是太祖之誓約也。


    趙頊於心底默念沒有出聲,同時任何人也不會知道誓碑上寫了什麽。


    趙頊讀了碑文後略有所思,厚待柴氏子孫與不殺士大夫與上書言事人,似也是本朝曆代皇帝一貫以來之事,但此事大可公之於眾,以得美名,但為何卻藏在太廟中秘而不宣呢?


    莫非是擔心士大夫與柴氏子孫知有此誓約後而有持無恐,因此才成為秘約,難怪,難怪。


    太祖曾厚待讀書人,曾以儒臣分治大藩,而不用節度使,是因儒臣不會造反。


    範仲淹也曾道,祖宗以來,未嚐輕殺一臣下,此盛德之事。


    這是宋朝曆代皇帝一直以來所行之事,百官都以為祖宗家法,故而約定俗成,但為何每個皇帝都是這般作為呢?


    原來這秘密就在於這太廟夾室的誓碑之上。


    太祖用碑文之誓,禁戒後代天子。想起每個新君拜謁太廟時,見此碑文大概也是與自己一樣的心情吧。


    趙頊默念完碑文,滿心都是敬畏,便對太祖誓碑又再度下拜。


    趙頊起身之後心道:“祖宗家法,我自會遵從,但是……但是憑著這祖宗家法,如何化解眼下這燃眉之急,朝廷如今……”


    趙頊拜完太廟後,返回資政堂麵對眾宰執們。


    看了韓絳獻上了三司審計的朝廷用度,趙頊陷入久久的沉默,之後是深深的驚駭。


    僅以治平年的歲入舉例,一億一千六百萬貫。


    這收入還是很不錯的。


    但看支出卻達到一億兩千三百萬貫。


    另外又有非常出者一千一百五十二萬貫。


    支出用在哪些方麵,要養兵一百一十六萬三千,至於官員和宗室的人數又比嘉佑年間多出了三成。


    趙頊看著這三司審計,他縱然是剛登基,沒有作皇帝的經驗,但也知道財政要崩。


    官家歎道:“仁宗皇帝之喪,先帝因嫌不敢減之,而如今朕則無嫌。”


    官家說完滿是愧疚。


    曾公亮言道:“陛下,朝廷如今不是沒錢,這歲入是唐朝歲入最多的時候的兩倍,但縱然如此冗費仍太多,朝廷的財政已是入不敷出很久了。”


    趙頊看向了堂下的老師王陶道:“國家多難,四年之內連遭大喪,公私困竭,朕令王卿負責減免冗費之事。”


    王陶道:“此事臣不能勝任,但臣推舉一人必可。”


    趙頊問道:“王卿推舉何人?”


    王陶道:“龍圖直學士司馬光。”


    趙頊欣然道:“朕久聞他的大名,此事非他不可,那麽王卿便出為禦史中丞,不知諸位卿家意下如何?”


    王陶咳了一聲。


    韓琦則很大度地道:“諫台官員都出於中旨,此陛下自任也!”


    王陶是趙頊的藩邸第一臣,他出任禦史中丞自是官家的第一個人事任命,韓琦表示了接受。


    但韓琦卻道:“臣身為仁宗皇帝山陵使,可謂凶相,如今又為山陵使,還請陛下裁撤臣宰相之位。”


    山陵使是不詳之職。


    韓琦作為宰相送走了兩位皇帝,並兩度擔任山陵使為兩位皇帝治喪,言自己不受待見故請辭相位。


    趙頊一愣,不知韓琦此情是真是假,但他一登基即清退自己父親留下的昭文相,是會背負罵名的,故而他出言挽留。


    不過韓琦態度有些堅決,再三勸說後,才說等大行皇帝複土後再行辭相。


    而這一幕也被王陶,曾公亮看在眼底。


    眾大臣都是退下後,王陶,韓維二人留在了殿內。


    趙頊長出一口氣,第一次作皇帝沒有經驗,實在是太累了。


    王陶則喜道:“陛下今日可謂震懾住韓琦了。”


    韓維聞言則微微皺眉。


    趙頊道:“朕不會處置國家,還請王先生多幫朕在朝堂上說話,替朕解難。”


    王陶笑著拍胸脯道:“陛下是仁德之君,隻是有時候性子太寬和了,不過陛下放心,有臣在朝堂上,執政們不敢輕慢陛下。”


    王陶有事先行告退,留下韓維。


    韓維在方才王陶說話時一直不吭聲,如今趙頊向他詢問道:“陛下即剛為天子,那麽臣先向陛下諫言三策。”


    趙頊道:“韓先生請說。”


    韓維道:“第一在朝堂上除非商議大事急事,需當場裁決外,其餘之事都不忙在當場決斷,此謂事不當時了。”


    趙頊道:“朕記住了,韓先生是怕朕當場出錯。”


    韓維道:“第二如今四位執政都是兩朝的顧命大臣,陛下對他們必須尊重,事事谘詢,如此臣子們才會盡心。”


    趙頊心想,韓先生之見與王先生之見相左,但朕更願意信韓先生。


    韓維又道:“第三事百司衙門各有職掌,這麽權力各自又所劃分,陛下切不可親自下令,代為有司行事,如此則失大體。”


    趙頊想起了自己父親屢次要挪用三司,交引監錢財,結果為蔡襄,章越頂了回去之事,不由深以為然。


    趙頊道:“朕隻是苦惱如此財用不足,韓先生常與朕道截流不如開源,省財不如理財,那麽又如何為之呢?”


    韓維道:“陛下,天下之事不可猝為之,人君施設朝政,必有先後次序,必須謹慎。如今陛下剛剛登基,不可考慮此事,懇熟讀孟子居喪一文。”


    趙頊欣然接受道:“韓先生說得是,朕受教了。”


    韓維笑了笑然後道:“陛下有求治之心,臣當然知道。這省財不如理財之言,也是當初在潛邸時,臣與陛下屢屢進言的,當今之計還是先當尋訪善於理財之臣。”


    趙頊點點頭,王陶勸自己要防著韓琦,同時派司馬光這樣的大臣來削減冗費。


    而韓維卻勸自己要尊重韓琦,同時擇官員來理財。


    他不知聽哪個的,他問道:“韓卿以為天下何人可為國理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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