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三年九月。


    王珪,章越第三次向官家請求上尊號,這一次章越索性將官家的尊號比上一次又加十字。


    這吹捧之意,滿朝文武都覺得太過,但章越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他反正是將拍馬屁進行到底。


    幸虧官家還算冷靜克製,對王珪,章越道,你們上的這尊號實在太過了,朕還是退而求其次,接受了之前‘紹天法古運德建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的尊號。


    上了尊號後,官家下旨在中書門下設【製置官製詳定司】,命章越為製置官製詳定,全麵進行官製改革之事。


    有了這個官製詳定所在手,如同當年製置三司條例司,幾乎批準章越設宰相府,這一次如同真的尚方寶劍在手了。


    新設的官製詳定司位於中書門下之內。


    要改革官製就要從上而下,改製就要從中書門下改起。


    中書門下位於文德殿西鄰,中書門下內又分中書五房,宰相議事在政事堂,宰執歇息私人辦事在本廳。


    如今要恢複三省,就要把尚書省列入。


    於是中書門下就要搞大動作,章越將原先中書門下的左廳和右廳,分別作為以後中書省和門下省來用。


    王珪,蔡確在東廳視事,章越則在西廳視事,至於原先的政事堂改稱作都堂,作為以後的尚書省備用。


    唐朝尚書省有八座議事之稱,分別是尚書省左右仆射,六部尚書進行最高會議,但宋朝尚書省有名無實,於是便是兩府的政事堂會議。


    不過尚書省會議仍有保留,兩省官以上及學士參與,但隻是議論些不重要的事。


    所以章越將學士以上參與的尚書省會議,改為三省都堂會議,仍由中書門下下帖子不定時召開。


    比之原先政事堂會議隻由宰執班子商議,人數多了。


    而且這是‘共議’,也就是沒有皇帝參與下,由官員們集體議論而出的結果。在不少官員眼中,比聖旨還要權威。


    而且都堂議事,是按本官官位高低排序。而天子大起居或內殿座次,則是按貼職高低。


    經常有像章越這樣年紀輕輕的官員,被官家提拔為龍圖閣學士,一口氣超過了無數老臣身居高位,引起其他人老大的不服。


    都堂議事避免了這個情況,就是按照資曆。


    這也是向日後三省製逐漸過渡。章越辦事的風格,不輕易一步到位,先放風聲,然後一點一點地試探,逐漸過渡到最後想要達到的目的。


    東西分廳後,就是日後中書門下兩省的雛形,至於章越也擺脫了與王珪,蔡確同處一衙下的羈製。


    官員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徑直入西廳找章越商量事,話語可不入蔡確,王珪之耳。別看分廳這小小之事,章越的相權可謂倍增。


    不過這也苦了原先中書門下的官吏們,本來上政事堂一趟找宰相畫押簽書便是。


    如今就要兩頭跑。


    還有經常被打回去重寫的時候。不過眾官吏們也看出王珪甚少支吾事,政事大多是章越拿決斷的,所以大多數是先跑章越所在的西廳。


    等章越通過了,王珪基本也行了。


    當然如此所為也是令人側目的,為了避免相權獨大引來王珪,蔡確的記恨,章越立即補了薛向入中書,成為蔡確後的第二名參知政事。


    至於與黨項議和成功的呂公著回朝接替薛向入了樞密院。


    因為馮京告疾不視事,王珪也如願以償地推舉了孫固入樞密院。


    宰執的位置就好似蘿卜坑,一個動了,下麵馬上就填上,一個人升遷了下麵多少人跟著升遷。


    至於孫固走後,空出開封府知府則由章越和王珪共同相中的王安禮出任。


    其中的人事變動,章越與王珪私下也是博弈多次,最後也算是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能從下麵提拔人,才說明你是真宰相,同時權位也更加穩固。


    人事變動之後。


    王珪,章越二相,蔡確,薛向二參,加上馮京、呂公著、孫固,章楶便是京中二府宰執人選。


    都堂上還是兩府宰相三日一議事。


    當然新設的官製詳定司也設在章越的西廳附近。


    對於官製詳定司便是章越以後改革官製的班底,章越召蔡卞、陳瓘、蘇轍三人入司為詳定官。


    章越入西廳後,自也是重新修葺了一番,更像一個宰相辦公居所。


    新的本廳裏,章越的起居坐臥被安排得非常周到,供給歇息值宿的大床就放在視廳之後,至於坐臥的器具也是好用而不奢侈。


    章越左右看了一圈後非常滿意。


    然後他在眾幕僚的陪同下來到正廳。


    一到正廳,他便停下腳步,抬頭打量向廳上所懸掛著一塊牌子。


    這塊牌子正是章越親手提筆寫了‘民本’二字。這二字赫然醒目地高懸堂上,任何出入的人都可以看見。


    章越如今的字也算千金難買。


    這一副墨書懸於堂上,自是引來了不少人觀看,甚至官家也是好奇,破例禦駕親臨西廳看了章越的字,也是讚不絕口。


    章越立在堂上仰視著高堂懸掛著‘民本’二字,語重心長地對一旁的蘇轍,蔡卞道:“天下道理再多,道德再如何變,但我看來‘民本’這二個字都不會變。”


    “以後曆朝曆代都依著民本二字去理政,執政者體會這二字之心,大體是不會有錯的。”


    一旁的蔡卞道:“丞相所言極是,民本二字真是萬世不易之法,孟子能講出‘以民為本’的道理來,不愧是萬世之師。”


    章越微微笑著,以帶著緬懷的口吻道:“你們或許不知道,我想起年少讀書時的第一本便是《孟子》,背誦的第一篇文章也是《孟子》,不知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說到這裏,章越閉上眼睛想起十二歲的自己,坐在麵對那清澈見底的南浦溪的窗前認真地讀著孟子的一幕。


    一穿越便與此書結緣,今執政以後也要依此道而行之終身。


    章越不知覺地伸手就能觸碰到那個少年一般。


    “丞相!”


    章越旋之睜開眼睛,仿佛如夢中醒啦一般,左右都是眾僚屬,他們一副恭謙聽命的狀態。


    章越定了定神道:“如今我執政也是要沿著‘民本‘二字為之,立為天下的大經大法!要尊孟子入文廟,將孟子列為科舉書目,讓天下的讀書人都傳頌。”


    蔡卞,蘇轍等幕僚們都是稱是。


    接著眾人在視事廳入坐,吏員各自端上茶來。


    陳瓘道:“丞相,如今天下都在議論,說朝廷之政王舒公的變法,過渡到元豐的丞相之新政。”


    “大家都語之開元盛世時,章公代王舒公為相,好比之宋璟接替姚崇。”


    聞言眾人都是笑了,章越道:“不要這麽比,各自辦各自的事,王舒公大刀闊斧,革除積弊,論此氣魄這是我不如他的地方。”


    “但是……”章越說到這裏看著堂上的‘民本’二字,“但是我也有我所長之處。”


    蔡卞笑著道:“丞相肩負天下所望,此番改製必是順應人心,天下士民無不翹首以待!”


    章越聞言微微笑著。


    其實自己清楚地知道,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


    論權謀和手段自己不如蔡確,呂惠卿二人,論權位的渴望,他也不十分執著。


    他是這個性格,官家要他為宰相治理這天下,章越再三考慮,如果答應了就盡心盡力地給你來辦。


    如果你覺得不好,我立即打包裹就走一刻不帶停留的。


    可不知何時起,自己便走到了這個位置,還不知不覺地肩負起天下人所望。


    說實話,他便一直都是這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過來的,每天坐在這個位置上,都要反問自己一句,我可以嗎?我真的可以理治萬民嗎?我真能不辜負了天子與百姓的所托嗎?


    這番話無人可以吐露。


    在眾幕僚的注目下,不知章越在思索著什麽。


    隻見他半響,最後方輕聲道了一句‘時也,命也’。


    正在說話之間,有人來報說蔡京入見。


    蔡京入內有些倉皇之色,章越甚少看見對方這個狀態的。


    左右的幕僚都是知機告退,章越留下蔡卞在堂中問道:“元長何事如此急切?”


    蔡京從蔡卞手中接過茶湯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後道:“丞相,方才得報解鹽鹽池被洪水所淹!”


    蔡卞聞言色變道:“當真,若是如此,百姓手中鹽鈔豈不是成了一張廢紙?”


    蔡京道:“還不至於,至少鹽鈔還能去熙河兌換漳鹽,但若明年鹽池沒有產出解鹽,那麽百姓手中的鹽鈔將會暴跌,甚至幾如廢紙一般。”


    眾所周知鹽鈔主要是以解鹽為保證金發行的鈔票,之前達到市麵上錢幣八成的流通,如今交子幣值穩定後,解鹽仍占了市麵上三成的流通。


    這就是金融行業的壞處,錢來得很快,但一旦暴跌,沒得也很快。


    若是百姓手中的鹽鈔都成了廢紙,上千萬貫的貨幣一夜歸零,這個鍋章越是要背定了。引咎辭職事小,還要被憤怒的百姓聲討。


    就在蔡卞,蔡京二人擔憂之時。


    章越定了定神後道:“你們不用太擔心,這危機從來便是轉機,若是利用好,我正好可以改革錢法鈔法,而不用擔心遭人詬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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