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廓自幼隨父在熙河路曆事,章越在熙河路時則在對方幕中曆練。


    章越回朝之後,便一直在熙河路。章越拜相後回朝曆事過一年。


    章越一直視王廓為子侄。


    王廓對於父親王韶與章越之間的爭執一清二楚,心底也有一個公允的評論。


    在他眼底,父親王韶是一個權威人物,說一不二,要讓士卒上下衷心為他效死,遵從他的話語則得到封賞,不遵從則重罰,甚至處死。


    他曾親眼看到王韶命十幾名跟隨他多年士卒因為一些小錯自斬其手腕,這些年連一刻懷疑的念頭都沒有,二話不說當場斬下手腕。


    這十幾隻手被斬下一幕嚇呆了王廓,其父王韶卻談笑自若。


    但章越則平易近人,常常允許下麵人各展其力,給予他們發揮的空間,甚至一定程度違背他的意思也是允許的。但前提是你要把事辦好。


    論及將才王韶肯定在章越之上,但論給誰辦事,下麵的人肯定是傾向章越這一邊的。


    確實給章越辦事,下麵的人有更多自主權力。


    章越給王廓的令諭中有一句話,自斷其事。


    所以王廓決定按著自己的主意來,下麵將士歸義軍遭到黨項屠殺的消息,都有些打退堂鼓,甚至都覺得已是完成了上麵的交待,現在可以交差了。


    不過王廓卻未如此,他親自率軍北上搜尋。


    這時候水師卻告訴王廓一個好消息,原來他們從上遊漂流至下遊的屍首中發現了一個活人,對方是自稱是現任歸義軍首領曹仲壽。


    王廓大喜立即返回水師營地中見到了這個九死一生的曹仲壽。


    其實曹仲壽也是命大,在當日黨項人對他和他部下亂箭射殺後,也沒有檢視屍首直接就拋入了一旁的河中。


    曹仲壽因鎖子甲遮擋的緣故後,雖傷不死。在身上鎖子甲被黨項人拔去後,丟入河中後在冰冷的河水刺激下,曹仲壽立即醒來了,所幸鎧甲被拔去,否則曹仲壽就要溺死在河中。


    喝了不少河水的曹仲壽在河流漂浮著,重傷的他本也是難逃一死,不過這時卻遇上停泊下遊的熙河水師。他們將曹仲壽撈了上來,並稟告了王廓知曉。


    王廓見到曹仲壽後大喜,他知道此行的任務完成了一半。


    重傷下發著高燒的曹仲壽見到王廓後堅持從床榻上起身拜下道:“謝過將軍救命之恩!”


    王廓扶起對方後道:“我是奉朝廷之命來此接應,不敢說有什麽恩德。”


    曹仲壽又再度拜下道:“我此趟請求返回祖邦,永遠效忠於大宋皇帝,還請將軍救下我的族人。”


    王廓扶起曹仲壽道:“曹兄,朝廷命我接應歸義軍,既是到達此地,便不會坐視不管。”


    “即使再難也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


    “多謝將軍!”


    等王廓安撫完曹仲壽後,回到船艙裏對左右埋怨道:“本以為歸義軍驍勇善戰,但如今看來還是不敵黨項軍多矣。”


    眾將領也已得知歸義軍慘敗的消息,一名將領道:“本以為可以替朝廷接納一支精兵,但如今看來歸義軍實力並不出眾。我們救他們逃離仁多保忠的追殺的也無意義。”


    “若是強行接應至蘭州,不但會觸怒黨項,甚至還會連累令我軍也葬身此地。”


    王廓道:“不,還是立即準備北上接應歸義軍。”


    左右將領都是疑慮道:“末將還是顧慮,就算救出歸義軍以後安置,朝廷是否擔心其不反複呢?又要用多少兵馬來防他叛亂呢?”


    王廓對眾人道:“你們錯了。此事不在於救出多少人,也不在於歸義軍反複。而是在於朝廷要對西北的漢人有所回應,隻要你們有心歸漢,朝廷必不負你們。”


    “天子和章公算得是這筆帳!”


    說罷王廓讓水師再北行兩裏紮泊,自己則率五百名水師步行到曹仲壽所言的地方,接應歸義軍和龍家的部族。


    王廓到了此處,果真見到敗退下來兩部族老弱婦孺,其中極少有精壯之士。


    而對方得知他們是宋軍無不拜倒在地,嚎啕大哭。看著他們伏地求助,王廓等人五百宋軍見此一幕無不惻然。


    “求將軍將我們帶回漢邦!”


    說實話王廓之前利益考量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是看到歸義軍的慘狀之後,頓時將這些事情頓時都拋之腦後。


    特別王廓眼看著一名腿腳受傷的婦孺托著繈褓中的孩子,懇求王廓收下後,自己當場自盡。


    王廓作了一個決定,他當即將婦孺和受傷之人全部引至水師停駐之處,接應他們上船。


    熙河水軍船雖多,但都是小船載不了太多人。


    所以隻有盡可能地讓老弱婦孺和受傷的人登船。


    人性到了這一刻,既有光輝,也有卑劣。


    如此一口氣載了近萬人之數後,宋朝水師無不滿載,幾乎難以行船這才罷了。


    隨即熙河水師扯起船帆,劃動吃水極深的船舶,開始徐徐離岸,踏上東歸的路途。這些人得以坐上水師的船舶得以生歸漢土,無不喜極而泣。


    還剩下上萬剩下的百姓看著親人紛紛得以上船回家,亦喜亦悲。


    兩等不同命運將他們隔開,許多人知道這一麵或許就是人生之中最後一麵,彼此相互磕頭相拜,子別父,妻別夫,弟別兄的一幕上演。


    岸邊頓時哭聲一片。


    王廓與五百宋軍在岸邊見此一幕,他也沒想作什麽名留青史的事,甚至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做。


    可是王廓沒有選擇上船,他看著兜前鎧甲那名繈褓中的嬰孩,然後帶著岸上的人開始走陸路東歸。


    不算方才船上離去的萬人,六萬多人東歸,最後隻剩這不到萬人了。


    剩下多是青壯,所以行路就快了許多。


    不過他們日夜兼程抵至黃河河邊時,身後突然煙塵滾滾,原來黨項大軍趕至。


    身側黃河水滔滔,這裏有廣闊的原野,而對麵則是黃土高坡。


    夕陽斜照之下,王廓帶著五百水師以及兩部中能征趕戰之士背河列陣。一旁的龍家的首領對王廓道:“我們打不贏的。”


    王廓點點頭對左右道:“我們背水一戰,未必沒有機會。有沒有勇士與我一同赴死的!”


    龍家首領拔出了刀劍願意追隨。


    看到遠處的煙塵停下,王廓與三百名精兵離陣而出大聲道:“可有鬥將?鬥軍的?”


    一行十餘騎從遠處馳來。


    但見這十餘騎遠遠停下,拋棄了兵刃在地後,再度向前百餘步。


    在與王廓陣前百餘步前停下。


    為首一騎問道:“對麵可是宋將?報上名來?”


    王廓離陣而出道:“外將王廓,不知閣下何人?”


    對方非常熟悉地道:“原來是王純陽之子,我與汝父沒能交手甚是遺憾。”


    “我乃仁多保忠!”


    聽得這個名字,後方之人無不聳動,正是此人屠殺了數萬同族。


    所有人對仁多保忠又是痛恨又是害怕。


    王廓看著對方,這仁多保忠與其父仁多崖丁都是西夏名將。之前西夏久攻鳴沙城不下,西夏國主李秉常臨陣換將讓仁多父子主持戰役,最後攻下了鳴沙城。


    而上一次黨項蘭州之敗後,李秉常歎息正是沒有他們父子參與,才令黨項有了此敗。


    梁乙埋一直視這父子二人為眼中釘,使勁地排擠對方。如今梁乙埋一死,李秉常可不糊塗,對他們父子委以重用。而王廓知道自家天子對此他們父子也極其看重,認為對方是關乎涼州之役成敗的決定人物。


    仁多保忠道:“吾主與宋議和後,兩家一直互不侵犯,和睦處之。你率軍入我界內,還擄走我百姓是何意?”


    王廓道:“這些人都是自願歸附本朝的,故朝廷派我來接應他們回去,期中並沒有冒犯的意思。至於事後朝廷會給予閣下一個交代!”


    仁多保忠道:“侵入我境內,何談沒有冒犯?放了這些人回去,世人會如何看我仁多保忠?”


    王廓道:“他們會讚揚你的仁德。”


    仁多保忠道:“若我不肯你帶走他們呢?”


    王廓道:“唯有不惜一戰了。”


    仁多保忠聞言微一沉吟道:“那好我答允你。放他們一條生路。”


    王廓一愣他沒料到仁多保忠答允這麽爽快。他道:“朝廷會盡快答複閣下。”


    仁多保忠點點頭策馬離去,隨即他伸手一招,突然漫山遍野間冒出許多騎兵,身上鐵甲反射著日光,不知到底有多少兵馬隨著對方來到此處。


    黨項兵馬仿佛從地底突然冒出的這一幕將王廓上下都震驚到了。


    黨項的騎兵圍著王廓的部隊繞行了半圈後離去。


    王廓深知要是對方拿起箭矢朝他們來一輪奔射,他這三百人精兵立即就葬身此地,虧他還大言不慚要與仁多保忠決一死戰。


    王廓滿頭是汗目送仁多保忠離去心道,之前以為取涼州易如反掌,如今看仁多父子不除,怕是十分艱難。


    就在王廓這麽想之際,南方突然也是煙塵大起。


    原來是宋軍出蘭州渡過黃河來接應東歸的兵馬到了,也難怪為何仁多保忠手下留情了。他不願在殲滅了這股宋軍之後,再與蘭州城裏的宋軍交戰。


    而來此救援的正是猛將王文鬱所率的五千輕騎。


    王廓親眼看著王文鬱趕到這一幕,頓時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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