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任楊繪為翰林學士承旨後,坐了第一廳學士,其次便是章越,王璉以及陳繹,曾布,章惇在院。


    章惇到院後,學士院安排宿直之事,不過有一事令眾人訝異。


    原來章惇到院後,便拒絕收潤筆之費,一日別的官員給他書寫詔書潤筆費,章惇卻拒絕了。


    對方還以為如何,堅持要章惇收下。


    哪知章惇竟將潤筆費直接掛於房梁上。


    幾名院吏聞知此事後,立即稟給了楊繪。


    楊繪看著這幾名院吏焦急的樣子,並添油加醋地說了章惇好幾句壞話,便知他們對章惇全無好感。


    因為這潤筆費是上下分潤的,不僅翰林學士,連院吏們也各個有好處,章惇拒收自令他們不滿,斷了對方財路。


    楊繪當下將章惇招來詢問。


    楊繪則道:“翰林學士雖地位尊貴,若沒有兼差是沒有職錢的,所以官俸並不高。”


    “子厚同鄉大老楊大年寫詩自嘲,虛忝甘泉之從臣,終作若敖之餒鬼。從者之病莫興,方朔之饑欲死。”


    “故而先帝恩典翰林學士允收潤筆之費,這有何爭議?”


    章惇道:“這些我當然知之,不過翰長,熙寧二年王相公任翰林學士時,卻決定廢此陋習。當時王相公與眾翰林學士,拒收潤筆,為何今日此弊仍是禁之不絕?”


    院吏紛紛幫楊繪說話道:“王相公何人,不通情理之人,否則也不會罷相了,沒有這潤筆費,這翰院上上下下如何過日子?”


    章惇則斥道:“我們幾人說話?爾等有何資格饒舌。”


    楊繪道:“章內製有話說話。”


    章惇道:“王相公在院欲革除時弊,是因熙寧之後,翰林學士皆都有兼差,所以王相公以為既然翰林學士都有兼差,再拿這潤筆費不合情理,所以主動退還這錢,也是想做表率。”


    “學士祖擇之(祖無擇)卻收了這潤筆費,祖擇之日後如何?翰長不知嗎?”


    在院幾位翰林確實都有兼差,比如章越兼差是侍讀學士,這算是少的人,似元絳這般兼三司使的那職錢就更多了。


    楊繪見壓章惇不住便道:“你要為之便自為之,以後莫要饒人便是。”


    章惇作禮道:“多謝翰長。”


    楊繪心底泛怒,章惇此舉以後翰林學士如何拿錢,簡直冒犯了他的權威。


    楊繪當即差院吏來尋章越商量。


    章越此時正在侍駕,於是院吏便把事情的情由及楊繪的態度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彭經義。


    也是章越舍得撒錢的緣故,院吏們對章越都很殷勤,有什麽消息都是第一時間地傳到他那。


    彭經義了解後,便稟給經延結束後返回學士院的章越。


    章惇剛入院便起衝突,是章越料想中的事。


    隻是章惇身為學士院中排名最末的翰林,不僅挑釁翰林學士之首的楊繪,還挑戰這約定俗成的規矩,也實是令自己沒有想到。


    說實話這潤筆費的陋規,他也看不順眼。


    這錢其實並不是都給官員,大部分被院吏們上下分潤而去,甚至連馬夫都拿一份,若分了少的,對方便不高興,在小事上不盡力,甚至傳翰林學士的小話。


    這堂堂翰林學士還要看院吏的臉色行事不成?


    不過這麽多任翰林學士誰也沒有挑戰這個規矩,畢竟誰也不想惹事,這個位置隻差一步便為執政,誰為了幾個小錢找不痛快。


    彭經義道:“惇哥兒果真人如其名,行事不可揣測,前日我在翰院碰到他,沒料到他還記得我。”


    當年彭經義與章越作為私塾裏的哼哈二將,也是沒少調皮搗蛋,給各自家裏惹麻煩事。


    “惇哥兒當初沒少給我好臉色看,說來……說來三郎你若是早似後來那個樣子,惇哥兒當初怕是也不會如此討厭你我。”


    章越看了一眼彭經義,眾人都以為自己看皇叔被革除學籍後改頭換麵,其實……


    章越對彭經義道:“彭大,有時候家中越窘迫,那麽害你的人,往往不是外人而是自家人。”


    “我從寒門中求出仕,我自知道這條路有多少的千難萬難,但再如何我也不當怨家裏啊!”


    說完章越走到楊繪的房中,二人見了麵。


    楊繪便與說了一番章惇的事,章越見楊繪正在氣頭上便道:“章子厚未稟明翰長而私自作為,著實不該。”


    片刻後章越道:“這章子厚就是愛撩撥事。”


    “但如今學士院中的院吏確實欠缺整治,表麵看來唯唯諾諾,咱們學士說什麽他們便辦什麽,但都是說了才辦,不說不辦,著實有所倨傲怠慢。”


    “甚至有些積年老吏,更是使喚不動,但潤筆費少了分毫便在那說怪話。”


    楊繪聞言深以為然,各個衙門都有毛病,翰林學士院也不例外。要大刀闊斧改革吏治何其難也。


    楊繪歎道:“說得是,這些院吏人麵太廣,事頭太熟。不過如何革之呢?”


    章越道:“咱們幾人為之,無論是誰也是得罪人的事,但隻要此事鬧大了,中書必會過問。若到時候請中書命下安排妥當,院吏們難不成還會與去中書為難不成?”


    楊繪聞言道:“還是度之善於謀劃。隻是如此倒是便宜了章子厚,革除陋習的名聲都給他拿了去。


    ”


    章越笑道:“章子厚日後求仁得仁,求錘得錘,這也是命之所至。譬如王相公不也是如此嗎?”


    楊繪道:“說的是,當初我與王相公相善,後來他當國行免役法,我以為不妥書十條弊病非之。”


    “如今想來是我言詞太激切了些,王相公變法革新是有弊有利,但弊多還是利多,唯有後來者評說了。”


    章越聞言笑了笑道:“楊公可是不滿意前幾日呂相公所提的手實法?”


    楊繪道:“正是如此,這首實法,令百姓家中尺椽寸土,雞豚家畜均預陳報,如有隱匿,許人告發,並以查獲資產的三分之一為賞,這與漢武帝的告緡法何異?”


    楊繪所言是今日呂惠卿提出一項爭議非常的大新法。


    這首實法主要內容,就是嚴格百姓的財產申報,具體到一隻雞一隻鴨都要上報朝廷,一旦有隱匿被人告發,獎勵告密者三分之一的財產。


    章越知道楊繪不是懷念起王安石的好,而是認為一蟹不如一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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