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之上。


    官家對章越道:“鹽鈔之事全賴卿居中運籌調度。”


    章越道:“臣不敢當,都是黃履,葉祖洽,蔡京三人的功勞,臣不敢掩功自居。”


    一旁的王珪聽到蔡京的名字眉頭一皺。


    官家道:“原來如此。”


    章越道:“此三人都在殿下,請陛下宣至殿中召見,以慰其功。”


    “好,宣黃履,葉祖洽,蔡京三人覲見!”


    三人上殿。


    官家先後聽完黃履,葉祖洽,蔡京的稟告頓時大喜道:“鹽鈔一日平抑,都是三位卿家之勞!”


    黃履,葉祖洽,蔡京三人都是拜謝天恩。


    特別是葉祖洽這般功名心極重的,更是喜不自勝。


    原本蔡京也是歡喜的,但今日卻是低頭不語,顯得十分的謙讓。


    官家問道:“朕聽聞有人利用鹽鈔大跌的消息,提前賣空,到底是何人所為?諸卿可查得?”


    眾大臣們都是不語。


    官家道:“此等所為實乃是國之蛀蟲,這解鹽鹽池被淹的消息,連朕也不過是提前半日得知,但這些人卻利用此消息,大肆漁利,朕要糾出這等人,以正國法!”


    王珪道:“陛下,天下事有人能未卜先知,這並不稀奇。這解鹽鹽池之地本就是地勢低窪,若是以往正常雨水,對出鹽倒是有利,一旦暴雨成災,那就難了。”


    “這一次解鹽洪澤甚大,黑河泛濫,早有潰堤之險,有人知道如此,搶在地方官府奏報之前賣出鹽鈔也是有的事。”


    王珪說完,官家看向章越道:“朕聽說,吳宰相之子吳安詩為何到你府上鬧了一日?”


    章越道:“啟稟陛下,是一點家事,不敢有辱聖聽。”


    官家聞言將信將疑。


    章越道:“陛下,臣想說並非某個人過錯的,隻要下麵的有個交代便好。陛下說的事,臣會暗中去查。”


    “這些年交引所是否落了虧空,或者裏麵的管事之吏到底有無徇私枉法。臣都會仔細地查,並重新整頓交引所,等到明年會給陛下一個答複。”


    官家對吳安詩為何去鬧,心底有個大概,現在聽了章越此言更覺得對方忠心。


    其實作為一切以務實為本的上位者而言,他不需要下屬多少多少拍馬屁,表忠心此等的。


    這些都是很低級的技巧。


    作為天子而言,見慣了那些與他溜須拍馬的人,他真正要的是那些能給他扛事的人,能為他得罪人的官員。


    王珪說得很漂亮,並且大而化之,其實是掩護了那些人。而能與天子本人差不多時間得知解池被淹消息的,定是極貴。


    章越能不避恩怨處理這些人,才是官家要的宰相,官家才能更放心地將權力交給對方。


    但王珪卻不是這麽想,章越此事辦得真是滑頭,可謂進可攻退可守。


    他沒說此事就這麽算了,但也沒說要如何查辦,隻是懸在那邊,保留我要不要動手的選項。


    王珪就這麽被吊在那邊了。


    他知道這場與章越的相權之爭,自己已是全麵落於下風了。


    官家道:“穩定鹽價,朕必不忘諸卿功勞。朕加黃履為翰林學士,葉祖洽本官加至禮部郎中,而蔡京去中書檢正之職,修起居注。”


    蔡京心道,修起居注是榮職,可以出入天子身邊,聽聞機密事,自己的弟弟蔡卞也是修起居注。


    兄弟二人同任,真是一時之榮。


    當然蔡京因為這一次站隊得到了章越的舉薦,可是代價卻是出賣王珪得來的。


    蔡京在章越和王珪之間反複,倒是令他壞了官場上名聲。


    不過蔡京也是無可奈何,章越比王珪年輕,勢頭比王珪強勁,盡管他與王珪是兒女親家又有何用呢?


    挽回了鹽鈔,令官家心情大好,正在這時蘭會熙河路製置副使王厚命人送來急奏。


    官家當殿展讀。


    阿裏骨去年到了青唐城後,遭到了溫溪心的刺殺,但他在心腹死士的保護下,險死還生逃脫性命了,逃到了祁連山山下躲避。


    但正如英雄落難的劇情般,阿裏骨雖遭到迫害,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阿裏骨帶著心腹幾十人,於祁連山起家。


    他先是利用原先於闐貴人的身份,或威逼或利誘黃頭回鶻和草頭韃靼諸部,隻是經過半年的功夫,他與數個部落聯姻,又連續削平了數個不服從他的部落。


    加上章越命熙河路不斷給他送錢送糧,令阿裏骨逐漸兵強馬壯。


    經過一番經營,阿裏骨從黃頭回鶻和草頭韃靼中選取精壯充作心腹兵馬,編練了數千精兵。


    每日同吃同住加以操練,阿裏骨將這一支一盤散沙的兵馬訓練得驍勇無比。


    之後他於六月時進攻瓜洲,殲滅了黨項部三千兵馬。


    這一次阿裏骨再次出兵瓜州,沙州,攻陷黨項十餘堡寨,得了不少地盤,還得到了一部分甘州回鶻的歸順。


    現在阿裏骨聲勢大震,兵強馬壯,上表請求天子冊封他為節度使。


    王厚卻從溫溪心得知另一消息,阿裏骨暗中書信黨項國王李清,讓他嫁予黨項公主,他則可以叛宋。


    看得出阿裏骨這一次向大宋索要節度使的書信,寫得語氣非常桀驁不馴,大有你不給我節度使,我便如何如何的意思。


    官家怒道:“這阿裏骨實在太過卑劣,蠻夷之人不知恩義,朕送他那麽多糧秣兵甲,他竟與黨項暗通曲款,還轉過頭來要挾朕。”


    王珪則道:“陛下,董氈也不過節度使,若授予阿裏骨為節度使,則青唐必定人心崩離,以為我們厚此薄彼。”


    “此節度使斷不可給。”


    章越心底則對阿裏骨隱隱佩服。


    阿裏骨經曆的精彩程度,完全可以寫一本王子複國計的小說,無論是美人和英雄都不缺,還有一個從階下囚到一方諸侯的逆襲。


    讓阿裏骨回去的決定是章越做的,若阿裏骨真叛宋了,章越就是這篇小說裏那個昏庸無識的宰相,居然明知阿裏骨是英雄人物,還做出這等放虎歸山的昏聵的決定來,成為他人的笑柄。


    章越則是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官家正動怒著,哪知章越卻向他恭賀。


    “何喜之有?”


    章越道:“陛下,阿裏骨攻取沙州,瓜州一部!”


    “使我熙河路西上奪取涼州之機已是成熟!故臣先恭賀陛下收複涼州,為漢唐之後再通西域為賀!”


    章越心道,官家還是看不明白。


    要成大事者必然始終牢牢地盯住自己目標,似阿裏骨在宋與黨項之間左右橫跳,都不影響大局。


    這就是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製利害,可以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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