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溫,何許人也?


    謝景溫的妹妹是王安禮的老婆。


    王安禮是嘉右六年的進士,章越的同年,二人關係著實不錯。其實不僅是王安禮,章越與王安國關係也很好,畢竟是多年蹭飯的交情。


    因此這一層關係在,章越與謝景溫也打過幾次交道。


    章越也從蘇軾兄弟口中了解過謝景溫。蘇軾當初也挺認可謝景溫的,但有一次二人一並出遊,正好看見一隻小鳥受傷從樹上落下。


    謝景溫看也不看一眼,將小鳥踢至一旁,蘇軾從此動作中覺得這個朋友不能交,於是以後便與此人少了往來。


    當然蘇軾是君子,他口中從不說人之過,此事還是章越從蘇轍的轉述中得知,但聽蘇轍說兄長與謝景溫少了往來後。謝景溫還道蘇軾看不起對方,似有些不滿。


    章越由此而知,這就麻煩了。


    最怕便是這般朋友交惡,人家可是清楚你的底細呢。


    所以說交友一定要慎,慎之又慎。可是蘇軾名氣太大了,多少人想要認識他,他又歡喜交朋友,見朋友就掏心掏肺的。


    話說回來,難怪自家娘子不肯自己放衙後喝酒,外出放蕩形骸,難道也有這個用意在?


    蘇軾兄弟為官雖一直很清正廉潔,但真的一點錯處也沒有嗎?


    就算沒有,還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呢。


    蘇軾為官確實清廉無私,但他愛亂講話啊!


    烏台詩桉後,蘇軾寫了首詩,山寺歸來聞好語,野花啼鳥亦欣然。


    這首詩寫在神宗皇帝去世兩個月後,這個時候你居然聞好語?蘇軾被章惇貶了之後,好朋友提醒蘇軾千萬不要再寫詩了。


    結果蘇軾沒有聽,他在惠州建好新居,全家剛搬進去。他寫了首詩‘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滕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鍾。’


    這詩被章惇看了,他笑了道:“蘇子瞻被貶惠州還這麽高興嗎?那就貶去儋州!”


    這惠州新居才住了兩個月啊!


    這一紙令下,蘇軾全家都是慟哭。


    說實話蘇軾這性子注定了他一生命運多舛。若他才華不高,或者能謹言慎行些,都不至於如此。


    但是章越明知道如此,但是該勸的還是要勸,能幫些便幫一些吧。


    章越抵至蘇軾宜秋門的宅子中。恰巧蘇頌也在這裏,與蘇頌同來的還有他的兩個兒子蘇嘉和蘇駧。


    這兩兄弟當初攔過章越的車駕,不過他們的文章和副科都很好,章越親自考校過他們的才學,特別將蘇嘉拔為上舍生,免去解試直接參加今年三月的省試。


    他們兄弟的副科則選了史學,在太學裏他們還是章越經史兼治的鐵杆支持者。


    同時他們在太學之中還兼修多門,水利,武學,治民皆有涉獵。他們的父親蘇頌也是博學多才之人,發明了一個水象鍾,堪稱汴京一景,為不少士大夫們所津津樂道。


    蘇頌也兼修藥材之學等等,蘇嘉兄弟二人的博學完全是遺傳自其父。


    而蘇軾蘇頌聯宗是在嘉右,治平時,當時蘇洵除授試校書郎,蘇頌任太常博士兼校正醫官,一見投緣便聯宗,家都住在一起。


    如今蘇軾與蘇頌延續了這交情。


    章越與蘇頌見禮後道:“正好製誥在此,我就不用多走一趟,我太學開了一門機械之課,還請製誥前往講一講擒縱機構(鍾表內部機械)。”


    蘇頌早聽說章越為太學四處網羅名師,隻要有所長的人都可以至太學講課。上一次邵雍被章越從洛陽請到太學講了十日課。


    章越足足奉上一百貫酬金,這不算路上的車馬之費。


    邵雍在太學講了十日,來圍觀旁聽的人足足有上萬人次之多,堪稱一時盛況。


    蘇頌一聽就答允,官員們也是士大夫,誰又沒有點好為人師的愛好。能得到章越親自邀請也是一等禮遇。


    蘇頌坐了片刻就告辭了。


    章越與蘇軾兄弟對坐。章越開門見山地對蘇軾道:“質夫與我說子瞻你會有大麻煩。”


    蘇軾與蘇轍對視一眼。


    蘇軾道:“自家父開罪於權貴以來,我已知難以幸免。至闕兩年以來,我論事屢次觸其意,便是不為此而屈。”


    章越道:“子瞻,我記得見令尊時他說給你取名(軾),便是希望你如馬車上的扶手,雖不是司其事,但能擔其職就好了。”


    “度之可是想說,我上疏言陛下上元買浙燈的事草率了,”蘇軾道,“我想起當初麵聖陛下交待我,凡在館閣,皆當為朕深思治亂,無有所隱。這才仗義執言,以忘軀犯顏之士自居,否則便是愧對了陛下。”


    章越心想,你正是因這一封疏真正惹怒了王安石。


    蘇軾上疏後,官家已是聽從了蘇軾建議收回了成命。但蘇軾又進言‘厚風俗,存綱紀’,就顯得得寸進尺了。


    章越勸蘇軾再度無果,也在意料之中。


    蘇軾又道:“度之的一片好意,我銘記在心。我雖危言危性,獨立不回,但我不願連累吾弟,若以後我遭遇什麽不測,子由便托付度之照看了。”


    蘇軾手撫蘇轍的背與章越言道。


    這是哥哥對弟弟的兄弟之情,如今蘇軾將蘇轍托付給了自己。


    章越吃驚道:“子瞻兄,你這是……”


    一旁蘇轍悶聲不語,眼眶微紅。


    章越看著蘇軾,再看看蘇轍。


    確實蘇軾蘇轍兄弟之間,章越平素與蘇轍性子更相符,平日走得也更近一些。


    蘇轍沉默寡言,曆史上他在三司條例司裏因與呂惠卿不和,反對青苗法,熙寧二年的八月就被王安石貶官。


    與兄長不同,從此以後蘇轍沒有再說一句新法的不是。


    可是蘇軾呢?那實在是……


    不過蘇轍也是有仇必報的性子,元佑時新黨被舊黨清算,呂惠卿本可以逃過清算,但蘇轍連續彈劾呂惠卿三疏,以至於呂惠卿也悲催了。


    而這一次蘇軾兄弟一到京,章越就告戒他們不可亂說。


    蘇軾沒聽進去,蘇轍倒是聽進了去,所以他在三司條例司裏雖與呂惠卿不和,但還是維持著表麵上的關係,如今還在條例司裏任官。


    今日蘇軾便將蘇轍托付給章越。


    “子由日後你要以待我一般待度之。”蘇軾對蘇轍說道。


    章越到了此刻唯有道:“子瞻兄放心。”


    蘇軾欣慰地點點頭。


    三人聊了會天,章越便告辭了。蘇軾讓蘇轍送自自己出門。


    章越便向蘇轍問道:“子瞻兄近來與王介甫一方的人可有打交道?”


    蘇轍道:“原先最密切的莫過於子厚了,但近來子厚與兄長也少了往來,你莫非是說子厚……”


    章越對蘇轍道:“不會,此人雖自負得緊,但不會作出此事來,我是說其他人……”


    章越又問了數人,待問道謝景溫時。


    蘇轍道:“師直半個月前還來拜訪,還說朝廷近來有意選拔諫官,還勸兄長找人保薦呢。”


    “哦?”


    章越納悶了,謝景溫要讓蘇軾出任諫官的目的是什麽?


    “那麽你兄長可有答允?”


    蘇轍猶豫了下言道:“兄長還是有抱負,若能為諫官自是最好,故而想請範學士舉薦之。”


    章越略有所思問道:“那謝景溫可還有問你兄長何事?”


    “就是上一次先父病逝,我們兄弟扶柩入蜀,當時韓公贈我們兄弟三百金,歐陽公贈兩百金,但兄長皆是不受。”


    “還有呢?”


    “於路途之事打聽甚細。”


    章越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旋即章越問蘇轍道:“你對三司條例司可還滿意?”


    蘇轍道:“不滿意,免役法確實是良法,但是青苗法乃惡法,我與呂吉甫爭論了數次,好幾次我本打算上疏直言,但想起度之你當初的告戒,還是忍了下來。”


    章越欣然道:“是這般,為官需常忍一時之氣。”


    章越心想蘇轍確實聽進了他的話。


    蘇轍對青苗法不滿,王安石是知道的。王安石聽取了蘇轍的意見,也答允再考慮,不過有一個前提蘇轍對新法任何不滿,隻能在內部討論,不能告訴外人。


    另一個時空曆史上,蘇轍便是沒有聽進去跑去將此事告訴給了陳升之。


    陳升之與王安石同管三司條例司,理論上也是蘇轍的上級,不過王安石仍認為蘇轍此舉破壞了二人之間的默契,將蘇轍貶官。


    章越道:“太學課程開了許多,我這邊人手實在是不足,我已打算向官家請求增設兩名直講,我想第一個保舉你,你看如何?”


    蘇轍一聽即道:“能去度之那辦事再好不過。”


    章越笑了笑,蘇轍去任太學直講是升官,而另一個時空曆史上,蘇轍貶官後便被張方平征辟為陳州府學教授。


    一個是府學教授,一個是太學直講,兩者地位相差太多。而且如今太學經章越的改革後,不僅直講地位提高了,而且薪俸也比以往多了三倍。


    章越一臉欣慰,此趟來蘇府門上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雖沒有勸得蘇軾,但卻得到了蘇轍。以後蘇轍應該會成為自己的得力臂助。


    次日,章越便上疏官家增設太學直講。


    章越推薦了兩個人一個是蘇轍,另一個則是好兄弟黃履。


    在舉賢不避親這件事上,章越向來是當仁不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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