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百官。


    官家道:“朕是收複涼州為心焦,章卿之前言複漢唐故土,再開西域之事,朕念之久矣。”


    “此乃朕夙願,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啊!”


    百官紛紛道:“陛下勿急,還是以保重龍體為重。”


    官家歎道:“朕非心急,朕想收複了涼州,再通西域,重現漢唐時的霸氣,乃是朕心底滋滋所念。”


    “六皇子問朕,他讀過了涼州詞,一葉孤城萬仞山。”


    “漢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親歸去來。”


    “他問朕,這涼州到底在哪裏?”


    “朕不能答也。還有唐朝時的涼州曲,朕也不能說矣。”


    群臣們聞天子之言,無不唏噓。


    章越則出班道:“陛下,龍遊淺水勿自棄,終有揚眉吐氣天。”


    章越見天子如此,心底也是感慨,他突然想起一首詩。


    五十七載猶如夢,舉國淪亡緣漢城。龍遊淺水勿自棄,終有揚眉吐氣天。


    這是薩鎮冰老將軍得知收複首爾時激動落筆。


    甲午國運因此衰落,而五十七年後再度收複首爾,國運卻因而起。


    這令經這兩段故事的老將軍激動之下,提筆落字。


    如今的涼州的地位也是如此。他用這兩句詩安慰天子,早晚有重現漢唐氣象的一日的。


    翰林學士張璪出班道:“陛下,涼州並不重要,但對於漢家而言意義重大,收複了涼州那一首涼州詞便鮮活了,祖宗給咱們的東西,咱們終於失而複得。”


    官家道:“好一句失而複得,正是這個道理。”


    官家說完眼眶微紅,眾臣們見此一幕不知說什麽才是,


    官家當場將收複涼州的事定下了調子,章越理解官家的苦心,但也覺得天子又有些恢複急功近利。


    ……


    之後章越留身奏對,官家對章越道:“王厚之任,朕還是不太放心。”


    章越道:“陛下,王厚在熙河十幾年,深得兵法將略。臣以為可以重任。若是陛下真不放心,可以讓李憲回去或再任一監軍。”


    官家道:“朕想過此事,卿看童貫如何?”


    章越道:“是個精明幹練的人物,之前也是由他一直與仁多崖丁,仁多保忠父子溝通。”


    官家道:“朕打算讓他來監軍!”


    章越聽了立即反問道:“陛下,不是打算親禦此番攻涼州之戰?”


    官家被章越說中心事,當即道:“此事朕插手確實把握更大。”


    章越看官家故態複萌,心底也是冷笑三聲,你微操大師一日不指揮,全身癢癢了吧。


    章越道:“陛下,之前蘭州之役,殺梁乙埋,皆前線大將決斷之結果。而從汴京至延洲,即便是金牌疾奏也要八日,更不說至涼州。”


    官家也是不悅道:“這些日子,朕將朝中大事皆放手由卿處置,也是足夠聽之任之,怎麽連涼州之事卿也不肯朕插手?”


    還有一句話官家沒問,但意思也差不多,你章越是不是要攬權啊?


    章越立即道:“陛下,朝中大事是由中書和樞密院決斷,何來由臣處置之說!”


    官家聽了一哂,誰不知道,中書裏王珪全無主張,薛向就是你章越的應聲蟲,蔡確一人勢單力薄,卻也抗衡不了你。


    至於樞密院還不是聽中書的。


    章越道:“陛下,陛下將涼州之事悉數交給臣,臣又悉數交給熙河路,秦鳳路,陝西路之官員,信之用之,方能長久。”


    “這治理天下事當以經久省便為要,哪裏有事事親力親為的?若陛下不信臣,易之;臣不信下麵官員,易之。治天下者不難!”


    章越話都說到這份了,官家滿肚子的話也隻好收了回去。


    ……


    之後官家被章越這一頂撞,胸口悶悶不樂,這時候高太後相召,官家便去探視。


    高太後看著官家道:“我聽說官家不樂?是與宰相有關嗎?”


    現在曹太後病逝後,官家也是去掉了最後的權力禁忌。官家一向不許後宮幹政,言語任何政治之事,這是他對權力的敏感之處。


    現在高太後是宮裏在政治上唯一能與他說些實話的人。


    官家道:“兒臣處處為難,但章越雖是朕一手提拔起來的,也是常不許朕插手,有些地方甚至比……比王安石還跋扈。”


    高太後道:“我以為官家是個好皇帝,而章越也是好宰相。”


    官家道:“太後這番話怎麽說?”


    高太後道:“我如今在讀貞觀政要,裏麵唐太宗是如何說隋文帝的,官家還記得嗎?”


    官家道:“兒臣記得,唐太宗說隋文帝是欺負孤兒寡母得的天下。”


    高太後道:“是啊,唐太宗是個善鑒的天子,他說隋文帝此人性至察而心不明。夫心暗則照有不通,至察則多疑於物。”


    “恒恐群臣內懷不服,不肯信任百司,每事皆自決斷,雖則勞神苦形,未能盡合於理。朝臣既知其意,亦不敢直言,宰相以下,惟即承順而已。”


    官家聽了默然,隋文帝是很勤政的天子,每日都要勤政到日落,五品以上官家都要與他坐著議論事。


    唐太宗說隋文帝這人性至察而多疑,他記得章越在經筵時說過,這就是有術而無道。


    隋文帝勤政之下,因他不肯信任下麵官員,故而什麽事都親自決斷,宰相也是聽命而已。


    高太後道:“太宗則不同,他說朕意則不然,以天下之廣,四海之眾,千端萬緒,須合變通,皆委百司商量,宰相籌畫,於事穩便,方可奏行。”


    “且日斷十事,五條不中,中者信善,其如不中者何?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謬既多,不亡何待?”


    高太後這麽說,官家默然了。


    唐太宗說他治天下什麽都要與百司商量,交給宰相來籌畫。


    天子每天斷十件事,隻要有五條不中,日積月累,國家就漸漸敗壞了。


    官家聽了啞口無言,高太後對官家道:“官家素來崇拜唐太宗,唐太宗有賢相啊,有房謀杜斷啊!”


    “官家既是學太宗,何不能學太宗用房杜一般用章越呢?”


    “隻學其功業和製度,卻不學他用人用宰相的辦法,隻得其形不得其神啊!”


    官家聽了高太後的話,也是道:“太後說得對,不過王安石也是賢相,為何太後對他疏遠,而對章越親近呢?”


    高太後道:“王安石與章越乃不同之臣,官家不要忘了,當初要是沒有章越和司馬光,如今坐天下的,未必是官家和先帝。”


    “此事我平日雖不說,但官家心底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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