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爵位的郡名都想好了,看來官家心底早有計較了。


    建安不是建安風骨的意思,建安郡是章越籍貫。


    宋之爵位製度依食邑而定,而食邑是每次南郊天子加賜。不過官家這一次南郊一改前例,除了授予王安石舒國公外,於爵位格外惜授。


    官家的意思,不僅食邑要足夠,同時也要有功勞。官家此舉一改過去食邑夠就加封的慣例。


    章越原先的爵位是河間郡開國侯,正四品,如今為建安郡開國公,正二品。


    僅次於國公(王安石的舒國公)從一品。


    韓絳,王珪目前也僅是郡國公,而馮京為縣公,元絳為開國侯。


    在見任宰執中章越爵位與韓絳,王珪二人並列。


    至於殿學士,有三殿大學士,學士。三殿依次是觀文殿、資政殿、端明殿。


    資政殿大學士,在殿學士僅次於觀文殿大學士,學士。


    資政殿學士是當年參知政事王欽若與寇準不睦,所以被罷後而設,以示恩寵舊臣。


    但如今宰相善罷(正常途徑)罷免授予觀文殿大學士,執政善罷後除授觀文殿學士。


    所以資政殿大學士,資政殿學士被換授為參政館銜。


    再往上則是宰相方授的集賢殿大學士,如今王珪為集賢殿大學士,馮京為觀文殿學士。


    馮京曾是執政罷相後授予觀文殿學士,如今回朝仍是觀文殿學士。章越從端明殿學士升為資政殿大學士,在殿學士中排名僅次於馮京。


    至於本館從禮部侍郎升為禮部尚書,如同連升兩級。


    元絳的本官是吏部侍郎,比章越低一階,馮京的本官是左諫議大夫,比章越低了三階。


    也就是說,如今章越無論殿職,爵位,本官全方麵碾壓了元絳。


    而章越本官,爵位都遠在馮京之上,但差遣,殿職都遜了馮京一籌,盡管仍有差距,但二人身份已相仿佛。


    幾乎可以說,章越的排名從宰執第五,幾乎越到並列第三。換句話說,元絳距離相位暫時沒戲了。


    據石得一所知,若僅攻下湟州,官家給章越擬定的是資政殿學士,吏部侍郎,同時給元絳補授資政殿學士,令二人地位相當。


    但元絳因資曆之故,地位仍在章越之上。


    如今章越為資政殿大學士,即便元絳補授也是比不上。


    雖不是宰相,但三十五歲即得資政殿大學士,開國郡公,禮部尚書。


    哪一個都堪稱本朝未有。而罕有的是天子信任。


    真乃除黃裳而授之。


    但章越是否受之呢?


    這時候臣子都要推辭一下的,但也可以不推辭的。


    而元絳眼睛盯著地磚,都要從地上扣出一條縫來。


    宣德門城樓下。


    六十四名宮娥在月光下翩翩起舞。


    八行八列,八佾舞於庭,此乃天子之享。


    章越聞此毫不猶豫地道:“臣謝陛下!”


    說完章越旋身舞蹈而禮之,正是拍手蹈足而謝禮。


    這是最高禮儀。


    臣子謝天子,當手舞足蹈以鳴喜歡。


    雙手相擊稱為拚,章越連擊三掌,再旋身三圈蹈足舞拜,紫袍擦地,袖擺破風,最後再回過身從容地長揖口稱三聲萬歲。


    君恩當報以重禮。


    章越拜舞禮下,城樓上的宮廷樂師手撫長琴,五指連彈,奏得正是一首中正平和的雅樂,好似身在水深雲際之間,正應和了此時此景。


    在如此春月錦夜之下。


    人之得意時好似馮虛禦風,飄飄乎不能自已,羽化登仙也不過如是。


    眾宰執翰林中如韓絳、王珪、許將。


    如薛向,章惇。


    如馮京、元絳、王璉、李承之,曾孝寬。


    都是懷著不同心情,以各樣不同的目光看著章越舞蹈禮謝天恩,心底都盤算著以後當如何與章越打交道,態度當改一改。


    此時此刻章越想起數月艱難苦楚,為千夫所指,不為人理解的苦悶,政敵的中傷和謠言。


    說不氣怎麽能不氣,有好幾次幾乎都要氣得爆炸了。


    可是章越不輕易選擇方向,眼中始終盯著目標砥礪前行,不顧落魄風光時,眼界就開闊了,個人那點不愉快拋之腦後。


    當回過頭時,再回看一切,縱是眼淚盈眶,亦有所值。


    到了一個更大舞台上,過去難為你的人,隻能在更遠的地方仰望著你,而身邊早已換成了為你鼓掌喝彩的人,有什麽回擊比這更痛快?


    夏蟲不足言冰,個中冷暖,自己知道就好了。


    過了那道河,翻過那座山,向前看,不要停!


    官家攙扶起章越道:“這麽多年來,朕對卿的信任和器重始終不易!”


    這話不是私下君臣奏對,而是當著韓絳等眾宰執們的麵說的。


    這話的分量較之前賞賜更重了一籌。


    章越聞言淚盈於睫道:“君恩深重,臣銘感五內。”


    官家頓了頓道:“經略使章楶帥師滅國,此功當如何籌之?卿等熟議之?”


    官家話音一落,沒有宰執說話,連韓絳,王珪也沒有開口。原來眾宰執默契地讓章越言之。


    章楶是章越的族弟,又是章越指派舉行滅國之戰,為了熙寧三年至元豐元年這八年苦戰畫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這等事眾人都不敢言語,免得遭章越之忌。


    章越想了想道:“臣以為當調章楶回京,簽書樞密院事。”


    簽書樞密院事雖不是宰執,但似於宰執,乃樞密副使之副。


    官家言道:“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此理所當然,但此職雖高,不足酬功!”


    “再加章楶樞密直學士之職!”


    章越早料到官家心想,故意沒提館職的事,讓官家自己授予如此,如此才顯得官家自己的恩典。


    當然最重要是立即馬上調章楶回京。


    對於天子最要緊的事,永遠是平衡平衡再平衡。


    章楶立了那麽大的功勞,讓對方繼續在熙河掌兵,掌握十多萬精兵強將,恐怕官家就要睡不著覺了。所以授予他高官調章楶回京解除其兵權,才是官家心底最關切的事。


    官家雖沒有言語,但這點心思早給章越猜到。


    十幾年相處,君臣早有默契。


    忌憚出於忌憚,這永遠是上位者的特點,但出手賞賜,官家還是很大方的,這也是老趙家的優良基因。從杯酒釋兵權以來,老趙家就是鳥未盡弓便藏,基本不搞兔死狗烹。


    比起‘寧臣子不以天下治亂為己事,亦不願臣子目無君上’的帝王來說,官家真是好太多了。


    相三朝立二帝的韓琦都可以善終,我等有什麽不可,盡管大膽放手去幹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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